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并沒有讓大家立刻給出自己的看法,而是讓他們回去把他們能否接受這個條款,以及所要面臨的一些問題寫成奏表交給他,然後他會一對一商議,談話,幫助有困難的人解決困難。
如果咱們内部都無法達成共識,這個事情也就無法全面向外推廣了,不是嗎?
劉備懷着一顆“溫柔”之心,發誓要爲大家解決所有的問題,讓自己成爲一個正兒八經的“服務型皇帝”。
當然了如果誰真的把他當作“服務型皇帝”,那可就真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呵呵呵呵……
哪怕是在威懾力度更小的現代職場,想要升職加薪的下屬也不會把問題留給上級領導,否則上級領導會覺得要你何用。
現代尚且如此,更遑論動辄三族消消樂的古代王朝了。
所以,聰明人不會選擇把問題留給皇帝,而是會把皇帝想要的結果交給皇帝,讨皇帝的歡心,換取珍貴的政治資源。
于是曹操和兩夏侯,荀攸和荀彧,五個老大難分作兩個小團體,各自開始了内部小會議。
曹操和兩夏侯因爲家族關系比較近,所以聚在一起商議這個老大難的問題,将各自的苦水全部傾吐出來。
“我自己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繳稅也就繳稅了……我也不覺得繳稅是很難的事情,向陛下繳稅,我心甘情願,但是族中有一些長輩,他們……實在是……唉!”
夏侯淵一拍大腿,爲難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說這個事情,他們年齡大了,性格固執,這種事情,他們若是不願意,甚至可能以死相逼,我又該怎麽辦呢?”
夏侯惇甕聲甕氣地搖了搖頭。
“我倒是不在意這個事情,我自己沒什麽财産,陛下給我多少,我就拿着,陛下不給,我就不要,我家那一支的長輩也沒什麽土地财産,家裏窮也是有家裏窮的好處。”
夏侯淵頓時郁悶了。
“元讓,你家那支沒什麽田産,我家那支可是有的,别說還有其他分支和我們關系不遠,都是家族中人真要出了問題,你會沒有牽連嗎?快和我一起想辦法!”
夏侯惇歎了口氣。
“我曾聽陛下說過,人爲财死,鳥爲食亡,過去不曾繳納的稅收突然要繳納了,自己的身價要被朝廷全部掌握了,他們肯定不高興。
和聲細語是不行的,别的辦法也行不通,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告訴他們,不把稅收交出來,就要死,這樣,就好說話了。”
“這……”
夏侯淵說不出話來了。
然後他隻能看向了曹操。
“孟德,這個事情伱怎麽看?你也說說話啊,你家的土地不是更多嗎?幾十萬畝下來,那要交多少賦稅啊?你家裏那些人能接受?”
“我當然知道。”
曹操坐在一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感歎道:“其實我剛才在想,這個事情,我們或許根本就不該憂慮,不該覺得這個事情我們解決不了,要給陛下帶來麻煩,如果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陛下那邊又會如何看待我們呢?”
這話一出口,夏侯淵便愣了一下。
夏侯惇則是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陛下能當着大庭廣衆說讓我們把解決不了的事情交給他,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讓我們真的這樣去做,如果我們真的這樣去做了,估計陛下會很生氣很生氣。”
夏侯淵一時沒轉過彎來。
“等等,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還不夠清楚嗎?”
曹操歎了口氣,搖頭道:“這是陛下對我們的一次考驗,我們隻有真的把家族的事情解決掉,向陛下證明我們能控制家族,而不是反過來被家族控制,如此,才能得到陛下進一步的任用,否則,就不用再說其他的事情了。”
“這……”
“陛下此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夏侯惇緩緩道:“陛下稱帝,是爲了吾等,是爲了吾等能夠安享富貴太平,他才稱帝,他爲吾等付出了很多,現在,該吾等回報于他了,如果連家族這些事情都解決不了,又談何回報?
若是連這種家族内部的事情都辦不好,不能控制家族,而是被家族所反制,之後在大規模度田的時候,陛下又如何相信吾等能夠爲他排憂解難呢?
到時候度田,萬一激起反叛,那便是舉國皆反,到處都會有舉兵叛亂的人,那個時候,陛下需要真正能辦事的人,而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曹操也點了點頭。
“此事能否處理好會在相當程度上決定接下來陛下會如何任用吾等,會決定接下來吾等到底會有什麽樣的前途,元讓現在是幽州刺史,我現在是司隸州刺史,都是外放官。
吾等能否從外放官回到雒陽朝廷内擔任官職,取決于這件事情能否處理好,這件事情處理不好,我和元讓,還有妙才你,我們的仕途可能止步于此,這應該就是陛下的用意了。”
夏侯淵聞言,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這……陛下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吧?”
“過去不會,現在不一定了。”
夏侯惇歎息道:“過去的大将軍全心全意的愛護吾等,可現在,大将軍沒有了,隻剩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和大将軍雖然是同一個人,但是對吾等而言,已經完全不同了。”
曹操對此不作評價。
夏侯淵伸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那……怎麽辦?這要是真的出了岔子,可能不單單是我們三人,曹氏和夏侯氏也……”
“隻有一個辦法。”
曹操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冷聲道:“陛下不也說了嗎?如果覺得土地賦稅太重不想交那麽多,可以将一部分土地按照市價出售給官府,官府可以購買那麽我們就可以私下裏協調了。
不想繳納那麽多的賦稅,那就把多餘的土地出售給官府,官府也是拿錢買土地,你情我願的事情,但要是連這種條件都不願意接受的話,我們也不能一味的退讓啊……”
“那就隻能讓他們知道有土地卻沒命享受該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
夏侯惇看着夏侯淵道:“妙才,此事不單單關乎你我二人的仕途,也關系到家族的前途,絕不能讓一些目光短淺之人敗壞大局,不能讓少數幾個人毀掉了家族傳承,你可千萬不要心慈手軟,明白嗎?”
“我自然不會心慈手軟,不過……”
夏侯淵抿了抿嘴唇,猶豫道:“那畢竟是族人,真的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要做那麽多事情,以後我等還怎麽見族人呢?”
“不把事情做到位,你我還有什麽顔面去見陛下?”
夏侯惇恨聲道:“對于族人,什麽時候都有緩和的餘地,隻要你我還有官職,還有權力,可要是無顔去見陛下,你我還剩下什麽?孰輕孰重,你怎麽在這個時候犯渾了呢?”
夏侯淵渾身一震,低下頭不說話了。
曹操也是一樣的态度。
于是不久之後,三人達成了一緻,這個事情,必須要由他們内部來解決。
絕不能把問題留給劉備,如果把問題留給劉備,那麽他們本身就會成爲劉備的問題,劉備需要解決的就不是夏侯氏和曹氏的問題,而是曹操、夏侯惇和夏侯淵三人的問題。
他們不想成爲劉備的問題。
曹操和兩夏侯這邊得出了統一的結論之後,荀攸和荀彧的商談則進行的并不順利。
荀彧希望荀攸可以在這件事情上進行一些斡旋,荀氏族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沒有做官的,家族中人雖然有深明大義的,搞不好會願意爲了大局而接受繳納土地賦稅的要求,但是肯定也有不願意的。
畢竟在某些人眼裏,讓他們納稅,等于侮辱他們,否認他們的身份地位,把他們放在和庶民一樣的層次上去要求他們。
這是完全不該由他們去做的事情,不符合他們的身份和地位,他們很難接受。
荀彧覺得族人也不容易,不想強逼族人,于是希望荀攸可以和他一起去和劉備商量一個穩妥的策略。
荀攸卻覺得這是愚不可及的行爲。
“族人愚昧無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之前我曾多方勸說族人不要和陛下爲敵,應該想辦法把樂許陛下,與陛下的關系更緊密一些,卻無一人相信我!時至今日卻又後悔,來得及嗎?”
荀彧面色垮了。
“公達,我知道你心有怨憤,但是荀氏畢竟是你我的家族,你我畢竟是在荀氏的教撫之下長大,所以不管怎麽說,到底也應該……”
“叔父把我趕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了,從今往後,荀公達隻爲自己而活,不爲家族而活。”
荀攸伸手阻止了荀彧:“文若,我勸你,你也不要爲家族說什麽話,你要是真的爲荀氏考慮,那你就勸說他們繳納賦稅,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全力支持,如此,才是求存之道。
否則,不用二十年,十年之後,荀氏就會徹底衰敗,你的仕途也未必會好到什麽地方去,大漢依舊是大漢,但是大漢也和過去的大漢不同了,文若,想想楊氏!清醒一點,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告誡!”
話說完,荀攸不等荀彧的反饋,直接走了。
荀彧默默地看着遠離的荀攸,除了深深地歎息,甚至連稍微追一下他都辦不到。
荀氏真的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嗎?
不過有一點荀彧還是清楚的。
很多人都說楊氏交出全部家産之後已經不行了,但是荀彧卻覺得不是如此。
楊氏的确失去了一切,但是作爲回報,楊修得以在劉備身邊盡心盡力的辦事。
現在被劉備納入内閣之中,據說還是内閣之中的一個較爲資深的閣員,很受劉備的欣賞和信任,經常被劉備外派出去幹活兒。
荀彧覺得,楊修的前途不僅僅隻是在一個内閣之中,楊修遲早會被外放,屆時,楊氏家族未必會徹底的傾頹下去,反而很可能以楊修作爲中興之主,浴火重生。
荀氏作爲一個曾經和楊氏平起平坐的高門大族,現在似乎也走到了楊氏曾經的困境之中,但是荀氏之前的掌門人荀爽卻沒有楊彪那樣的勇氣。
楊彪放棄了對立,放棄了堅持,放棄了他所能放棄掉的一切,換來了一絲希望。
而荀氏,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機會,能夠用放棄一切換來浴火重生呢?
楊氏隻有一個人還在做官,而荀氏有兩人。
這,會不會是一個機會呢?
荀彧望着荀攸離開的背影,深深的思考着。
但是能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并不多了。
因爲第二天,就是貞觀元年的正月初一了。
一個舊的時代徹底過去了,一個新的時代正式來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