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後,楊賜對于此番會議沒有達成他最大的目的的這件事情感到十分憂慮。
他對楊彪訴說了自己的憂慮。
“彼等羽翼豐滿,勢大不可制,當前的局面,就是要利用吾等目前還能擁有的優勢廣泛吸納其内部之優秀學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他們爲我所用,如此才能轉變局勢。
彼等目前爲止隻有《左氏春秋》一派成爲學官,經典傳承家族不過六個,尚且不能與我抗衡,所能提供的孝廉、茂才和官員數量依然遠遠少于吾等,這是吾等最大的優勢。
若不能趁着他們尚且不能把《周官禮》擡入官學之際将他們一鼓作氣分化瓦解并且打倒,一旦真的叫他們用《周官禮》取代了《儀禮》,那時,就是吾等的末日了。”
楊彪對此感到有些意外。
盡管他也是持改良派的态度,覺得是應該利用他們學派的優勢吸納一些古文學派的精英前來幫腔,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楊賜居然已經看到了今文學派的末日。
而且說《周官禮》取代《儀禮》隻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雒陽朝廷百多年來用《儀禮》鍛造出來的整套治國理政的基礎邏輯又怎麽能在短時間内無縫切換到《周官禮》的邏輯那邊呢?
偌大的雒陽朝廷若要換一套思維邏輯,那個難度得多大?
“父親,吾等學派傳承至今二百年,二百年風雲變幻都沒能奈何吾等,更何況是如今?在兒看來,如今的波折不過是小小考驗,彼等一時強勢,終究底蘊淺薄,很容易就會被連根拔起。
隻要吾等擊倒盧植,古文學派就會遭到重創,重創之下,隻要吾等表示不計前嫌,重新接納袁氏、荀氏,至少能使得他們兩頭下注,不再全心全意幫助古文學派,既然如此,瓦解古文學派也就是眼前的事情,父親怎麽會如此高看這群小人呢?”
楊賜深深歎息,連連搖頭。
“吾兒雖然看到了一部分,但是并未窺得全貌,先漢董仲舒時,儒學爲何能擊潰諸子百家成爲唯一顯學?主要就在于傳承,在于學派士子人數最多,傳承最爲穩固,勢力最大。
而如今的局面,是吾等傳承隻在小範圍之中,幾乎完全隔絕外人,人數有限,而彼等容納天下士子,于是學派内部人才濟濟,就算一百個裏面隻能出一個人才,其人數優勢也太大了一些。”
楊彪有些理解了。
“父親的意思……兒理解了一些,所以兒也認同父親的想法,認爲吾等應該開放部分族學名額,吸納優秀人才進入,但是盡管如此,說吾等走到末日,卻也不盡然吧?”
“當年諸子百家或許也是這樣想的,結果呢?孝武一道诏令,不過是短短數年啊。”
楊賜一句話就讓楊彪無言以對。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太過于重視父親的話語,他認爲今文學派數百年來風風雨雨,什麽局勢沒見過?
要是說一個盧植一個劉備就能讓今文學派走到末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沒幾日,便是盧植要去冀州上任的日子了。
在劉備送别他的路上,他對着劉備就是一通交代。
“我注意到學派内部很多人對于你都是服氣的,你用真才實學折服了他們,你的功勞也是他們在意伱的願意,所以你說的話,他們不會懷疑,而會選擇信服,這是很了不起的。
有這種威望,鄭公、服公、袁公等人,都會多多依仗你,你也要處處小心,嚴格要求自己,以維持這種威望,更重要的是,一定要處處警惕來自今文學派的攻讦。
但凡有不能獨自應對的,一定要向鄭公、服公他們求助,這一點我會拜托他們,還有就是作出決定之前務必三思,盡量不要獨斷專行,多和長輩進行商議,實在不行派人送信給我,也好過獨斷專行,明白嗎?”
臨别之際,盧植表現出來的不安是過去從未有過的。
或許是預料到自己這一去,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之間的鬥争将日趨白熱化,而自己不在的情況下,沒人可以直接提點、保護劉備。
盧植是打心眼兒裏把劉備當做自己的子侄、傳承人來看待,這一點,劉備也一清二楚。
對于這種慈父一般的關懷,劉備相當感激。
但是他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選擇的走法,這注定他與古文學派的那些家夥們最終走不到一起去。
唯有盧植,至少,在土地問題上,他們兩人有着相對一緻的觀念。
未來,或許有些希望。
送别盧植之後,劉備就要開始屬于自己的行動了,而這個行動的第一步,就是去拜訪鄭玄。
作爲一個學者型的官員,劉備注意到今古文之争的第二次高峰開啓之後,鄭玄的情緒一直不是很高,或許他自己也會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迷茫。
他是一個著書立說的學者,一個執着于學術的文化大師,但是現在他所做的事情,卻是和他的理想背道而馳的政治鬥争。
掩藏在學術鬥争外皮下的政治鬥争,對這位大師來說,或許太過于殘酷了。
不過今日劉備去拜訪鄭玄的時候,鄭玄的心情倒是不錯,很愉快的接待了劉備。
“你倒是甚少來我這裏走動,聽說最近你在不少官署走動,給你的那些部下安排了不少差事,不錯,這份本領倒是無師自通,和你比起來,子幹卻沒有這份本領了。”
鄭玄笑着說道:“這一點上,我倒覺得你的老師應該反過來向你學習,你這劉氏家業還沒到手,卻已經開始起步,他那盧氏家業還是一如既往,都沒見變過,實在是太不在意了。”
劉備一時間搞不明白鄭玄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誇獎自己。
不過對于這位直接促成自己登頂士人之巅的恩人,就算是嘲諷,劉備也要笑臉相迎。
“備慚愧,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或許不是一個聖人門徒該做的事情,但是他們都跟随備上了戰場出生入死,用性命保護備,備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酬謝他們。”
“這是對的,旁人随你出生入死,總不能什麽都不賞吧?賞罰分明,路才能走得長遠,對吧?”
鄭玄對着劉備眨眨眼,活脫脫一個頑皮可愛的小老頭。
劉備心頭的沉重感頓時一掃而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小老頭了。
“鄭公,此番前來,備有些事情想要和鄭公商議一下。”
“我便知道,你劉玄德特意來拜訪我,肯定不會隻是來看看我那麽簡單。”
鄭玄哈哈一笑,說道:“你且說吧。”
劉備點點頭。
“鄭公,老師離開雒陽的事情,讓很多學派中人都感到前途未蔔,之前,很多人都爲此感到不安,認爲當前局勢對于我們來說是很不利的,擔憂今文學派會對我們下狠手,而我們無法對抗,對于這種情況,我感到不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