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二點了……”
裏見醫生時不時擡起頭,看向牆壁上的挂鍾,臉上露出忐忑混雜着期待的表情。
擡起頭,明亮的燈光不可避免的照射到裏見醫生的臉上,裏見醫生微眯着看着頭頂的日光燈,明明很亮,卻讓他感到有些恍惚。
醫院是個很奇妙的地方,即便是在亮堂堂的白天,也清冷到給人一種遠離塵世的寂寥感,大概是因爲醫院是最毗鄰死亡的地方,就像是人世和幽冥的分界線。
光明可以驅散黑暗,但是驅散不了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即對死亡的恐懼。
在值班室,除了裏見醫生之外,還有兩個護士。
其中一個是昨天夜班的年輕實習護士,正在一臉興奮的擺動着手裏的錄像設備。
至于那個資曆較長的淺野護士,卻不在這裏,已經換成了另一個五十歲左右神情冷峻的女士。
“護士長,今天晚上是您值班嗎?淺野護士呢?”
裏見醫生知道醫院的規定,值夜班的護士都是一個星期輪替一次,現在還沒有到淺野護士換班的時間。
“淺野護士請了假,今晚我來替她值班。”護士長淡淡的說道。
昨夜淩晨的詭異事件發生後,裏見醫生和淺野護士就當即上報到護理部,驚動了醫院值夜班的不少醫生護士,連護士長都在半夜裏爬起來趕到13樓。
黑川教授的鬼魂返回醫院進行手術,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僅憑幾個人的一面之詞,根本就不能讓護理部的人信服,懷疑裏見醫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産生的幻覺。
但三個人同時産生相同的幻覺,又有些古怪,整件事隐約透露着詭異的氣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護理部最終還是認爲是誤報,可能是看錯了吧,或者是什麽人搞的惡作劇。
裏見醫生和淺野護士,也是在醫大附屬醫院工作多年,平日裏的人緣都很不錯,這件事也就被輕拿輕放。
淺野護士被護理部不輕不重的批評了幾句。
他們也不想這種靈異怪談在醫院裏流傳,不論是被患者聽見,還是在醫療人員内部,都不是件好事,當即就下了封口令。
淺野護士也因爲昨晚的鬼醫生事件,驚吓過度,承擔了很大的精神壓力,索性就請假回家休養。
“沒想到是護士長來替班,看來護理部,對我們上報的事情還是心有餘慮。”裏見醫生暗忖道。
護士長,雖然表情冷峻,但是心裏其實也是有一點無奈。
雖然醫院下了封口令,但是太平間屍體移動的詭異事件,和黑川教授回魂進行手術的怪談流言,還是不可避免的在醫院内部流傳,護士們都有些人心惶惶,在這個關節眼上,也沒有人願意替淺野護士的夜班。
不得已,護士長隻有親自出馬,也是爲了穩定人心。
其實護士長對這種神神怪怪之事,并不怎麽相信,她在醫院工作了半輩子,迎來送往了不知道多少具屍體,但是也從未親眼見過鬼魂之類的東西。
隻不過醫大附屬醫院,一天之内連續流傳出兩起鬧鬼的流言,确實是多少有些不正常。
護士長親自坐鎮這裏,就是要看看這隻是巧合,還是有人裝神弄鬼搞惡作劇。
至于另外一個實習護士,也從後來的消息中,得知了那位面容慘白的大叔醫生竟然是一年前死去的黑川教授,恐怖之餘也是興奮得全身戰栗。
這個一向對都市怪談感興趣的女孩子,可不是葉公好龍,還帶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自行準備了錄像設備,興緻勃勃的準備錄下第一手影像資料。
随着挂鍾的時針,逐漸指向零點,整個值班室的氣氛越發凝重。
即便是對怪力亂神之事不怎麽相信的護士長,也頻頻看向牆壁上的挂鍾。
“嗚,嗚嗚嗚——”
走廊過道突然飄來了小孩子的哭泣聲。
實習護士頓時打了個哆嗦,雖然害怕得要命,但是眼睛卻在微微發光:
“來了嗎?”
實習護士轉頭看向了挂鍾,可是離零點還有一分多鍾啊,而且聽聲音也是由小孩子發出來的,和昨天那個低沉有磁性的大叔聲完全不同。
難道今天來的是小孩子的幽靈?
實習護士握住攝像設備的指節,都有些發白。
“嗚嗚嗚,奶奶,我不要離開你……”
“好孩子,别哭了,奶奶會永遠陪着你的。”
護士長的臉色微微一變,側耳聽了一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淡定道:
“是1302室病房傳來的,聽起來是女孩子的哭聲,應該是一号床病人和她孫女。”
“是那個十歲的小姑娘啊。”
裏見醫生今天把整個十三樓所有病人的病曆都重新看了一遍,對所有病人的資料了如指掌。更不用說,他本來就對1302室的病人和她的家屬印象深刻。
一号床的病人是一個六十五歲的老太太,是肝癌晚期。
老太太本來在其他醫院治療,本來隻是肝癌中期,術後三年的存活率并不算低,但是病情突然急劇惡化,癌細胞的擴散速度令人始料未及,才轉到醫大附屬醫院尋求一線生機。
但醫大附屬醫院診斷過後,認爲回天乏術。以現在的情況,絕對熬不過今年,運氣差一點可能就剩三四個月了。
“真是可憐啊,那個病人的直系親屬,就隻剩下那個孩子了。老太太要是走了,那個孩子怎麽辦?”護士長歎息一聲。
老太太的老伴、兒子媳婦似乎都已經因爲意外去世,現在就剩下一個孫女。
在老太太住院之後,各種遠方親戚絡繹不絕的到訪,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連護士們都感到不厭其煩。
一群親戚爲了争奪孩子的監護權鬧得不可開交,甚至還在醫院大打出手。
原因無他,老太太名下在新宿區有着一整棟公寓。
在得知老太太時日無多之後,這群親戚甚至開始肆無忌憚的在病房外讨論,病人的那一棟公寓要怎麽分,對女孩的撫養問題倒是很不上心。
老太太都被氣得昏厥過一次,醒來後隻能和孫女抱頭痛哭。
裏見醫生都看不下去,叫來保安把人攆走了,并且限制這群吸血鬼一般的親戚來醫院打擾病人。
“那群混賬,真是可惡!”
一想起這個,裏見醫生就義憤填膺,但是他又無能爲力。
老太太要是不幸離世,那女孩子的監護權肯定要落在那群心懷鬼胎的親戚手裏。
在女孩子成年前,監護人可以代爲管理她的資産,如果女孩發生什麽意外,這筆資産也就順理成章的落入監護人的手裏。
這可是在新宿區的一整棟公寓,這可是天文數字,裏見醫生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這群親戚。
可是對于肝癌晚期這樣的不治之症,誰又有辦法呢?
除非有奇迹發生。
奇迹?
像海老名小姐從胃癌晚期變成胃癌早期的奇迹,已經出現了一次,也就有機會出現第二次!
裏見醫生不僅把期待的目光看向了電梯門。
“嘀嗒”,随着挂鍾發出一聲脆響,時間已經來到了零點!
“噼裏啪啦”,整個值班室和過道的日光燈又開始閃爍不定起來,下一秒,燈光就瞬間黯淡了起來。
“又停電了?”護士長的臉色頓時陰晴不定。
在昨天的跳閘過後,後勤部已經安排電工,把整個十三樓和電梯間的電路系統徹底檢查了一遍,電工信誓旦旦的表示絕對沒有故障。
“黑川老師要來了。”
裏見醫生沖出值班室,往電梯間跑去,有他帶頭,護士長和見習護士相視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三人來到電梯間,就看見那一部手術電梯,正在緩緩啓動。
手術電梯在晚上會被鎖上停在一樓,電梯指示牌顯示手術電梯正在一樓向上移動。
三個人沒有人說話,四周安靜的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護士長甚至都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砰砰跳動,她的餘光看見實習護士身體微微顫抖,但是手裏還拿着錄像設備對着電梯口。
手術電梯一路暢通無阻的升到了十三樓,打開之後,走出了一個留着漂亮八字胡的儒雅男醫生。
“真的是黑川教授!”
在醫大附屬醫院工作了半輩子的護士長,怎麽可能不認識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她的大腦就好像被錘子砸中了一樣,嗡嗡作響,滿臉難以置信之色。
緊接着,占據她全身心的就是強烈到極點的恐懼!
早已死去的黑川教授,竟然真的回魂了。
“病人在哪裏?”
黑川教授仍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漠神色,像一台機器一樣,一字不差的重複着上一次的問題。
他對于眼前的三人熟視無睹,即便實習護士拿着錄像設備正在拍他,黑川教授也無動于衷。
“在1302室!”
裏見醫生隐約摸索到了和黑川教授的鬼魂交流的方式,他當即回答道。
“準備手術!”
黑川教授的鬼魂抛下一句話,就徑直走向1302室,裏見醫生和實習護士已經見識過了一次,有了心理準備,馬上就跟了上去。
而護士長雖然在醫院見識過了無數大風大浪,但是正面遭遇靈異事件還是頭一次,她臉色發绀,嘴唇張合,想要跟上去,但是雙腳卻像是踩在棉花上,根本不聽使喚。
病房内外側靠門的一間病床上,一個外貌枯槁的老太太,正在愛憐的撫摸着哭累了趴在膝上睡過去的女孩子。
我死了,晴子可怎麽辦啊?
“阿彌陀佛。”
老太太雙眼垂淚,忍不住向漫天神佛祈禱,希望能盡可能的拖延一段時間,她的小孫女才十歲啊,她必須爲這個孩子遮風避雨到她長大的那天。
就在這時,病房大門被打開,帶頭走進了一個面無表情臉色灰白的男醫生。
“情況危急,必須立刻進行手術。”
老太太隻感覺眼前一黑,就雙眼一合,睡了過去。
1302室也是一間雙人病房,除了老太太和她的孫女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病人。
病人也是一個小孩子,現在已經睡過去了,而一對父母模樣的男女正在陪護。這對夫妻也是神情黯然,不知道是在爲自己感傷,還是爲同房的老太太難過。
“你是醫院的醫生嗎?我怎麽沒有見過伱,這麽晚了是有什麽急事嗎?”
丈夫看見闖進病房的不速之客,感覺有些不對勁,立刻站了出來質問道。
但是下一刻,他就和黑川教授那雙詭異的白眼對上了眼,像是有種不知名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嚨,強烈的恐懼襲上了男人的心頭,他喉結聳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能僵立在原地。
“開始手術!”
黑川教授走到老太太的病床前,在老太太的胸口上方雙手虛按,雙手之間迸發出幽藍的光輝。
一分鍾之後,黑川老師才收回了手掌,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差兩個,隻要再救兩個,我就可以……”
“啊啊哈哈哈哈哈!”
黑川教授像是第一天那樣發出癫狂的大笑,接着有意無意的掃了正在門口的裏見醫生一眼,在白色的煙霧中再一次消失不見了。
裏見醫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發現黑川教授的表情從原來近乎死人的樣子,變得稍微生動了一些。
“拍下來了,裏見醫生……”
實習醫生臉色微白,她雙腳也有些發軟,聲音發顫,但也難掩語氣中中的興奮之色。
“全部,我全部拍下來了!”
…………
第二天,醫大附屬醫院的會議室氣氛沉重得仿佛要令人窒息。
不僅是醫學部長則内教授,包括醫大院長等醫大附屬醫院的高層領導全部彙聚一堂。
這樣最高級别的會議,一年也開不了幾次。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則内教授面沉如水,放下了手下的檢查報告。
“黑川那家夥……黑川教授竟然變成了鬼醫生,還能治愈癌症?”
這一次可不僅隻是裏見醫生的片面之詞,護士長、患者親屬衆口一詞,而且錄像才在投影儀上放過,如此多的證據擺在眼前,讓他無法再繼續裝聾作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