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氣變化大,十月中旬以後燕京城的氣溫逐漸降低,單衣都穿不住了。
這天清早,小西北風刮的嗖嗖的,林爲民起床覺得冷,給自己換了件厚衣服。
敲響韓壯壯屋子的門,“怎麽還沒起來?”
韓壯壯睜開眼睛,“老舅,你就讓我再睡一會吧,我累的慌!”
“累什麽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趕緊跟我|幹活去!”
林爲民今天要帶着韓壯壯幹兩件大事,一是把過冬的冬儲菜買了,二是過冬用的煤搞定。
先買菜再買煤,林爲民特意去跟鄰居借了個闆兒車,不白用人家的,回頭得給人家饒幾顆白菜。
快入冬了,燕京城裏隔兩條馬路總能看到郊區的農民拉着成車的白菜、大蔥來賣。
農民進城賣菜不算是投機倒把,早就放開了。
林爲民起步就買了八九百斤的白菜和大蔥,一下子将菜農剩的那點菜都給包圓了,周圍有幾個大爺大媽也準備買菜,見此情形問林爲民:“小夥子家裏幾口人啊?買這麽多菜吃的完嗎?别放壞了!”
林爲民瞥了韓壯壯一眼,對大媽笑道:“大媽,不好意思了,我們家人口多,吃是肯定吃的完的。要不,您幾位再去别處看看吧?”
招呼着韓壯壯将菜都搬上車,來的時候三輪車是林爲民騎的,這回該韓壯壯了。
他費盡力氣蹬的慢慢悠悠,還不忘催促林爲民,“老舅,你倒是使點勁兒推啊!”
“你小子使點勁兒才對,我怎麽感覺伱一點勁兒都沒使啊!”林爲民手搭在車上說道。
韓壯壯猜到林爲民肯定又偷懶了,不禁吐槽道:“累傻小子呢!”
林爲民耳聰目明,哪能聽不見他的牢騷,罵道:“要不是有你這吃貨,家裏用得着囤這麽多的菜嗎?”
韓壯壯不敢說話了,寄人籬下啊!
費了好大的力氣将三輪車騎回家,卸下了白菜。
韓壯壯剛歇了幾分鍾,林爲民又道:“别歇着了,快點的把菜送完。”
韓壯壯喘了幾口氣,認命的起身,“周末休息比上班還累。”
兩人騎着三輪車将剩下的白菜和大蔥送到了雍和宮大街26号的大雜院。
“鐵生!鐵生!”
林爲民在院門口招呼着石鐵生,石岚先跑了出來,見到林爲民,她雀躍道:“林大哥,你來了!”
“石岚啊,過來幫着把菜卸下來。”
林爲民張羅着讓石岚和韓壯壯一起動手搬菜。
石家住的是大雜院,來回運菜要走過院裏一段幾十米的路,比林爲民自家運菜時費了不少勁,好在人多力量大。
石父推着石鐵生出了門,也要幫忙,被林爲民攔住,“叔兒,您歇着就行,這活我們年輕人幹。”
忙活了十多分鍾,将菜都卸下了,石鐵生滿臉感激的說道:“爲民,又讓你破費了!”
“别這麽客氣。趕上了我們家也要囤點菜,這大白菜又不值什麽錢。”
大白菜确實不值錢,但卻是燕京老百姓過冬離不開的蔬菜,老話講白菜豆腐保平安。
更何況石家一家老、少、殘,這種繁重的活林爲民想到了肯定要幫一下忙。
在石鐵生家歇了一會兒,喝了口水,林爲民要告辭。
石父讓他留下吃口午飯,林爲民道:“不了,叔兒,下午還得去弄煤呢,就今天有點時間,把過冬這點東西都一氣兒給它弄齊了。”
辭别了石鐵生一家,林爲民前往煤場的門市部。
煤炭在燕京城老百姓的生活中,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件事的首要,大冬天的沒有煤,啥玩意都玩不轉。
但燕京城近百年來用煤一直是個老大難,即便到了八十年代,燕京的居民用煤供應仍舊十分緊張。
爲了方便運輸和銷售,燕京城裏幾乎每個街道辦的範圍内都有一個煤廠,每個煤廠下面又下轄了三到五個門市部。
一個門市部對應着周邊一到兩公裏範圍内的住戶,居民購煤實行劃片定點,每家每戶都有一本煤本。
最高峰時,煤場的門市部在全燕京市有上千個。
老百姓買煤做煤球也好,直接買蜂窩煤,每個月都是定量供應,多了人家不賣給你。
就比如蜂窩煤,夏天的時候規定每戶每個月120塊,到了冬天翻倍漲到240塊。
門市部是有專門的運煤工和運煤闆車的,但林爲民可不打算等那玩意。
由于門市部庫存有限,很多時候冬天的用煤高峰産量跟不上。等運煤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沒煤了,哭都沒地方哭去,還是提前存上煤穩妥。
從門市部運完了煤,也到了下午三四點,忙碌了一天總算是忙完了。
韓壯壯看着堆在單獨空出來的倒座房裏的蜂窩煤,問道:“老舅,這些煤夠使嗎?”
“當然不夠了。不過過幾天我們社裏和人藝那邊也能給我發點煤票,實在不行再花錢去給别人換點呗。去年你老舅我就是這麽對付過來的。”
“對啊。我今年也有了,咱們倆加起來也不少呢。”
林爲民道:“這些煤夠兩個月用的了。”
韓壯壯不由得感慨起來,之前住在老舅的院子裏光覺得寬敞舒坦,現在才發現住這麽大的房子,開銷也不少啊!
老舅說的很對,煤本不夠、煤票還不夠,那就得花錢買嘛,一想到自己現在幾十塊的工資,要不是在老舅家蹭吃蹭喝,真不知道能在燕京過啥樣的生活。
想到這些,韓壯壯愁緒滿腹,我果然是成熟了,都能想到這些事。
又過了兩天,林爲民來到人藝。
今天是歐陽山尊特意讓韓壯壯叫的他,說是要驗收一下這段時間演員們培訓的成果。
進到排練場,演員們已經換上了戲中的造型,有的在台上開嗓,有的在活動筋骨,整個舞台顯得有些繁亂。
林爲民聽着咿咿呀呀的唱腔,笑着對歐陽山尊道:“瞧着還不錯嘛,有模有樣的。”
“還成,這将近兩個月時間沒有白費。”
等大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歐陽山尊讓這些人挨個開始表演。
他們最關心的當然是幾個主要演員的演技,林爲民對于其他人的表現不甚在意,哪怕是跑龍套的韓壯壯表演了一段唱念做打,他也沒什麽表示。
直到這出戲的絕對主角,飾演程蝶衣的角色出場,林爲民才重視起來。
楊力新的長相俊美程度可以,但氣質是偏硬朗的,林爲民之前一直對于是否能演出程蝶衣身上“妩媚”這個特色有所懷疑。
直到現在楊力新站在台上,一颦一笑做女兒狀,舉手投足間有一股嬌柔之氣,林爲民點了點頭,隻這一番動作和神态,至少有程蝶衣七分的神韻了。
達到了林爲民心中的及格線,甚至有些超越。
見林爲民點頭,台上的楊力新似乎松了口氣。
等他表演之後,是好長時間沒見面的陳小二。
袁四爺的那個角色,林爲民給他要來了,這個是京劇票友,在戲中是有幾句京劇表現的,對程蝶衣因戲生情,準确的說是生出了亵渎之心。
陳小二的表現很是不錯,看起來是下過功夫的。
他是八一廠的演員,來人藝演戲純粹是因爲他自己的那個話劇夢。每次去京劇院培訓都是抽空去,時間上并沒有人藝這些演員充裕,但從效果上來說,并不遜于别人。
歐陽山尊在陳小二表演時低聲道:“小陳是個有天賦又努力的演員!”
這算是導演對一個演員最大的褒獎了。
等看完大家的表演,歐陽山尊說道:“再看看京劇扮相吧,肯定能讓你大吃一驚!”
說到京劇扮相,指的自然是程蝶衣和段小樓這兩個角色。
人藝爲了他們的妝造,特意請了京劇院的老師前來指導。
在台下等了半個多小時,林爲民終于見到了“程蝶衣”和“段小樓”的廬山真面目。
跟電影的無限放大相比,話劇舞台上,演員的個人形象遠不是那麽突出的,林爲民相看了半天,發覺這兩人的扮相至少在觀衆席的角度上來說是看不出任何違和感的。
“這下放心了。”林爲民說了一句。
盡管之前已經放手交給歐陽山尊,但親眼看到兩位絕對主角的扮相,林爲民心裏還是安穩了不少。
不過想到之前的等待,林爲民又問道:“這兩位演員的妝造到演出的時候怎麽辦?”
“我們打算用道具試一下,組裏還在準備。”
林爲民這下徹底放心了,“辛苦各位老師了。”
歐陽山尊笑道:“這都是分内的事。”
演員們的培訓本來是定了三個月,但現在有了階段性的成果,人藝就打算先讓劇組排練起來,未來等公演之前再來一次短期培訓,鞏固效果。
“接下來這段時間,還得麻煩林老師你了。”
“都是應該的。”
話劇的排練先是得确定各角色的人選,将有角色的演員集中起來對劇本。
然後進行素排,先把全劇整體通過一遍,接着對重要場次細緻訓練,加入音樂、道具、服裝進行不斷的合成排練。
最後彩排,對話劇進行最後的修改與完善。
這期間,林爲民這個編劇需要全程參與,之前的《觸不可及》就是這樣。
好在有藍蔭海這個人藝的老編劇在,林爲民不需要每次排練都跟着,讓他的工作量減輕了很多。
看完了演員們的表現,劇組今天的工作算是結束了。
林爲民喊韓壯壯回家,他也沒避諱,現在人藝沒人不知道他跟韓壯壯的親屬關系。
陳小二湊過來問道:“爲民,有時間吃頓飯啊?”
“你請客?”林爲民問道。
陳小二磕巴了一下,“我那意思是找個地方坐一下!”
“我就沒見過哪個比你更摳的。”
其實這話林爲民撒謊了,他身邊的損友一個比一個摳,最起碼鄭國就比陳小二摳,陳小二好歹還請過林爲民一頓,鄭國可是一次沒請過。
這厮連答應他的那頓全聚德到現在都沒有兌現,要不是看在曲小偉的那張《秋郊放牧圖》的面子上,真想跟這小子絕交啊!
“我這不叫摳,叫勤儉,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兩人一路推着自行車走出去,邊走邊聊,陳小二道:“我聽說《懸崖》要拍成電視劇了?”
“你這都從哪聽到的消息?”
林爲民就納了悶兒,他跟陳小二見面也不多,這小子都是從哪得知的這些消息。
其實是林爲民小看了自己,他現在怎麽說也是國内新進蹿紅的作家,大家都是文化圈的,多找幾個人打聽打聽,這點消息根本沒有任何難度。
“又想要角色啊?”
陳小二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訴苦道:“哎呀,你是不知道哥哥我的難處啊!就我這個長相,在廠裏混了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才演上兩個有名有姓的角色……”
“得得得!少跟我來這一套。”
林爲民不耐煩的拆穿他的把戲,這小子去年參演了《瞧着一家子》、今年參演了《法庭内外》,兩部影片全都獲得了文化部的優秀影片獎。
有了這樣的資曆,陳小二也算是稍微有了些名氣。
陳小二搖頭,道:“兄弟啊,你把哥哥我看的太高了。我就問你一句話,我要是有戲演,能有時間來人藝嗎?”
這……
林爲民還真不好辯駁,陳小二見狀立馬又道:“你以爲我在八一廠幹的都是什麽活?拉大幕、打燈火,有角色了跑個龍套。每年拍電影的機會就那麽多,俊男美女少,像我這樣的歪瓜裂棗才多,就那麽幾個角色大家競争……”
“就我們廠那個湯國強,人家23歲就演男一号了,從演電影就沒演過男一号以外的角色,你看看看哥哥我……”
陳小二越說越慘,就差擠幾滴眼淚來個聲情并茂了。
明知道這厮是在裝慘,可光看他表演的這麽賣力,林爲民都不好意思打斷他。
隻好說道:“《懸崖》是琴島電視台的戲,又在哈爾濱拍攝,你去不了。”
陳小二立馬道:“你當我真要去演《懸崖》啊?我就是問問,你别忘了答應我的角色就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有機會了肯定給你寫。”
“好兄弟!回頭我把我妹妹介紹給你。”
林爲民幻想了一下陳小二那張臉放在他妹妹的臉盤上,渾身打了個激靈。
算了,要不這個角色還是别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