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一席話說完,把董扶弄沉默了。
一段時間之後,董扶顫顫巍巍站起身子,要向劉備行禮。
劉備趕快扶住了董扶。
“您是長者,面見天子都不用行禮,更何況是我?您這樣做是不符合禮節的,該由我來行禮才對,不是嗎?”
“面對有學識、見解的人,想要行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與年齡無關。”
董扶搖了搖頭,緩緩道:“将軍遠在千裏之外,卻能一眼看穿雒陽局勢,這種眼光,讓我再與将軍讨論谶緯的問題,已經沒有意義了。
所以谶緯之學可以放在一邊了,那麽,将軍,天子有廢長立幼的想法,已經要付諸行動了,流血是必然的,将軍有什麽打算嗎?”
董扶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劉備也不打算隐瞞什麽。
“天下的确将要出現不穩的趨勢,但是我認爲這種不穩是可以控制的,我并不希望這種不穩最終全面爆發,出現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希望這種不穩可以成爲大治的開端,而不是大亂的開端。”
董扶抿了抿嘴唇,皺了皺眉頭。
“将軍難道想要回到雒陽去穩定局勢嗎?這樣的事情過于危險了,将軍在雒陽的根基并不深厚,貿然前往,很難有好的結果。”
“我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具體該怎麽做,我還沒有想好,我正在做規劃,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雒陽就真的流血了。”
“将軍……”
董扶思考了一會兒,緩緩道:“将軍或許不相信,但是我還是要說,前些時日我觀望天象,驚訝地發現益州分野有天子氣,這是極不尋常的事情,聯想到如今将軍正在益州,我……将軍……”
董扶沒有把話說完,而是留下了非常吸引人的空白,似乎是希望劉備就此展開話題。
但是董扶沒想到劉備沒有就此展開話題,劉備擡眼看着董扶,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董公,這樣的話我并不建議您到處去說,風險太大了。”
“我當然明白,這不是能公之于衆的消息。”
董扶低聲道:“但是這樣的情況我确實觀察到了,我知道将軍不相信這種事情,但是益州,的确是适合成就大業的好地方,當年高祖就是從漢中出發,以益州爲根本,争奪天下。
當今的雒陽,貪官污吏橫行,遍地都是罪人,隻會爲了門戶私計做可恥的事情,絲毫不考慮天下人的安危,以至于烽煙四起,遍地狼藉,這正是要出大事的征兆,将軍看得清,爲何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斷呢?”
“何爲正确的判斷呢?”
劉備歎息道:“以董公的建議,是要我留在益州,靜觀局勢變動,可一旦局勢變動,就是決出最後勝者的時候,無論勝者是不是天子,勝者都将掌控雒陽,手握大義名分,号令天下。
自古,惟名與器不可與人,手握大義名分的人,做什麽事情都是名正言順的,沒有大義名分的人,想要抵抗都是造反,會淪爲賊。
自古以來,民心所向,隻會向着大義名分,而不是亂賊,欲成大事之人,怎可爲賊?而把大義名分拱手讓人?”
董扶深吸一口氣,緩緩消化着劉備話語裏的意思。
以他這八十多年生命的閱曆來看,劉備這話裏的意思,好像并不簡單,劉備這話裏話外好像都在表述着他有着天下之志。
董扶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說出來。
“當今天下已經有了四個州牧,将軍爲涼州牧,另外還有徐州牧,青州牧,和豫州牧,州牧權重,不可輕易與人,朝廷委任州牧,本就是向天下人表示朝廷已經無力平定叛亂,需要仰賴地方之力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涼州其實并不奇怪,天下人都能理解,但是如果朝廷還有志于天下,就不該策立剩下的三個州牧,如今天下烽煙四起,反旗遍地翻滾,朝廷的威信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當前這種情況下,天子如果能以新軍掌控雒陽,肅清不臣,或許還能挽回局面,但是當天子募兵開始,天子戰敗的可能性也就是存在的,一旦天子戰敗了,朝廷的威信就一落千丈了。
屆時,州牧們不會善罷甘休,失去朝廷威信震懾的不臣之人也會蠢蠢欲動,他們都會擁兵自重,獲勝之人掌控雒陽不假,卻要面對天下的蠢蠢欲動,成敗隻在一念之間,這太危險了,将軍難道想做那個人嗎?”
劉備聽後,沉思了一陣,然後笑了笑。
“這不是天子還有獲勝的可能嗎?”
董扶想了想,搖了搖頭,笑了。
“天子募兵,組建新軍,能依靠的人比較少,且大部分都是和宦官有關系的,我離開雒陽之前,甚至聽到風聲,說天子要把新軍統帥交給一個宦官,這樣的軍隊,能打勝仗嗎?
再者說了,天子獲勝,廢長立幼,這讓天下臣子怎麽看待天子?本來天子就是小宗入大宗,現在又要廢長立幼,這是完全罔顧倫理綱常的事情,這會讓天下人對天子産生惡感,天子能獲勝嗎?”
董扶這話說出來,劉備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了“蹇碩”這兩個字。
的确,把軍隊交給宦官統領,确實是劉宏能幹出來的事情。
而曆史上能幹出這樣的事情的皇帝也不多,劉宏算一個,宋徽宗算一個。
這兩都是大名鼎鼎的反面教材,遺毒深遠,名聲很臭。
不過劉備還真不認爲劉宏建立的新軍就不能打仗,他隻是選擇稍微少一點而已。
與之相比,劉備還是覺得目前的雒陽局勢更加重要一點。
劉備離開雒陽之後,雒陽朝廷的整個局勢和天下的整個局勢并沒有朝着穩定的方向前進,而是進一步惡化了。
劉備離開之前,今古文之争尚且還是主流,雒陽的争鬥姑且還隻是雒陽的争鬥,沒有超出權力争鬥的範疇。
但是随着河東危機的爆發和最終苟且的結局,一切都朝着不可預料的方向前進了。
河東危機的爆發和最終那個苟且的結局對于雒陽朝廷的威信打擊是巨大的。
張燕成功的翻身操作給天下野心家以巨大的刺激,盡管雒陽朝廷在涼州之戰中打出了威風,但是這陣子威風已經支撐不住了。
接下來黃巾起義的二次爆發就是天下不穩的明證。
各路貪官污吏和隻顧着門戶私計的“群賢”根本不會全心全意的幫着雒陽朝廷穩固天下,他們隻知道維護自己的利益,逼得雒陽朝廷不得不派遣州牧用以穩定天下。
而與此同時,在天下不穩的同時,雒陽朝廷内部也随着一系列的事件發生了劇變,朝政局勢從勉強平衡走向了崩毀。
是的,雒陽朝廷内部原先宦官集團、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三足鼎立的穩定局勢随着河東危機的爆發而徹底崩毀了,無法繼續維持了。
其中很值得注意的,是今文學派已經走向了傾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