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進來的這一會兒,接待廳裏越來越熱鬧。
今天來頒獎大會的除了獲獎作家,還有他們各自獲獎作品的責編,以及刊物的主編,這些編輯同志迫不及待的想将刊物培養出來的優秀作家介紹給資曆深厚的前輩們。
這種介紹跟後世的混圈子截然不同,主編也好、責編也好,大家不圖名、不圖利,就爲了給年輕人一個機會。
林爲民是國文社的人,有衛君怡引薦,幾乎跟在場大佬都混了個臉熟。
他正打招呼的時候,就看到黃安儀跟着兩位中年人走了進來。
衛君怡悄聲問道:“爲民,我記得你的《一分錢的事》就是發表在《鍾山》上的吧?”
“對啊。”林爲民不知道衛君怡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對林爲民示意了一下,走向了帶着黃安儀進來的兩位中年人。
走到近前,衛君怡才打招呼道:“海笑老師,兆淮!”
“君怡同志!”
雙方顯然是老熟人了,衛君怡指着林爲民道:“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林爲民同志,他的處|女作就是在你們《鍾山》發表的。”
林爲民這才明白衛君怡帶他過來的原因,他熱情的伸出雙手,分别和海笑、餘兆淮握手。
“哎呀,餘老師,總算是跟您見面了!”
林爲民對餘兆淮這個伯樂是心存感激的,包括對《鍾山》這個初次刊發作品的雜志,同樣感激。
雙方寒暄了幾句,餘兆淮忍不住提起了前段時間向林爲民約稿的事,聽着林爲民硬生生把原本答應餘兆淮的短篇寫成了長篇,讓他足足等了半年時間,周圍衆人哄堂大笑。
這件事沒過一會兒就傳遍了接待廳,成爲大家的笑談,未來一段時間内估計也少不了流傳在國内的文壇當中。
林爲民極力邀請海笑和餘兆淮晚上一起吃個飯,但兩人因爲有事在身,婉言謝絕了,又說了幾句之後,他們帶着黃安儀去跟巴老見面。
黃安儀這次獲得優秀中篇小說獎的《流逝》是發在《鍾山》上的,這也是她出現在海笑和餘兆淮背後的原因。
身爲滬上人,黃安儀在接待廳裏先天就有優勢,因爲巴老在。
一圈招呼打下來,該認識的人都認識了,衛君怡帶着林爲民離開接待廳。
從國事重地出來,已經是中午了,林爲民餓着肚子心裏不由得吐槽,連個飯都不招待,屬實節約過頭了!
衛君怡下午還要上班,先回了國文社。
林爲民則留在原地等着幾個老熟人,先是覃朝陽帶着陸遙出來,然後是金瑩、黃安儀和姜子隆。
昨天大家才剛聚完,今天晚上各自都有聚會,幾人打算明天離開燕京。
送是送不過來了,隻能在這裏告别。
跟幾個同學揮手作别後,林爲民身邊就剩覃朝陽和陸遙。
陸遙把林爲民拉到一旁說起了正事。
“預支點稿費,回去了路費沒了。”
林爲民驚訝道:“伱沒錢了?”
去年陸遙發了《在困難的日子裏》和《人生》兩部中篇,光是《人生》的稿費就有一千三百塊錢,兩部中篇加在一起少說也有兩千大幾,現在居然找他預支稿費?
陸遙不好意思道:“最近花銷大了點。”
林爲民心道你這可不是大了一點。
兩千多塊錢,夠這年代的普通家庭攢十年的了,這厮居然一年時間不到就花光了。
不提稿費,陸遙的工資其實放在這個年代也不算低,有66塊錢呢。
林爲民上下打量了一下陸遙那洗的發白的衣服,都有點佩服他。
你是怎麽做到花了那麽多錢,卻看不出一點花了錢的效果的?
其實林爲民也了解陸遙,他花錢基本屬于“窮大方”。
他的煙瘾很大,一天抽兩包以上,而且絕不肯遷就,抽的都是好煙。
這次來燕京,林爲民發現他喜歡上了喝咖啡,就那種“三合一”的速溶袋裝咖啡。
别看後世這玩意便宜,但這個年頭卻價格不菲。
再有就是在吃上,林爲民最近也聽三樓的人說過,陸遙經常會拉着人去燕京城的咖啡店吃西式早點。這個時候連咖啡店都很少,到咖啡店吃早點當然屬于高消費,兩個人吃一頓早點得花将近十元錢。
“你就不能省着點花?”林爲民勸道。
陸遙又把他那套歪理邪說搬出來,“爲民,你不懂,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看不起自己,我需要一種格外的張揚來抵消格外的自卑。”
林爲民徹底無奈,說道:“稿費就别預支了,怪麻煩的。我先借你兩千塊錢吧,反正《人生》的稿費馬上就要下來了,到時候我可直接扣下了。”
陸遙高興道:“沒問題,還是爲民你痛快!”
“痛快你個錘子!我告訴你,别光想着自己痛快,别忘了家裏的嫂子和大侄女。”
“放心吧,每次發了稿費我都給她們留了生活費。”
林爲民帶着陸遙去了一趟銀行,給他取了兩千塊錢。
紅紅火火的全國優秀中短篇小說頒獎大會結束了,林爲民這天下午沒什麽事,反正也請了假,不打算去上班了,騎着摩托車來到了雍和宮大街26号。
三月下旬,燕京的寒冬尚餘最後一絲掙紮,但在這四面合圍的小院裏,春天已經住進來了。
擺脫了頒獎大會的熱鬧喧嚣,進到小院後,一股安靜祥和的氣氛讓林爲民的精神放松下來。
“鐵生!鐵生!”
石鐵生慢悠悠的搖着輪椅推開了房門。
林爲民道:“天氣這麽好,别在屋裏悶着啊,到院裏轉轉。”
他說着上前推着石鐵生的輪椅來到院裏。
“頒獎結束了?”石鐵生問道。
“完事了,繁花似錦,熱烈空前,是一次勝利的大會!”
石鐵生被林爲民的話逗笑了,“怎麽感覺你受刺|激了?”
“沒有,就是有點感觸。”
石鐵生調侃道:“拿了獎,覺悟果然提高了。獎狀拿來我看看。”
林爲民見獎狀遞給石鐵生。
他欣賞了半天,眼神中帶着幾分羨慕之色,“真好啊!”
“你好好寫,更大的榮譽在等着你。”林爲民笃定道。
石鐵生笑了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還是睜眼說瞎話。”
“我這就不能是一種美好的祝願?”
“嗯,這個理由可以。”
在外面曬了半個多小時太陽,石父做好了飯,叫兩人吃飯。
午飯後,石鐵生讓林爲民去他書桌上幫他拿稿子。
“剛寫完的稿子,你幫我看看怎麽樣?”
“有新作品了?效率可以嘛!”
林爲民帶着笑容坐在石鐵生的床邊,将目光放到稿子上。
“……我插隊的時候喂過兩年牛,那是在陝北的一個小山村兒——清平灣。
……和我一起攔牛的老漢姓白。陝北話裏,“白”發“破”的音,我們都管他叫“破老漢”。
……清明節的時候我病倒了,腰腿疼得厲害。那時隻以爲是坐骨神經疼,或是腰肌勞損,沒想到會發展到現在這麽嚴重……”
林爲民花了一個多小時時間看完稿子,回頭數了一下頁數,稿紙格式固定,全文一萬一千多字,在史鐵生創作的作品當中算是字數多的。
“鐵生,這算是小說?”
石鐵生點點頭。
林爲民也颔首認可,這篇作品應該算作是石鐵生的自傳體小說了。
小說以抒情散文的筆法描繪了他對插隊生活的回憶,再現了他記憶當中黃土高原上的小山村——清平灣,和一個放牛倌“破老漢”的故事。
“你覺得怎麽樣?”石鐵生期待的問道。
林爲民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說道:“好作品,交給我們《當代》吧。”
石鐵生追問道:“我想聽聽你的評價。”
林爲民想了想,說道:“積極樂觀,溫情脈脈,情感充沛,讀起來令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石鐵生拍手道:“這個評價真高!”
“當然!”林爲民認真的望向石鐵生,“鐵生,你寫了篇能洗滌人心的好作品,它是要流傳下去的。”
石鐵生連忙擺手,“别誇了,别誇了,我怕我笑出來。”
這麽說着,石鐵生的嘴角已經控制不住。
“想笑就笑嘛,寫了篇好作品當然要高興。”
接着兩人又就《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這篇小說談了很久,直到快吃完飯時,林爲民才從石鐵生家出來。
回到什刹海小院,韓壯壯已經下班了,他相看了半天林爲民帶回來的獲獎獎狀,衷心的替林爲民高興。
“老舅,你說這獎狀貼在哪好?”
“有什麽好貼的。”
韓壯壯詫異道:“不貼?那這獎狀得了還有什麽意義?”
林爲民一時竟無言以對,“那你說怎麽個貼法?”
“要不,就貼在我屋裏吧。”
“貼你屋裏幹嘛?”
“我也沾沾你的文氣,我們單位的人說,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你們單位還有這種封建餘孽呢?”
“你别岔開話題,行不行啊?”
“行,貼吧。”
林爲民對于大外甥這種積極向學的精神還是肯定的。
“左邊往下點,再往下點……”
就在林爲民正指揮着大外甥貼獎狀的時候,小院的門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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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