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隐沒，天色漸漸入夜，石清水八幡宮。
“來，請用茶，齋藤兄。”
在裝潢古樸的會客室内，八幡宮的神主用着素雅卻價值不菲的名家茶具，一闆一眼的煮着清茶，好一會，才把一杯霧氣氤氲的熱茶推到了齋藤九段面前。
“客氣了，您先請。”
“請。”
之前在八幡宮進行納射儀式的齋藤九段，穿着黑色吳服，謙讓一番之後，才捧過茶杯，抿了一口，贊歎道。
“非常感謝，真是好茶。”
齋藤九段是高雅的弓道範士，自有一番名士風流，而另一位也是養尊處優的老神官，兩人年紀加起來已經150歲，這套繁文缛節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他們的身體裏。
“齋藤兄，我近日聽說一事。”
老神官放下茶杯，好奇的問道：
“你想要收一個大學生當學生，卻被婉拒了？”
“确有此事。”齋藤九段點頭道。
“這，怎麽可能？你可是弓道範士啊。”老神官老臉上滿是詫異道。
日本的弓道範士，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哪個不是國寶級的人物。
拜自己的老友爲師，不僅能夠學習他磨砺數十年的弓道箭術，還能通過齋藤的人脈打開進入上流社會的通道，好處無窮。
居然有人拒絕，簡直不可思議。
“唉，太可惜了。”
一想起這件事，齋藤九段扼腕歎息。
東京都弓道聯盟選拔賽第一名的宇智波鳴，是他大半輩子見過的最天賦異禀的奇才。不，不僅是天賦甚至弓道水平之高，已經青出于藍，超過當代的弓道大師。
少年如果潛心弓道，一定能成爲傳奇，名留青史。
雖然齋藤九段在弓道上沒什麽可教給宇智波鳴，但是如果宇智波鳴成爲他的學生，齋藤九段說不定也能跟着流芳百世。
更重要的是，那個宇智波鳴可是超自然警務部部長的公子。
和如今炙手可熱的宇智波部長相比，自己作爲弓道範士積累的名望和地位完全不敢相提并論。
“現在的年輕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幾分天賦，肆意妄爲。但是天賦要轉化爲實力，是需要歲月積累，非一朝一夕之事。”
老神官爲齋藤九段抱不平，倚老賣老安慰道。
齋藤九段老臉一紅，眼中閃過幾分尴尬之色。
弓道範士的頭銜都是要熬資曆上去的，年老體衰的齋藤九段，實力遠不及當年。
齋藤九段扪心自問，在全盛的壯年時期，都沒把握戰勝宇智波鳴。
這件事，就是齋藤九段想要占宇智波鳴的便宜，結果沒成功。
“話說回來，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齋藤九段開口轉移話題道。
“從報紙上看到的。對了，爲什麽報紙上都沒有那個小子的名字，反而稱呼他爲‘神之子’？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老神官作爲神職人員，對這種綽号自然是嗤之以鼻。
“神之子？或許真的是吧……”
想起宇智波鳴猶如得到弓箭之神眷顧，驚才絕豔的第一射，齋藤九段眼中情不自禁的寫滿驚豔和感歎。
後生可畏啊！
“如果他生在古代，一定是和藤原秀鄉、源賴政那樣被八幡大明神挑中的天之驕子。”
“不會吧，你這個弓道範士對他的評價那麽高嗎？”老神官咂舌，語氣中滿是懷疑。
藤原秀鄉和源賴政都是威壓一個時代的無雙武将，兩個皆八幡大明神的虔信徒，并且在傳說逸聞中是八幡大明神的眷者。
藤原秀鄉是平安時代中期的武将，傳說中在八幡大明神的加護下，以弓箭擊退了身長足以繞山七圈的大蜈蚣。
之後更是讨伐了叛亂的平将門，震動天下，被後世推崇爲武藝之祖。
《平家物語》中記載，平安時代末期，鵺經常于夜間出沒在近衛天皇所居住的禦所清涼殿，發出怪叫滋擾。天皇敕令源賴政充當驅魔者，源賴政以山鳥的尾巴制作出尖銳的箭，口誦“南無八幡大菩薩”，成功把鵺射殺。
“哈哈，我是說或許。”
齋藤九段舉起茶杯，打了個哈哈道。
畢竟是在八幡宮裏，還是在神主的面前，他作爲弓道範士自然也是信仰八幡大明神，說這種話未免有些不妙。
畢竟現在雖然不是戰國，但是已經是超凡時代了。
老神官倒是不以爲冒犯。
石清水八幡宮這産業是他祖上傳下來的，老神官當成祖業來經營了大半輩子，信仰并不虔誠，就算之前有神佛顯聖，但老神官内心深處隐隐還是将信将疑。
兩人繼續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就在這時，外面突然爆發一陣喧嚣聲。
“今天的祇園祭還真是熱鬧呢。”
老神官微微一笑道。
齋藤也是颔首。
他們作爲上流社會的風雅之士，必須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涵養。
但是外面的喧嚣聲卻沒有平息，反而聲浪越來越大。
“還是，去看看吧？”
兩人面面相觑，終于老神官坐不住，強笑道。
“好。”
齋藤九段和老神官一同走出會客廳，就看見幾位神社的低級神職人員正在山上，奔走呼告，還有人向下方的京都眺望。
“着火了嗎？糟糕。”
“火看起來不是很大，應該報警了吧。”
他們居高臨下，可以遠遠看見京都有兩三個地點升騰起火光。
齋藤九段和老神官相視一眼，臉上都浮現出幾分擔憂。
“兵兵乓乓！”
就在這時，八幡宮的本殿突然傳來翻箱倒櫃，甚至是重物砸翻在地的動靜。
難道是有人趁火打劫？
可是這火是絕對不可能燒到男山上的，想要趁火打劫也來得太早了。
是小偷，還是什麽野生動物闖進去了？
“你們幾個，跟我一起去查看。”
老神官叫上幾個看熱鬧的低級神官，齋藤九段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打開神社本殿大門，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隻見神社入口處，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滾了過來。
定睛一看，竟然是應神天皇的頭顱。
石清水八幡宮主祭八幡大明神，同樣也陪祭應神天皇、神功皇後等副神。
應神天皇神像的腦袋，竟然被砍了下來。
齋藤九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牙齒發酸。
在如今的超凡時代，舉頭三尺有神明，還有人敢對神祇如此不敬？真不怕天譴和神罰？
這裏可是八幡宮，八幡大明神可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八百萬神，而是日本最受崇拜的神祇之一！
在武家當政的幕府時代，八幡大菩薩廣受推崇，無數日本武将都是祂的信徒，在日本的地位之高，相當于大陸的關帝爺。
“混賬！到底是什麽人，我一定要把他的皮扒下來！”
老神官怒發沖冠，心疼得全身都在哆嗦。
他怒氣沖沖的帶人往本殿沖去。
幾人越看越是膽戰心驚，原本氣派華貴的八幡宮本殿已經被砸得稀巴爛，地闆上、牆壁上、木柱上都縱橫交錯布滿一道道銳器砍鑿的傷口。
在八幡大明神的神座之前，屹立着一個高大魁梧的黑影，雙手正扶着腦袋。
“是誰……”
老神官正要張口怒斥，但是下一秒，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隻見那個黑影，把‘頭顱’拔下來，胡亂一抛，怒吼道：
“這個也不是我的頭！”
在它的腳下，還有幾個泥塑木偶的神像頭顱。
八幡宮内，除了八幡大菩薩，其他陪祭的神像腦袋全部被砍了下來。
“我首耶？！”
狂暴的怒哄聲，在本殿内回蕩，震得老神官、齋藤九段和其他人頭皮發麻。
魁梧壯碩的身影穿着純黑色平安時代大铠，甲胄上布滿刀劈斧鑿的傷口和半截箭矢，全身籠罩着黑氣，但是還能看見它的脖頸之上空無一物。
竟然是無頭武将的怨靈，在八幡宮作祟！
“八幡大明神，你明明許諾我，要讓我當天下之主？爲何言而無信，反而令我身首分離，死狀凄苦？”
無頭武将提攥着三米之長的巨大薙刀，直指八幡大明神的神像，甕聲甕氣的聲音從它的腹腔處傳來。
“這，這是平将門！”
被吓到全身戰栗的老神官，腦袋裏靈光一閃，忍不住驚呼出聲。
日本曆史上被逼切腹讓介錯人斬首、戰死後被懸首示衆的武将多如過江之鲫，但是這個無頭怨靈口口聲聲說八幡大明神要讓它做天下之主，那隻有自立爲新皇的平将門。
傳說在平将門起兵之時，有一個神秘巫女突然出現在平将門面前，告訴平将門，八幡大明神下達神谕，選中平将門承繼大統，旋即就不知所蹤。
平将門大喜，堅定了起兵讨伐朝廷的決心。
但是之後，平将門之後顯然沒有得到八幡大明神的庇護，反而被藤原秀鄉讨伐，一箭讨取。
八幡大明神這事做得實在不厚道，左右押注，誰赢幫誰。
難怪平将門怨氣沖天，甚至跑到八幡宮來作祟。
“你這裏欠我的，用什麽來還？”
平将門伸手往腦袋一抓，卻摸了個空，愈發狂怒起來。
它操起薙刀一搠，把八幡大明神的神像硬生生從神座上拽到地上，然後反手一劈，把八幡大明神的腦袋斬了下來！
“這樣一來，你也和我一樣了！哈哈哈哈！”
恐怖的狂笑聲，将呆若木雞的衆人驚醒，老神官第一個反應過來，向外奪門而逃。
平将門可是日本四大怨靈之一，自己雖然是八幡大明神的神官，但是卻一點法力都沒有，怎麽可能祓除這種怪物？
見老神官帶頭，其他人也是連滾帶爬沖出本殿大門。
“吼！”
隻聽見一聲怪異難聽的嘶鳴聲，一隻猿頭、狸身、虎爪、蛇尾的妖怪落在了衆人面前，虎視眈眈的堵住去路。
鵺！
老神官臉色大變。
“轟！”
平将門直接撞飛了本殿的大門，塵土飛揚，碎石飛濺。
無頭武将如同一堵城牆屹立在門口，散發着令人窒息的殺氣。
前有鵺，後有平将門，與八幡大明神有嫌怨的妖怪和惡靈，竟然聯起手來攻打八幡宮，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
就在老神官和齋藤九段以爲必死無疑之時，隻聽一聲低喝：
“過來！”
鵺從衆人面前一躍而起，落在了平将門的身邊，平将門騎上鵺背，飛到了半空中。
“平将門是要走了嗎？”
老神官大喜過望。
不管它是明事理，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高擡貴手放自己一馬，還是把凡人當成蝼蟻不屑一顧，隻要能保全老命他就心滿意足了。
一道巨大的黑色刀氣，淩空劃來，将一座拜殿劈成兩半，順便在地上劈開了一道十幾米長的巨大溝壑。
“哈哈哈哈！”
騎在鵺身上的平将門，揮舞着薙刀，張狂無比的大笑道：
“被那個女人喚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摧毀八幡宮。正和我心，痛快，痛快！”
平将門高舉着那把大薙刀，不詳而詭谲的黑氣積蓄在天空，形成一片黑雲，身上爆發出強悍無比的氣勢，連在地上的衆神官們都被壓迫得無法呼吸。
下一擊必然石破天驚，在将八幡宮夷爲平地的同時，下方的凡人連骨頭渣子也别想奢望能留下來！
“救命啊，八幡大明神！”
“呱，不要啊！”
就在平将門的氣勢攀升到巅峰之際，從東北方向的天際，一抹紫色的流光稍縱即逝。
一支巨大的紫色箭矢，拖曳着劃破夜幕的長長流光，追星逐月而至。
“轟！”
明亮璀璨如同天罰一般的紫光，在八幡宮的上空不斷席卷擴散，就像是一輪紫色的小太陽升起。
“八幡大明神顯靈了！這是八幡大明神射出的神箭啊！”
老神官又哭又笑，大吼大叫，然後第一個跪倒在地，對着東北方向磕頭如搗蒜。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如此心虔志誠。
其他神官也是激動得不能自已，嘩啦啦的拜倒了一片。
八幡大明神降下神迹來拯救祂的仆人了。
他們的信仰果然是正确的！
“神之一射，神之箭，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齋藤九段，老淚縱橫。
練了一個甲子的凡人之箭，今日終于有幸見識到神靈之箭，就算是一死也無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