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張溪很想對曹操說,我就是不想步了王垕,荀彧這些人的後塵,才不想加入你的陣營的。
隻是呢,張溪真不敢這麽說,畢竟颍川張家,現在可是在曹操的統治範圍之内的。
萬一惹惱了這位枭雄,天知道會給颍川張家帶去怎麽樣的滅頂之災。
雖然說呢,這年頭世家分家,多頭下注是一件很常見的事兒。
這年頭也有潛規則,大家都默認,一人不代表全家,殺一人可以,因一人而殺一家族,這是絕對不行的。
就比如說,曹操可以用蠱惑軍心作爲理由殺了楊修,但絕對不能因爲楊修犯錯就把弘農楊氏給滅了要是那麽做的話,那估計弘農楊氏會第一個造反的。
但這年頭,總有人會沒有底線的去破壞一些規則。
比如說當年十八路諸侯讨董的時候,董卓就沒遵守這個規矩。
袁紹怎麽也沒想到,董卓這個西北來的大漢子居然這麽不講規矩,因爲袁紹聚兵讨董,所以董卓直接就把袁隗一家都給殺了。
當然了,董卓的下場也不好,困死在郿邬也就算了,死後還身敗名裂了。
按理說,曹操是親眼目睹董卓是怎麽從權傾朝野到生死族滅的,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但這畢竟是曹操,是那個可以一邊寫“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一邊可以毫不猶豫下令屠城的曹操。
張溪真的不敢去賭曹操的人品如何,而且張溪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不會再爲了口沒遮攔的到處得罪人了。
因此,張溪隻是笑着,給了一個萬金油的回答,“我主玄德公,仁德布于四方,溪慕名而投,幸甚,幸甚。”
曹操聽了這個答案,卻是笑了,繼續追問道,“玄德固然仁德,然老夫莫非就無仁德之名傳世?!”
不是,你要這麽問,那真就沒法好好聊天了好吧。
你自己有沒有仁德之名傳世,你自己心理沒數麽?!
這話說的,别說張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是曹仁都一臉無語的看着自己的從兄.真的,您老要不就說點别的,比如說平定亂世的功績?!
咱家這方面有優勢,可您老非要跟劉備去比仁德那不是找抽呢嘛。
可曹操真的不那麽認爲啊。
一方面,曹操對自己的功績是非常的自信的。
另一方面曹操對張溪這個人吧,也是耳聞已久,今天第一次見面,也有心想要試探一下。
因此,曹操琢磨了一下,開始說道自己的功績。
“老夫尊奉天子,讨伐不臣,數年内平定河北,中原戰亂,安民休養,恢複五铢錢,興修水利,疏通河流,使百姓安居樂業。此不能稱仁德乎?!”
“老夫北出烏桓,斬踏頓于白狼山,消滅異族入侵,維護邊境安定,此不能稱仁德乎?!”
“老夫招撫流民,令其屯田,使其衣食無憂,安心勞作,穩定地方,此不能稱仁德乎?!”
曹操一連三問,把張溪給憋的,有點難受。
是的,你不能否認曹操在這個時代的功績,畢竟他确實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之一。
别管他是“奉天子以令不臣”,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操确實在短短幾年内平定了中原和河北的戰亂,同時打的北方胡人不敢南下,安定了百姓,也用民屯和軍屯的方式吸納了流民,這些都是他的功績。
但問題是你動不動就屠城啊,你家軍隊動不動就屠城啊。
而且,本身作爲三國軍閥的一份子,你本身就是造成戰亂和流民的一份子,你平定戰亂所采用的也是暴力手段,安撫下黎民,本應該就是你的責任。
至于屯田就更别說了,“六公四民”這種分成比例,你還想讓流民們怎麽感謝你的“仁德”?!
這不是憋着讓張溪吐槽麽。
張溪真的有點忍不住了,看看關羽,發現關羽閉目養神,一臉不屑。
嗯,張溪頓時領會了上級領導精神,開噴。
“曹公上欺天子,廢立皇後,殺害皇子,殘害同僚,焉能稱之爲仁?!”
“曹公動辄屠城,殘害百姓,默許以人肉爲軍糧,焉能稱之爲仁?!”
“曹公屯田,四民六公,流民欲求果腹尚不可得,焉能稱之爲仁?!”
“曹公盜掘先人墓葬,曹公行五铢錢卻立而又廢,曹公”
張溪一說,就有點收不住嘴了,除了北出白狼山,消滅烏桓沒噴外,其他都噴了個遍。
要不是二爺小心的咳嗽了一下,打斷了一下張溪的吟唱,張溪都不會注意到,對面曹操的臉色已經難看到要吃人的地步了。
“依汝所言,孤這一生,昏庸殘暴,無一絲可取之處?!”曹操陰沉着臉,冷聲的問道。
曹操這話說的吧,關羽眉頭都皺起來了。
倒不是關羽覺得張溪說的太過了,隻是關羽注意到了,這裏曹操把對自己的稱呼給換了。
之前曹操聲稱是老友相聚,所以曹操的自稱都是“我”,“老夫”之類的,就連曹仁下意識叫他“魏王”,都讓曹操給阻止了。
但現在,這裏曹操的自稱是“孤”。
可見,曹操是真的生氣了。
而張溪,心裏也是咯噔一下,心說不好之前還想着不能過度刺激曹操,免得給颍川張家帶去災難呢,現在好了,好像說過頭了。
得趕緊想辦法找補,找一個讓曹操能消氣,但同時又不會違背自己立場的話來,哄曹操開心一下。
“然,曹公北擊烏桓,陣斬踏頓,南遷匈奴,保我大漢邊境無憂,倒也有不遜衛霍之功,彰顯曹公之志,壯哉。”
張溪這話是真的誇曹操,說他北擊烏桓,消除北方威脅,有跟衛青霍去病一樣的功勞,也是彰顯了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裏說的,他隻想當一個征西将軍的志向。
但.好像曹操依然不是太開心的樣子,臉色依然陰沉。
得,張溪覺得,自己還得想想,還有什麽能誇的。
可問題是,曹操這個人,功績确實不小,但他的黑點實在是太亮了,你想誇他,那些黑點就會無時無刻的在提醒你它的存在感.怎麽誇的下去的?!
想來想去,張溪還是把《三國演義》給想起來了。
當然不是原始本《三國演義》,而是毛批版《三國演義》,那裏面毛宗崗引用了鍾惺的《邺中歌》裏的兩句話,而這兩句話,用來評價曹操,确實相當的精準的。
“曹公一身功過,溪竊以爲,一言可蔽之!”張溪再次說道,“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溪謹以此言,奉獻曹公。”
曹操聽完,楞了一下。
功首?!罪魁?!非兩人?!
遺臭?!流芳?!本一身?!
這兩句話,越琢磨,曹操越覺得不是味,但越琢磨,曹操又覺得,說的太對了。
非常時代,行非常事,這是曹操的選擇。
在三國的亂世中,他的很多行爲,其實都是無奈之舉。
爲了快速平定這個亂世,曹操做的一些決策,确實是非常的殘忍。
其實曹操也知道,但曹操可以說服自己這麽去做,是因爲曹操認爲,比起快速平定亂世,這些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但知道歸知道,并不代表曹操的内心也會選擇認可不然他的頭風病是怎麽來的?!
其實曹操内心的壓力一直是很大的,他做的一些事情,明知道是不對的,但曹操還是要去做,并且事後還得給自己編出一個合适的理由來,從而說服自己這麽做是對的。
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曹操内心的壓力隻會越來越大,最終把他壓垮。
但張溪這兩句評語一出,雖然讓曹操依然受到了一絲嘲諷的感受,但也得到了一絲認同的感覺。
我雖然是功首,但我同樣是罪魁。
我雖然是罪魁,但我同樣是功首。
兩句話,不同的解讀,全看自己需要。
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對曹操來說,其實并不重要了,隻要能有人認爲自己可以流芳百世,那曹操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就是值得的。
來回反複的念叨着這兩句話,曹操越念叨,精神頭越好,最後居然還紅光滿面,哈哈大笑起來。
“暢快,暢快!”曹操一邊大笑,一邊說道,“向聽人言,颍川張元長擅品評人物,近日一見,果不欺我耶。”
曹操這話一說,關羽和張溪頓時松了一口氣。
看曹操這麽開心,還說出了這樣的話回頭再去颍川把張家人給宰了,怎麽也說不過去吧?!
關羽暫時放心,而張溪也在内心不停的感謝毛宗崗,感謝鍾惺老師真的,你們真的是救命的好人啊。
就曹仁不太爽。
如果他張元長是擅長品評人物的話,那我曹仁的這個“溜邊太守”名号可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