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的護士帶着地中海主任醫生,來到了一個隔離間前,護士幾次想把隔離間拉開,但是因爲太過害怕,雙手顫抖,一直都沒有成功。
地中海醫生有些不滿的掃了年長護士一眼,都在醫院工作半輩子了,怎麽事到臨頭還害怕區區幾具屍體。
他幹脆自己把隔離間抽屜拉開,往裏面一看,裏面躺着一具面容平靜的遺骸,身上穿着醫院的藍白病服,雙腳赤裸。
“這具屍體有什麽問題嗎?”
地中海醫生從胸口口袋,拿出一副眼鏡,仔細的端詳了半分鍾,才帶着疑惑的擡起頭問道。
遺骸的保存非常完好,也沒有肢體損壞,面容都還安詳得仿佛在入睡一樣,甚至都不需要入驗師的打扮,都能直接在葬禮上供遺屬瞻仰遺容。
“主任醫生,你看一下遺體的腳掌。”
地中海醫生低下頭,看了一下遺體的腳掌,發現腳掌微黑,上面沾上了一些灰塵。
“怎麽腳底這麽髒?遺體的清理工作沒有做好嗎?”
地中海醫生皺了皺眉頭說道。
雖然醫院并不是殡儀館,但是把屍體送到太平間的時候,也要稍微清理屍體的面部手腳,讓死者走得體面一些,這也是護士們的工作之一。
“不,我們确實有做好遺體的清理工作。”年長護士趕緊解釋道。
“那這,是怎麽回事?”
“這就是我想和主任醫生彙報的怪事,太平間裏除了這一具屍體,其他的屍體也都一樣,腳底都是灰塵,就好像……”
年長護士臉上露出幾分恐懼,但還是一咬牙說了下去。
“就好像這些屍體,在太平間裏走來走去一樣!”
“開什麽玩笑,你們可不要找借口推卸自己的責任。”
地中海醫生冷哼一聲,又拉開一個隔離間,發現這裏面的屍體同樣腳掌發黑,布滿了灰塵。
他又不信邪的連連拉開幾個隔離間抽屜,發現确實如同護士所說,所有屍體的腳掌都髒兮兮的。
地中海醫生心裏咯噔一下,也是感覺有些不對勁,在聯想到太平間内所有屍體放置的位置,詭異的發生變化,心裏也是毛毛的。
難道這些屍體位置的變化,不是人爲的惡作劇,而是屍體起身從隔離間裏爬出來,然後和其他屍體交換了床位?
這怎麽可能?
再想想莫名其妙昏厥在太平間的三個人,各種疑點線索串聯起來,就讓這件事情帶上了幾分詭谲恐怖的氣氛。
“主任醫生,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一聽見報警兩個字,主任醫生的理智又重新開始占據光秃秃的腦門,克制住心裏産生的恐懼。
“不行,不能報警!”
地中海醫生的臉色一陣陰晴變化,但最後還是一口否決道。
“如果這件事傳了出去,被不負責任的媒體捕風捉影,傳出鬧鬼之類的流言,會對我們醫大附屬醫院的聲譽産生多大的負面影響!”
地中海醫生義正嚴詞的說道。
醫院是最忌諱這種流言的了。
就算是鬧鬼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沒有引起社會的關注,但是屍體位置的變動是做不了假的,被外界知道肯定少不了指責醫院屍體保管不當的。醫院内部也會啓動調查程序,到時候他也難辭其咎。
反正太平間所有的屍體,都沒有損壞,也沒有增減,既然如此,不如就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要給醫大附屬醫院添麻煩了。
“你們,趕緊把屍體的腳掌擦幹淨,這件事就先到此爲止了。等那幾個人清醒之後,我再盤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主任醫生斟酌一番,最後決定還是把這件詭異離奇的事情按下去。
他看着這個遍布着陰寒之氣的太平間,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丢下幾句話,匆匆的離開了。
…………
日本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是這個國家屈指可數的大學醫院(特定機能醫院)。
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以接受疑難重症及高齡患者著稱,08年之後被認定爲癌症治療指定醫院以來,一直以高品質癌症多學科診療的實施作爲目标。
自然而然的,全國各地的癌症患者都慕名而來。
但是癌症迄今爲止都是人類無法攻克的難關,如果是及時發現的早期癌症,還能通過開刀直接切除來達到臨床治愈,可是癌症一但到了晚期或者病竈擴散到危險的地方,那就真的是回天乏術。
在醫大附屬醫院的腫瘤科,雖然還有病人在接受診治,按部就班的服藥,化療、放療甚至開刀,但醫生護士們都已經給他們判了死刑,現在接受治療不過是苟延殘喘。
對于這樣必死無疑的癌症晚期病人,醫大附屬醫院的通常做法,就是盡快把病人轉走,别占着床位。
要知道,醫大附屬醫院的床位可是一床難求。
在腫瘤科所在的大樓,一個個頭不高其貌不揚的男醫生,看起來有三十歲,他蓬松的頭發自然的向後撥,白皙的面孔透着學者的氣質,但是亂發下的眼神卻很清澈。
男醫生推開一間病房的大門,這是一件雙人病房,一眼望過去就是一片純白,無論是地闆還是牆壁,簾子還是病床都是白色。
甚至連病人的臉孔都白的像雪花一樣。
在靠窗的病床上,一個穿着藍白色病号服的年輕女人正半躺在病床上,身上蓋着白色的被褥,她拉開簾子,臉孔正朝着窗外,看着醫院外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熱鬧場景。
“裏見醫生,伱來了啊。”
年輕女人的眼中帶着憂愁,聽見動靜,就回過頭來,看着裏見醫生嘴角露出淺淺的溫婉的笑容。
“海老名小姐……”
裏見醫生張了張嘴,神色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最後隻能比較尴尬的問了句:
“你今天的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好一點?”
說完這句話,裏見醫生又感覺有些失言了,因爲海老名小姐的病情,他早就詳細的告知過了。
是胃癌晚期,就算是醫大附屬醫院也束手無策。
兩個人都很清楚,海老名小姐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多。
“多謝裏見醫生的關心,今天我感覺輕松了很多。”
海老名小姐似乎看得很開,毫不避諱的說道:
“裏見醫生,你也不用感到慚愧,我也是醫學生,知道我現在這個病情已經無藥可醫了。這大概就是命吧,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有裏見醫生這樣優秀的醫生陪伴,也算是很幸運的。”
看着海老名小姐這樣善解人意,裏見醫生不由得愈發羞愧。
他這一次來病房,其實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奉醫大醫學部長則内教授的命令,勸說海老名轉院。
則内教授看了海老名小姐的資料之後,果斷判定是沒救了,然後讓裏見盡快把病人轉走,别占着醫院的床位。
裏見醫生雖然極力勸說,但是還被則内教授很不耐煩的打斷了,隻能不情不願的來到病房,在門口踟躇徘徊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才推門而入。
裏見醫生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難以啓齒,他舒展了一下表情,深深的吐了口氣,語氣堅定道:
“海老名小姐,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請你不要放棄。”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
海老名小姐繼續保持着虛弱而溫柔的笑容,但是語氣卻很平淡,顯然也不抱希望,轉過頭目光繼續盯着窗外的川流不息。
裏見醫生還想繼續說一些鼓勵的話,就在這時,病房外發生不小的動靜,一個頗具威嚴的白發教授在一群護士醫生的前呼後擁中,走進病房。
“咦?裏見醫生,我交代給你的事,還沒處理好嗎?”
則内教授冷峻的目光在病房内巡視了一眼,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海老名小姐,眉頭一皺,語氣不善的說道。
“則内教授,我們可以去外面談一下嗎?”
裏見醫生哀求着對着則内教授說道,則内教授目光微冷,但還是點了點頭,兩個人走到了附近的走廊過道上。
“則内教授,雖然海老名小姐的病情确實已經……但是對末期患者的臨終關懷,也是我們國立醫院的使命吧。我們現在要求海老名小姐轉院,是不是太過不近人情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爲海老名小姐看診到最後。”裏見醫生小聲說道。
“裏見,你也非常清楚,海老名小姐的病情我們實在是無能爲力,我們是設備齊全的國立大學醫院,不可能讓沒救的病人占據病床。”
則内教授很不耐煩的說道:“與其花精力在治不好的人身上,不如去拯救更多有希望獲救的人。這才是醫大的使命!”
“則内教授,您說話實在太大聲了,這樣會讓病人聽到的……”
“聽到又怎麽樣,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則内教授直接打斷了裏見醫生的話,語氣強硬的說道:
“裏見,你别自命清高,醫生不過是靠技術賺錢的行業,我們醫生也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你也不過是領了薪水幫人看病而已,别把自己當成救世主。”
裏見醫生的臉色有些難堪,隻能聽着則内教授的數落。
則内教授冷嘲熱諷了一通之後,又從随身攜帶的病曆夾裏取出一張CT圖,毫不客氣的丢在裏見醫生的臉上。
裏見醫生趕緊撿起來,遲疑着說道:
“這是1307室的小西先生的CT圖,則内教授你仔細看過了嗎?”
“我才是小西先生的初診醫生,你在懷疑我的診斷嗎?”則内教授冷冷的說道。
1307室的小西先生也是一個胃癌患者,不過很幸運的是,他隻是早期胃癌,通過手術開刀切除病竈就有很大可能康複。
隻不過裏見醫生在後期診斷中,發現小西先生可能不止是胃癌,還可能并發了胰髒癌,這種病曆極爲罕見。
他把這件事彙報給頂頭上司則内教授,質疑則内教授的診斷出了問題,但這種行爲毫無疑問是對教授權威的挑釁。
“不敢,可是我們作爲醫生,應該更慎重一些才是啊。”
“哼!”
則内教授很是不滿裏見醫生對于自己診斷的懷疑,加上在勸說海老名小姐轉院的事情上磨磨蹭蹭,讓他對裏見醫生的不滿情緒達到了巅峰。
他臉色冰冷無比的警告道:
“裏見醫生,我很欣賞你對病人的熱情,但是如果你不聽我的指揮,或者是質疑我的判斷,那我隻能請你離開腫瘤科。”
“黑川教授已經不在了,而現在這裏是由我當家做主!海老名小姐的事,請你今天就辦好!”
則内教授走進了病房,和顔悅色的對海老名小姐詢問了一下病情,然後沒有多呆,就帶着其他護士醫生去其他的病房巡診了。
裏見醫生神情黯然的走進病房,看着海老名小姐,想說些什麽卻張不開口。
但是海老名小姐卻一如既往的溫婉,她虛弱的笑了笑:
“裏見醫生,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我打算明天就出院,有些手續麻煩你辦一下。”
“爲什麽選擇在這個時候?”裏見醫生瞪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抱歉,給您添了許多麻煩,不過我的聽力一向是很靈敏的。”
海老名小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淡淡說道。
“像我這樣無藥可救的人,确實是應該騰出床位給其他更有希望的人。”
之前裏見醫生和則内教授的争執,傳到了海老名小姐的耳朵裏,爲了不讓他難堪,才主動的選擇出院。
“再見了,裏見醫生,請你也不要太勞累了。”
裏見醫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病床的,整個人就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渾渾噩噩的工作到晚上。
時間來到了夜晚十一點五十分。
裏見醫生再一次來到海老名小姐的病房前,卻再也沒有勇氣推門而入,這一次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
裏見醫生拿出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他和一位相貌儒雅,留着八字胡的中年醫生的合影。
黑川教授是裏見醫生的恩師,也是癌症治療領域的權威。
如果黑川教授還在的話,以他精湛的醫療技術,雖然也救不了海老名小姐,但是應該可以延長她的生命,隻可惜黑川教授竟然在外出差的時候,發生車禍意外身亡了。
黑川教授不幸逝世之後,才輪到了則内教授接替了醫學部長的職位。
則内教授上台之後,就一直排擠打壓黑川教授一系的醫生。
話說回來,今天好像就是黑川教授的忌日?
裏見醫生目光黯然,自己最近忙的不可開交,竟然都忘記了去給恩師掃墓。
不遠處的護士值班處,幾個小護士正在談論着什麽,好像是和太平間相關的靈異事件。
鬼魂嗎?
裏見醫生苦澀一笑,如果真有的話,他現在最想見的就是黑川教授了。
随着輕微的噼啪聲,走廊過道的燈忽明忽暗,然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黑暗之中,隻見遠處微微閃爍着亮光,随着電梯聲提示,電梯緩緩打開,一個留着八字胡的醫生走了出來。
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裏見醫生的眼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