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韓壯壯回到什刹海小院,“老舅,我爸說讓我在燕京跟着你混!”
“你爸說了讓你跟着我混?”林爲民反問道。
韓壯壯嘿嘿笑道:“他說的是,讓我在燕京聽伱的話,好好發展。”
林爲民點點頭,“這才像你爸說的話。”
“沒幾天就要畢業了吧?”
“嗯,快了,就下周。”
林爲民道:“這幾天你安心上學,下周我去給你問問工作的事,争取給你找個好單位。等工作找好了,你自己回滬上辦一下調動的事。”
“嗯,老舅,我聽你的。”
周末一早,林爲民騎着車去了鄭國宿舍。
鄭國不認識馬克夢那幫老外,林爲民也不放心他,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職業精神,他今天得把鄭國送到地方。
說起燕京飯店,老燕京人會這樣形容它。
“背後是紫禁城,面對長安街,左手王府井,右手天安門,坐落的位置是天下十字路口。”
七十多年前燕京飯店還是一個隻有三間門臉房的小酒館,是兩個來自法蘭西的年輕人傍紮和佩拉蒂開的。後來從小酒館搬遷到東單菜市場後,燕京飯店就搖身一變成遠東唯一豪華的酒店了。
最鼎盛的時期,據說燕京飯店一天能賺2600銀元,那時與六國飯店、東方飯店被稱爲“燕京三大飯店”。
抗日戰争勝利後,這裏一度被國民政|府變成了接待米軍的招待所。
到了1949年解放,燕京飯店被劃歸國家所有,“開國第一宴”就是在這裏舉行的。
這麽多年時間,燕京飯店一直承接國家重要外事活動的接待工作,無數外國政要、名人先後入住過這裏。
鄭國今天打扮的人模狗樣,不知道從哪淘換來的一套西裝,布料還有點褶皺。
林爲民調侃道:“還行,知道捯饬捯饬。”
“廢話,老子去相親的!”
兩人騎着自行車一路來到燕京飯店門前,這裏停滿了這個年代老百姓見都沒見過的豪車。
林爲民數了一下,後世那些所謂的豪華飯店跟現在的燕京飯店一比都弱爆了。
這裏停的所有豪華轎車大部分挂着都是使館拍照,即便有不是的也都是特殊拍照,讓人一看就知道來路不凡,非富即貴。
“老馬!”
林爲民隔着老遠就看到了馬克夢幾人,彙合了之後發現隊伍了還多了個人。
“洋子?你怎麽也來來了?”
小黑洋子朝林爲民溫柔的笑起來,“林君,我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我可以參與一下嗎?”
參與啥?給人保媒拉纖兒?
來都來了,林爲民也不能把人攆回去,“當然可以。”
馬克夢和殷歌麗高眉深目,一看就是外國人的長相,小黑洋子也是一口塑料味的中文,鄭國低聲問道:“爲民,這些老外都是你的朋友?”
“嗯。”
鄭國歎道:“你這人脈,厲害啊!”
林爲民沒搭理他,問道:“姚淑芝還沒來嗎?這樣,歌麗,你先帶鄭國進去,到咖啡廳等着,進去了之後你們倆分開坐。”
“好。”
殷歌麗很自然的挽過鄭國的胳膊,鄭國身子一陣緊張。
“别搞得像人家占你便宜一樣,進去了你們就松開。”
鄭國僵硬的點頭,“好。”
林爲民眼看着殷歌麗挽着鄭國朝飯店門口走去,鄭國那兩條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居然順拐了。
他忍不住捂臉,太丢人了!
這他麽哪有一點二代的樣子?
有殷歌麗這張老外臉,迎賓員連問都沒問,兩人順利的進了燕京飯店。
林爲民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姚淑芝踩着小碎步跑過來。
“爲民,我沒晚吧?”她輕喘了氣問道。
“沒晚,人家剛進去。”林爲民上下打量了一下姚淑芝,“姚姐,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姚淑芝眉間帶着幾分得意,挑刺道:“不打扮就不漂亮了?”
“沒打扮是天生麗質,打扮了是傾國傾城。”
姚淑芝掩口笑道:“算你小子會說話。”
“這位是馬克夢,我朋友,等會咱們一起進去。”
“那這位呢?”姚淑芝的眼神在小黑洋子身上打轉,饒有興緻的問道。
“這位是小黑洋子,泥轟友人,也是我朋友。”
“哦!朋友啊!”姚淑芝的語氣重音有點不對。
林爲民無奈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别八卦了,趕緊進去吧。”
他讓姚淑芝假裝挽住馬克夢,她沒好意思。
倒是小黑洋子,不用林爲民提醒,就主動攬上了林爲民胳膊。
“洋子,我們就沒必要這樣了吧?”
小黑洋子瞪着大眼睛萌萌的望着林爲民,“林君,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沒。”
林爲民慫了。
一行四人兩兩走在一起,朝飯店門口走去,馬克夢和姚淑芝盡管沒有挽着手,但一看就是一對,很輕易的就進了飯店。
反倒是林爲民和小黑洋子,正要進去卻被攔住了。
小子,我要告你種族歧視!
“庫你急哇,叽裏咕噜……”
小黑洋子被攔住,一臉嚴肅的一頓輸出,迎賓員一臉懵逼,才知道敢情這位黑頭發黑眼睛的女同志也是外國人。
林爲民主動擔任起了翻譯,道:“這位女士說,難道你們燕京飯店不歡迎泥轟友人嗎?”
迎賓員趕緊道歉,将兩人恭送進飯店。
小黑洋子一臉興奮的問道:“林君,我剛才表現的怎麽樣?”
“非常好!”
她又問道:“林君,我還不知道呢,原來你也聽得懂泥轟語嗎?”
诶?
林爲民驚奇的看了一眼小黑洋子,敢情自己瞎貓碰死耗子,還真碰對了?
我可真是個小天才!
兩人一路來到咖啡廳,遠遠的就看見殷歌麗和馬克夢朝他們兩人招手。
兩人走了過去,順着馬克夢指的方向望過去,鄭國和姚淑芝正一臉緊張的坐在一起。
“林,他們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馬克夢一臉好奇的問道。
“正常。我們國家的年輕人表達情感的方式比你們老米含蓄多了,他們才剛見面。”林爲民道。
殷歌麗說道:“我喜歡這種含蓄而清新的感覺。”
殷歌麗這些留學生能來中國留學,基本都是認同中國文化的,性格裏也帶着幾分這樣的基因。
幾人随意的先聊着,眼光不時的關注着鄭國那一桌的反應。
過了有幾分鍾,經過了最初的尴尬和意外,鄭國和姚淑芝漸漸找到了些感覺。
“我真沒想到,爲民要給我介紹的人就是你。”
鄭國摸了摸咖啡杯的把手,露出幾分少男才有的羞澀,“是我不好意思,其實我早就……”
他說到這裏,話頭停了下來,沒好意思繼續說自己其實早就觊觎姚淑芝。
姚淑芝輕笑着接過他的話,說道:“那天你送給大家的土特産,我家裏人都說好吃。”
鄭國高興道:“你們喜歡就好,回頭我讓家裏人給我多寄點。”
“我聽爲民說你現在調到了文化館,寫作的事你還在堅持嗎?”
“我還是兼職寫作,寫得慢,可能是我天賦差了點,最近沒什麽好作品。”
姚淑芝道:“這種事急不來的,要一步一步來,不是誰都能跟爲民那種天才比。”
“你說的太對了,爲民那小子太妖孽了。你知道嗎?我是看着他就用了那麽幾天時間,就把《霸王别姬》給寫出來的,那時候還是過年……”
有了共同話題,鄭國逐漸放開了心态,和姚淑芝的交談也變得自信起來。
林爲民觀察着鄭國和姚淑芝交流的狀态,見兩人的臉色都自然起來,他的目光便朝其他地方掃去。
眼下是上午十點鍾左右,咖啡廳裏的人并不多,有幾位金發碧眼的老外,還有幾個黑頭發黑眼睛的黃種人,林爲民猜想應該是華僑。
燕京飯店正式對老百姓開放要等到83年,羊城那邊霍先生投資興建的白天鵝大酒店宣布面向大衆開放後,這裏才會緊跟步伐選擇徹底放開。
現在燕京飯店這裏接待的仍是各國政要、外賓以及華僑,普通老百姓根本進不來。
看着看着,林爲民的眼神停在了某個地方。
他的眼神停留在一位年輕小夥子身上,他有很明顯的西方人高眉深目的特征,頭發是卷發,穿了一身黑色的風衣,光看外表,帥的讓林爲民都有點嫉妒。
但讓林爲民對他感興趣的并不是他帥氣的外表,而是這小子那四處遊弋的眼神。
林爲民仔細盯着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後世穿越前看到的新聞,貌似這位小夥子的長相有點像啊!
“你好,李春平?”林爲民走上前去問道。
李春平十分警惕的望着林爲民,并沒有回答對方的話。
他是冒充外國人進來的,可不想被服務人員發現。
林爲民見他不說話,笑着問道:“你放心,我沒什麽惡意,就是過來跟你打個招呼。”
李春平見林爲民的語氣平和,朝四周望了一圈之後,才低聲問道:“你認識我?”
“聽朋友說起過。”
“聽說?”
“嗯。說有個帥小夥整天蹲在燕京飯店門口和咖啡廳,就想着傍個外國富婆。”
林爲民的話有些刺耳,但李春平面色波瀾不驚,并未生氣。
“你找我做什麽?”
“真沒什麽,就是對你有點好奇。”
李春平臉上有幾分狐疑,他可不信林爲民的話,兩人素不相識,壓根沒有交集。
林爲民見狀隻能信口說道:“其實我是個作家。你也知道嘛,就是想收集點寫作素材。”
“作家?”
“你好,我叫林爲民。”林爲民朝李春平伸出了手。
李春平聽到這個名字面露驚訝,忙和林爲民握了個手,“你真是林爲民?寫《霸王别姬》那個?”
“如假包換!”
李春平終于卸下了防備,“我身上恐怕沒什麽值得你挖掘的素材。”
林爲民笑道:“沒有素材也沒關系,結交個有意思的人也是好事。”
李春平疑問道:“你覺得我是個有意思的人?”
“當然。哪個男人沒有吃軟飯的夢想?但能把傍個外國富婆這種事實踐出來的,隻有你一個。從這個角度來說,你比大多數的男人都要強。”
林爲民說着話,仔細的打量李春平,“而且我覺得,你的這個理想應該很快就會實現。”
他如同神棍一般信誓旦旦的話讓李春平剛放下去的心又提了上來,“你怎麽知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夠帥!”
李春平忍不住笑出來,“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哈哈!我喜歡你這個評價!”
林爲民高興的跟李春平握了個手,然後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
乘興而起,乘興而歸。
他并沒有打算和李春平深交,随口聊幾句,純粹是爲了滿足他内心搜集這個年代名人轶事的小癖好而已。
兩年前李春平剛以文藝兵的身份被分配到燕京電影制片廠保衛科,趕上廠長正愁找不到外國演員,李春平被廠長一眼看中,因爲他長得有點像外國人。爲了更像一點,廠長讓他去燕醫三院整形科去墊高鼻梁。
在當時的社會上,整容還是資産階級虛榮,是文藝單位的演員才能享受的特權,必須拿着單位的介紹信來,醫生才能動刀。
墊完鼻子住院期間,李春平跟一個有官二代男朋友的護士好上了,結果他因爲和人家男朋友幹架,李春平被判了勞教。
電影還沒演,談個戀愛,工作沒了,前途毀了,愛情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李春平絕望了,又一個年輕人失去了對愛情的憧憬和希望。
出獄後的李春平,沒錢又找不到工作,他想到了出國。
于是,他走進了燕京飯店,他相信這座大樓能改變他的命運。
李春平用借來的錢精心打扮,在燕京飯店咖啡廳每天定時打卡,就點一杯咖啡。
咖啡一塊錢一杯,這時候的李春平依靠新女朋友的接濟,每個月隻有20塊的生活費。
不過,曆史的實踐證明,這錢沒有白花。
李春平日複一日終于遇到一位比他大38歲的好萊塢女星。
在他自己的描述裏,是對方死乞白賴要帶他出國,而拿到簽證的方式是結婚。
十年後,李春平以丈夫的身份獲得了女星90%的遺産——米國的三棟别墅莊園、西雅圖一個房地産公司、梵高和畢加索的四幅油畫等等價值幾十億人民币的财産。
林爲民是從電視節目上看到李春平的傳奇事迹的,當時看完他隻有一個感覺——吾輩楷模。
哪個年輕人沒有過軟飯硬吃的夢想?
可有勇氣和運氣實現夢想的又有幾人?人家就做到了。
林爲民對李春平充滿了欽佩。
想想都爲年輕時的自己感到惋惜,那時的我多麽志存高遠啊!
他願稱李春平爲世一軟。
後來,有傳言說李春平實際上是個文物販子,他的那些錢也都是靠倒賣文物賺來的。
女星帶出國,又繼承遺産什麽的,都是他編造出來的故事。
可惜說這話的人并沒有确鑿證據,唯一查到他牽連進文物的一起案件,李春平也是那個冤大頭的買主,而非是倒賣。
李春平憑借一張臉混進燕京飯店,充分體現了顔值即正義無論是在哪個年代都是真理。
他的故事也像是天方夜譚一般,估計中國100年之後也不可能再出現第二個了。
能在燕京飯店偶遇這樣的人物,林爲民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林爲民回來的時候,馬克夢正捧着四月号的《人民文學》在看,林爲民笑着調侃了一句,“老馬,夠用功的了?”
“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學習。”馬克夢說着,呷了一口咖啡,那悠哉的模樣,還真讓他給裝起來了。
有點小資呦,看來還是接受過社會的毒打。
“林,剛才那個人是你朋友嗎?”殷歌麗問道。
“不是,隻是個有意思的人。”
殷歌麗朝李春平的方向望了一眼,“他是中國人?好像混血一樣,真英俊!”
馬克夢聞言也投去了目光,以他米國人的眼光來看,确實很帥,有種東西方混雜的帥氣。
小黑洋子道:“英俊嗎?我覺得林君比他英俊多了。”
林爲民點點頭,還是洋子會說話。
殷歌麗無語的看着小黑洋子,這位女同志現在對林已經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是那種真的盲目,走路會撞牆的那種。
幾人閑聊着,時間接近中午,林爲民本打算去跟鄭國打了招呼,讓他帶着姚淑芝去外面吃個午飯。
到了下午,就是他們倆人自由活動的時間,是去逛王府井,還是去逛公園,晚上約不約看電影,就不是林爲民操心的事了。
可沒等他有動作,鄭國先動了起來。
林爲民就見着鄭國站起身,跟姚淑芝說說笑笑的走出了咖啡廳。
林爲民趕緊招呼馬克夢幾人跟上,一路走着走着,他卻發現了不對勁。
鄭國和姚淑芝居然走到了西樓,兩人的腳步最後停在7樓。
望着餐廳牌匾上那刺眼的“譚家菜”三個字,林爲民大吃一驚,鄭國這個葛朗台居然有這樣的魄力?
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
難道愛情的魔力就這麽大嗎?
想章節名想的頭疼,五千字大章送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