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聞言,默默思量一會兒。
他覺得劉備說的是有道理的。
至少在現在,推行度田政策絕對是不可能的,倒不是不能提出,而是認真執行是不可能的,想要這樣搞的人,會立刻面臨衆叛親離的狀況。
就算是經典傳承家族的掌門人也不行。
所以盧植隻能歎息。
“玄德啊,你那麽聰慧,總是讓我覺得你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劉備搖了搖頭,否認了盧植的洞察。
“弟子尚且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弟子隻是知道不能隻靠解決提出問題的人來解決問題,問題始終存在,要想解決,需要很大的功夫,絕不是簡單一個政策做出改變就能成功的。”
盧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劉備的肩膀。
“那咱們師徒可就要好好的想個辦法,看看能不能解決掉這個問題了。”
“弟子謹尊師命。”
離開盧植的主帥府邸,劉備的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算不上不好的原因,是他可以回到雒陽好好的發展屬于自己的勢力了,他有資本了,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算不上好的原因,是他一直對盧植有所隐瞞,可看起來盧植對他卻沒什麽隐瞞。
作爲一個老師,盧植是認真負責的,作爲一個長輩,盧植是溫厚的,作爲一個官場前輩,盧植是負責的。
劉備很幸運。
可劉備越幸運,盧植似乎就越不幸。
一種愧疚的感覺在劉備的心裏蔓延開來,久久無法抹去。
世上最可怕的債不是人情債,而是良心債。
沒過幾日,董卓領兵回到了建制,正式歸建,還帶來了很多财物作爲禮品贈送給盧植和劉備。
盧植留下了一點點玉器意思意思,剩下的全給了劉備。
劉備倒是沒客氣,不僅董卓給的照單全收,還有意無意的暗示董卓自己有點缺少黃金白銀這一類的上流社會社交硬通貨。
董卓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劉備的意思,不僅不惱怒,反而很高興,立刻吩咐部下給劉備備了一百兩黃金,一千兩白銀,作爲特别禮品。
于是劉備就沒有讓董璜回歸董卓所部的建制,而是讓董璜作爲自己的親兵本部,打算給他在雒陽城内找個差事。
董璜爲此感到十分高興。
能在雒陽城内找個差事生活下來,對于他這種邊地出身的人來說,還真是一種絕對新奇的體驗,而且之前根本就不敢想。
董璜隻是單純的高興,劉備卻已經在爲回到雒陽之後的風風雨雨做規劃了。
他要留在雒陽,他要在雒陽城内立足,他要在雒陽城内構建自己的勢力,并且進一步謀求更高的身份地位。
朝廷的班師诏令很快傳達到了冀州,劉備和盧植一起踏上了歸途。
盧植要回到雒陽城内參加過凱旋儀式之後,才會正式領取冀州牧的印绶圖章,然後返回冀州出任冀州牧,在此之前,他還是能回歸雒陽城一次的。
回程路上,盧植和劉備聊了不少關于今後他不在雒陽城的時候劉備該如何保全自己的事情,無非是一顆關愛之心,不想看着劉備傾覆。
盧植知道劉備和袁紹的關系不錯,所以建議劉備有什麽事情就去拜托袁紹,袁紹雖然是庶子出身,但是在宗法上,已經是嫡子的身份了,他能動用的資源并不算少。
盧植還知道劉備和曹操的關系不錯,所以建議劉備要是遇到困難,也可以嘗試着去找曹操,曹氏家族在朝堂上的地位比較特殊,很多方面上都能說得上話,未來或許會有用。
盧植還說自己回去之後會拜托袁隗、荀爽、馬日磾等人幫着照顧一下劉備,真要出了什麽事情,盡力保全劉備。
反正能想的辦法都想到了,要是到了這個份上都無法救下劉備,那麽劉備就要發揮自己的本領,學習前輩蔡邕——遠避江海。
路見不平,繞道而行,江湖險惡,不行就撤。
玄德啊,你可千萬不要死心眼,真幹不過,那就跑路,跑路不丢人,千百年來,跑路的人不止伱一個,活着比什麽都重要,知道嗎?
盧植最後的中心意見就是這個意見。
他擔心劉備年輕氣盛,遇到對付不了的敵人就想着同歸于盡了,白白丢了性命,他說千萬不能這樣,打不過就跑,不丢人,跑路才是一個優秀的政治人物所必備的素質。
反正他盧植還在,他冀州牧的任期想必不會很久,隻要劉備撐過一年,他一定能回到雒陽出任三公,到時候,他就能繼續罩着劉備了。
劉備對盧植很是感念,但是他覺得自己作爲一個已經在雒陽有一點點勢力的官員,打不過就跑這種事情多少有點羞恥。
至少也要拼盡全力之後發現還是打不過,然後再跑。
再次回到雒陽的時候,不過是離開的三個月之後,相較于之前人們較爲保守且悲觀的預計,這場叛亂平定的速度遠超任何人的想象。
劉備第一時間飛奔到了老丈人家裏,見到了挺着個肚子的嬌妻美妾,喜不自勝,要不是這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劉備怎麽着也要來上那麽幾家夥以表自己在争戰期間對她們的思念。
不過愛就是克制,劉備很願意多做克制,而且當時雒陽的局勢也由不得他不克制。
因爲盧植所部是最早凱旋的,所以自打盧植進入雒陽城開始,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就紛紛開始了内部會議,盧植剛回家慰問了一下家人,就被袁隗等人登上門帶走,去開會了。
劉備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甚至來不及和韓甯韓小蝶多說會兒話,就被上門的蔡邕給拉走了。
蔡邕之前在江東避難五年,趕上劉備一手促成的今古文第二次大對決,以及對古文學派的黨锢解禁,于是蔡邕得以返回雒陽,被重新任命爲議郎,算是官複原職,還給了些補償性的賞賜。
蔡邕是劉備在雒陽除了盧植以外第一位認識的古文經學大師,當年他還在缑氏山上的時候就聽說過蔡邕的大名,後面跟着盧植在雒陽拜訪了蔡邕,聽過他彈琴。
後來蔡邕因爲牽扯到親戚蔡質和宦官對抗的漩渦之中,被宦官盯上了,不得已跑路,依托于泰山羊氏家族,在江東之地避難。
避難期間,他還饒有興緻的教授了一批學生,其中就有後來孫吳政權的丞相顧雍。
現在他回來了,成爲了古文學派的重要理論學者,在多次對抗今文學派以“禮”爲名義發起的攻勢中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而且他本人也以很快的速度适應了這個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泾渭分明、互相撕破臉皮且老死不相往來的新局面,比起同爲學者型官員的領袖鄭玄,他明顯要更加适應這個新局面。
看他風風火火的樣子,劉備隻覺得好笑。
“蔡公,何至于此?又不是天要塌下來,您且讓我在家裏多休息一會兒陪陪妻子不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