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劇場,《霸王别姬》的演出正在進行中。
陳小二滿頭大汗的從舞台上下來,将頭套扯了下來。他在劇中飾演袁四爺,是個酷愛戲曲的衣冠禽獸,造型的設計也往斯文敗類的方向靠。
他今晚的戲份結束了,要不然也不敢下來就扯頭套。
“哎呦,演的是真過瘾,就是這戴頭套太遭罪了。”
一旁的李婉芬調侃道:“誰讓你年紀輕輕就光了呢,組裏造型倒是方便了。”
陳小二将頭套放到化妝台上,“您這就不懂了,我這發型好處可不少呢!”
“哦?說來我聽聽?”
“這第一點,我這發型夏天不熱。”
“可你冬天冷啊!”
“您冬天就不冷了嗎?戴帽子不就完了嗎?”
“那倒是,還有什麽優點?”
“我這發型好打理,一個刀片兒就搞定了,理發的錢都省了。”
“這倒是,你這發型給師傅理也是白瞎了。”
……
兩人如同說相聲一般,一個捧、一個逗,把後台正在休息和候場的演員逗得哈哈大笑。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伱們倆可别再說了,再說下去我妝都該花了。”
舞台上的劇情跌宕起伏,後台卻是一片歡樂祥和。
随着後場的演員越來越少,休息的演員越來越多,話劇也即将要落幕了。
有些老演員習慣了下來之後還站在側幕觀察同事們的表演,這也是一種學習。
陳小二閑聊了半天,也湊了過來。
恰好舞台上正演到虞姬自刎這場戲,看着楊力新那嬌軟無力的身段緩緩倒下,他不禁感歎道:“力新的戲真好!”
旁邊的幾位老演員也颔首贊同,“小楊真是出來了,一場比一場演的好!”
“要出大名啦!”
老演員們感歎着,這些話聽在陳小二心中有些不是心思,楊力新演的好不假,但他更覺得是角色成就人,程蝶衣這個角色是典型的戲保人,隻要演技過關就不會差。
陳小二心中有信心,這個角色如果給了自己,他絕對不會演的比楊力新差。
當然了,這些話他也就是在心裏想想,他也知道自己形象上差了點。
演員這個行當,有時候真就是一張臉的事。
他對楊力新有不服氣,有羨慕,但絕不會嫉妒,這是他的驕傲,對自己專業的信心。
他堅信隻要給自己一個合适的角色,他一定也會如楊力新這樣。
一戲成名。
楊立新是1957年生人,剛過了25周歲的生日。
他是土生土長的燕京人,從小喜歡看戲,家旁邊就是華北戲院,常年演冀北梆子,耳濡目染之下對河北梆子、評戲、京戲都很喜歡。
1975年燕京的各個文化單位都在招學員,楊立新當時在147中讀高一,陪同學去參加燕京曲劇團的考試。
由于台風不錯,被曲劇院的老師推薦報考人藝,他就這樣順利考入了人藝的學員班,成爲了一名話劇演員。
進入人藝第二年,楊立新出演了自己人生中第一部話劇,扮演《萬水千山》中的“敵副官”,和他搭戲的是這個時候人藝的中生代台柱子朱旭。
之後的幾年當中,楊立新陸續出演的人藝的多部話劇,演技就這樣一點點磨煉出來了。
出演程蝶衣這個角色,對于楊立新來說是個天大的機會。
他是人藝的演員,自然知道院裏有多重視這出戲,光是前期讨論劇本就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
再到籌備、排練、公演,足足折騰了有一年時間。
這一年時間對于楊立新來說也是一次蛻變,從最開始被選上程蝶衣時的欣喜若狂,到拿到劇本後的忐忑不安,再到去京劇院培訓時的生不如死……
每一步都走的膽戰心驚,生怕因爲表現不好被刷下來。
人藝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好演員。
如今,楊力新終于嘗到了苦盡甘來的滋味。
他站在空曠的舞台中央,忍不住張開雙臂,閉着眼睛感受着不久之前還存在于這劇場中的掌聲如雷。
“力新,還不走啊?”
張狂的情緒還沒等釋放就被打斷,楊力新放下手臂轉過身,表情帶着幾分羞赧。
他本想着趁着散場了,後台的同事們都走光了,來台上肆意的感受和懷念一下剛才那萬衆矚目的感覺,沒想到被人發現了。
喊他的是在劇中飾演關師傅的老演員,他朝楊力新露出個善意的笑容,調侃道:“要不你再體驗體驗也行,反正這會兒也沒人了。”
楊力新臉上有些發燙,“不用了。時間太晚了,得早點回家了,您也早點回家休息。”
他邊說着邊走回了後台,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離開了首都劇場。
人藝的主場在首都劇場,這裏有個傳統,每天晚上話劇結束之後,演員們會騎着自行車從首都劇場的大門離開這裏。
這個時候會有不少喜愛話劇的劇迷們等在這裏,用後世的話說這些都是粉絲。
粉絲們就等在首都劇場的大門口,碰見騎着有演員出來,就會大聲的喊着他們的名字,又或者是喊着角色的名字,而演員們也會樂此不疲的答應着。
《霸王别姬》這部話劇的時間很長,足有三個小時,每次演員們出來都已經是晚上11點以後的事了。
可最近這些天,首都劇場門口的粉絲們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多了起來。
他們當中大部分人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跟“程蝶衣”近距離接觸一下。
楊力新早有準備,騎着自行車從院裏出來,他一手扶着車把,另一隻手門口站着的粉絲們揮着手,滿臉微笑。
這種感覺真好!
楊力新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大演員的樣子了,心裏正暗自高興着呢,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喊聲從人群中發出。
“蝶衣!”【破音】
還沒等楊力新有反應,就見一個黑色長條狀的物體迎面撞了過來。
“Duang”的一聲,自行車停在那裏,楊力新眼冒金星,感覺額頭一陣劇痛。
剛才還興奮的粉絲們吓了一大跳,黑暗中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立刻湧上前去。
“楊老師,您怎麽了?”
“程蝶衣,你沒事吧?”
度過了最開始的眩暈和疼痛,楊力新終于緩過了勁,他拿下捂着頭的手,原來是出血了。
剛才圍上來的粉絲們已經替他找到了剛才飛過來的東西,借着手電筒的光亮照着看,是一把劍。
抽出來一看,居然還是開過刃的。
楊力新心中直呼僥幸,這得虧有劍鞘,外面還包了一層皮革,要不然自己這條小命說不準都得搭進去。
這他麽誰啊!
楊力新在心裏罵了一句。
“這他麽誰啊?”
不需要楊力新主動開口,已經有脾氣爆的粉絲替他發聲了。
“太王八蛋了,哪有這麽扔東西的?”
“就是啊,楊老師頭都被砸破了。”
“差點要了命啊,還是趕緊上醫院吧。”
粉絲們七嘴八舌的要送楊力新去醫院檢查。
楊力新心中七上八下,他摸着額頭的傷,可千萬不要太嚴重啊,明天還有演出呢。
在熱心粉絲的護送下,他來到了醫院,先檢查了一下,就是頭被砸破了,骨頭沒事,楊力新心中直呼僥幸。
醫生還打算給楊力新的傷口縫針,可楊力新卻堅持不肯。
要縫針就要剃頭發,明天還有演出,他的造型不能有問題。
“大夫,不縫針可以吧?”
醫生遲疑了一下,“你這傷口不算大,不縫針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傷口恢複的就要慢一點,另外疤痕就避免不了了。”
楊力新心想恢複的快慢無所謂,有傷口總要留疤的,大小而已,隻要不在臉上,不耽誤演戲,也沒什麽。
拒絕了縫針的提議,楊力新從診室出來,粉絲們一窩蜂的圍了上來。
“楊老師,您沒事了吧?”
“楊老師,您的傷不耽誤明天演出吧?”
……
眼下已經是後半夜一點多了,被這幫熱情的粉絲圍着,楊力新感覺心都是暖的。
“謝謝大夥了,我這傷沒什麽事,幾天時間就好了。時間太晚了,你們大家先回家吧。”
“我們沒事,您有傷在身,我們先送楊老師您回家,省得再有人害你。”
有粉絲說道,赢得了大家的一緻贊同。
楊力新拗不過這幫粉絲們,隻能答應了他們的護送。
一路上,楊力新跟大家閑聊着天兒。
這幫粉絲基本以年輕人爲主,家裏條件都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有這個閑工夫跑來看話劇和追人藝的演員。
到了地方,楊力新站在胡同口跟粉絲們揮手告别。
這幫粉絲們也終于各自散去,獨獨一個騎着自行車的稚嫩面孔還站在原地,滿臉愧疚。
張建軍心中充滿了歉意和内疚。
砸楊力新的那把劍就是他扔的,他真沒害蝶衣的心思。
他扔出去的那把劍可是他爸收藏的古劍,有年頭了。
張建軍覺得楊力新的程蝶衣演得好,而程蝶衣的虞姬演的好,但在舞台上用的劍還不夠好,所以他才從家裏把劍偷了出來,要送給程蝶衣。
沒想到剛才在黑暗中太過激動,一不小心扔的勁兒大了些。
“唉!真是弄巧成拙。”
還好那把劍最終還是被楊力新拿走了。
張建軍心想,這頓皮鞭不算白挨。
翌日,楊力新頂着一頭紗布出現在人藝。
歐陽山尊被吓了一大跳,“這怎麽回事?”
楊力新把昨天的情況解釋了一下,歐陽山尊擔憂的問道:“那今晚還能上台嗎?”
楊力新咬牙道:“能!”
“别勉強,不行就讓B組上。”
楊力新搖頭,倔強道:“導演,我真沒事,戲比天大!”
歐燕山尊笑着說道:“行。戲比天大,有點角兒的樣子了!”
楊力新頭頂着紗布笑的燦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