林爲民吃完飯本來是陪着萬先生聊幾句就要走的,結果好巧不巧老先生又問起了最近在寫什麽。
林爲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最近在寫一本先鋒文學題材類的小說。”
萬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問道:“那你那本愛情小說呢?”
林爲民狡辯說道:“沒有靈感,暫時先放一放。”
以萬先生對林爲民的了解,怎麽可能看不出他的表情變化所暗藏的心思,他告誡道:“要是沒有靈感放一放也沒什麽,可不能爲了别的事耽誤了創作。”
林爲民點頭稱是。
萬先生道:“你費了那麽長的時間推出了一批作者,又弄了這個所謂的‘先鋒文學’,就是爲了提高你們《當代》的影響力吧?”
萬先生的話算是說到了林爲民的得意處,“老師,現在我們《當代》在年輕人當中的影響力絕對要比《收獲》大。”
萬先生再次告誡道:“一個刊物的影響力和權威性是日積月累建立起來的,但想要毀滅可能隻需要一期刊物。不要一味的追求影響力和權威性,而是要帶給讀者們好的作品和影響,這樣長久而持續的做下去,自然而然什麽都有了。”
做事有正奇之分,林爲民之前所做的努力屬于奇,能得一時的煊赫,但一個人一輩子不可能總是用奇招來打天下,哪有那麽多的奇招給伱用,用的多了很多時候就變成了投機取巧。
而萬先生所說的便是正,奇用完了,就得走堂堂正正的正路,才能拿住你用奇招所得來的成績。
林爲民理解了萬先生的話,臉上的得意斂去,表情認真,道:“謝謝老師的教導,我都記住了,以後會改正的。”
“嗯。”萬先生點了點頭。
林爲民告辭後離開了木樨地。
翌日,國文社後樓。
林爲民出門去水房倒茶葉,回來就看到編輯部辦公室裏做了一個眼熟的面孔。
“林老師!”馬嘟嘟起身問好。
“馬嘟嘟?”
馬嘟嘟笑起來小眼睛眯的都快沒了,“林老師,您記性可真好!”
“呵呵,這是特意來找我的?”林爲民問着話,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給馬嘟嘟沏了杯茶。
馬嘟嘟欠着身子接過茶杯,兩人落座後他才說道:“是,特地來找您的,想跟您約個稿。”
林爲民剛拿起來的茶杯停了一下,“約稿?那可不太容易,我手裏沒寫完的稿子有點多。”
馬嘟嘟似乎早有預料,說道:“林老師,我這次來不是跟您約小說稿。”
林爲民意外的看向他,“那是……”
“我現在在《青年文學》編劇部工作,這個您知道。我們刊物吧,面向的主要讀者都是年輕人。最近讀者來信裏面,很多都想了解了解‘先鋒文學’,還有這類風格的文學作品還有哪些。
這個概念是您最開始提出來的,恰好我還跟您認識,就想來跟您約個稿,給廣大對‘先鋒文學’感興趣的讀者朋友們科普科普。”
林爲民聽完馬嘟嘟的話沉吟起來,關于先鋒文學的科普他當然希望做的越多越好,但經過昨天萬先生的提醒,他也意識到有時候光有宣傳也不行。
“先鋒文學”的名頭現在越來越大,可像樣的作品卻還沒多少,要想真正的讓廣大讀者接受這個類型的文學作品,還是應該多出作品才行。
林爲民之前其實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隻不過萬先生的提醒讓他心中更緊迫了一些。
他思想片刻,覺得馬嘟嘟的到來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莫不如就把那篇正在寫的帶有濃重“先鋒”味道的小說發表到《青年文學》去。
《青年文學》的級别肯定不如《人民文學》,但總用自家的宣傳陣地,不免給人一種自說自話、自娛自樂的感覺。
再說《青年文學》是中國青年出版社旗下的雜志,讀者很大程度上都是青年人,和先鋒文學的受衆高度重合。
想到這裏,林爲民讓馬嘟嘟等他一會兒,他收拾好了公文包。
“走,晚上請你吃頓飯,我們好好說說約稿的事。”
馬嘟嘟從林爲民收拾公文包時就有所意識,但等他說出這句話時還是感覺受寵若驚。
“林老師,您……”
“别您您的了,有什麽話吃飯的時候再聊。”
林爲民領着馬嘟嘟跑到了東來順。
“趁着天氣還沒熱,吃點涮羊肉最舒坦。”林爲民笑着說道。
馬嘟嘟眯着小眼睛恭維道:“還是林老師您懂生活。”
“别總這麽客氣,随意點。”林爲民的表情放松,主動說起了稿子的事,“我手裏正在寫一篇小說……”
馬嘟嘟眼前一亮,林老師在這個時候主動提起自己寫的小說,難道……
“有點先鋒文學的味道,你們《青年文學》你們願意登嗎?”
馬嘟嘟大喜道:“當然願意了!林老師您的作品,全國多少刊物搶着要呢!”
林爲民笑着說道:“别這麽快拍胸脯,回去問問你們主編也不遲。”
林爲民的态度讓馬嘟嘟有些迷糊,林老師這到底是願不願意給稿子呢?
林爲民見他的表情,隻要提點道:“《當代》第一期過去這麽長時間了,你見幾個大的刊物發表過帶有先鋒文學風格的作品?”
馬嘟嘟順着林爲民的話想起來,心中悚然,“林老師,這……”
“觀望嘛,風氣不是向來如此嗎?”
林爲民一句話就點醒了馬嘟嘟。
《當代》今年的第一期從一月份上市開始一直廣受讀者好評,以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爲首的先鋒文學更是有一種橫空出世的感覺,無數讀者都在讨論這篇文章和它背後的先鋒文學。
可這次先鋒文學的興起确實有幾分詭異,《當代》賣的好,林老師還在《文藝報》上發了文章,私下裏也去了燕京的大學裏宣傳。
各地的刊物不是沒有發表帶着先鋒文學作品的,但大的刊物好像還真沒發現有。
馬嘟嘟回想幾年前“傷痕文學”剛興起來的時候,好像也是跟現在差不多的狀況。
大家都等着别人跑這個第一槍,躍躍欲試、蓄勢待發,然後終于有某個勇士站出來,這股潮流才蔚然成風。
馬嘟嘟又有點不解,問道:“可您《文藝報》上都發了您的文章……”
“發了文章又怎麽樣?人家刊物爲了穩妥起見,等一等不過分吧?”
林爲民的臉上帶着笑容,他現在基本摸透了很多刊物的心理。
甯可錯過,不犯過錯。
先鋒文學這種新鮮事物,等一等又不會沒,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看看到底有多少讀者是願意接受這種風格的,又或者有沒有來自别的方面的壓力。
馬嘟嘟在林爲民的提點下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自己這種小人物還是根本不了解文壇的真實情況,多虧了林老師的提點。
盡管已經了解了内情,可馬嘟嘟還是覺得能約到林老師的稿子,這個機會不容錯過。
畢竟,這可是林爲民啊!
“林老師,請您相信我們《青年文學》,我一定把您的稿子放在在我們雜志最好的位置上。”馬嘟嘟一臉懇切的說道。
他心裏已經想好了,如果回去主編真的對刊發林老師的作品有疑義,他就是給主編跪下也要讓主編通過,要是主編連這樣都不同意,那這個工作他就不幹了,他絕不能辜負林老師的信任。
林爲民吓唬了馬嘟嘟幾句,見他一臉的如臨大敵,輕笑道:“别那麽緊張,我隻是提醒你一下,我的作品還不至于沒有人願意登。”
馬嘟嘟覺得林爲民的這句話很霸氣,但卻并不惹人讨厭。
因爲他說的就是事實,馬嘟嘟打心眼兒裏認可這句話。
接着,林爲民就和馬嘟嘟詳細談起了他這篇作品的内容。
馬嘟嘟聽着聽着,就感覺自己的腦容量有點不夠了。
勉強把故事聽完之後,馬嘟嘟反應了半天,眉頭緊鎖的總結道:“所以,這就是個把自己僞裝成公安的罪犯,因爲失去了記憶的原因,把自己當成了真的警察,追蹤自己,最後發現自己才是罪犯的故事?”
林爲民微微颔首,“不錯。我剛才給你講的大緻就是我的寫作手法和故事梗概,基本是利用倒叙和回環叙事的手法來制造叙事陷阱。”
馬嘟嘟拼命的回憶着林爲民給他講述的内容,慢慢的提煉出其中的精妙之處。
“一開始從拼命追兇的正義公安形象,到最後成了窮兇極惡的罪犯,他最後再一逃跑,那就變成了屁|股決定腦袋的絕妙諷刺。”馬嘟嘟爲自己的分析沾沾自喜。
林爲民卻搖頭道:“這個結尾我不打算告訴讀者鄒正道最後的選擇。”
馬嘟嘟的眉頭蹙起來,随即明白了林爲民這個開放式結尾的用意,他想到了之前看過的燕大《未名湖》上所轉載的林爲民對于“先鋒文學”的定義。
林老師真不愧是率先提出了“先鋒文學”這個概念并且将馬原、于華等先鋒文學作家的推向大衆的第一人。
這個故事,這個的開放式結局,簡直就是先鋒文學的模闆。
馬嘟嘟回想着林老師剛才給他講述小說時的舉重若輕,和他理解時的絞盡腦汁,心中越發敬佩起來。
同樣都是幹編輯的,同樣都是搞寫作,我什麽時候才能達到林老師的高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