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這個局面,今文學派的處境相當艱難。
他們将要面臨古文經學派和皇權的聯合打擊,能否支撐下去,真的是個問題。
一些氣急敗壞的老家夥對于即将失去的利益和權勢紅了眼睛,憤怒和驚恐加持之下,他們甚至打算主動發起進攻,污名化古文經學派,把整個古文經學派打成與宦官合作的污穢之輩,要讓他們徹底社死,讓他們失去士人的身份。
他們打算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古文經學派發起殺人誅心式的恐怖打擊。
但是還沒等他們把話說完,袁氏家族的話事人袁隗就連連搖頭。
“當今天下,習古文經學者多,習今文經學者少,若是如此作爲,恐怕……我等才是最後的異端。”
袁隗一句話說完,在場的既得利益者們全都不說話了。
古文經學派并非沒有發聲渠道,不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小螞蟻,不會被輕易碾死,而且實話實說,在大漢實權部門尚書台内,古文經學派已經占據了相對優勢。
爲了維持特權,維持利益,維持權勢,保障家族千年萬年的榮華富貴,今文經學派的十四家法掌控者們主動封閉上升通道,斷絕絕大部分外人想要進入這個頂級權勢圈子的道路。
這樣做保證了頂級資源的稀缺性,保證了十四家法的掌控者們對權勢和後起之秀的絕對掌控,最大限度的保障了他們的利益。
但同時也造成了今文經學研習者的大大減少,導緻了今文經在學術意義上已經走向了末路,失去了自我革新自我發展的可能性。
雖然說物以稀爲貴,但是這句話也總有适用不了的時候。
比如現在。
對方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庶民,他們也是有經典傳承有文化有知識的群體,且人數更多,二三流小士族幾乎全都是學習古文經學的人,求上進的地主豪強清一色都是追随古文經師學習的。
把他們全都說成是宦官走狗的話……
整個大漢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士人就都是宦官走狗了。
那還了得?
他們就真的完全不可能翻盤了,必然被消滅的幹淨徹底,五經十四家法未必會成爲曆史,但是他們本身一定會成爲曆史。
這些家夥才不想成爲曆史,就算整個國家和民族都要完蛋了,他們也會選擇讓自己留到最後,絕對不可能主動退出曆史舞台。
他們開始慌張地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
袁隗所代表的袁氏家族素來有着較爲靈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線,所以給出的建議比較和善。
“當下吾輩最該做的不是對抗,而是争取更多古文經學派的人站在我們這邊,不要強力與之爲難,讓一步,退一退,不要讓他們和皇帝宦官走的太近,否則就真的完了。”
然而今文經學近二百年來一直死死壓制古文經學,不讓他們登堂入室以維持自己的權勢和利益,所靠的就是零和博弈式的手段。
不是每個家族都和袁氏一樣有那麽靈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線的。
雖然東漢以來【通儒】成爲潮流,兼修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的也不在少數,但是今文經學家族的士人大多數還是能坐正屁股的,知道自己的利益來自于什麽地方。
有了今文經學作爲底氣,他們才能兼修古文經學作爲業餘興趣。
而如果沒有了今文經學作爲底氣,沒有家族特權給他們兜底,他們就要親自下場和古文經學派那些後起之秀們卷起來了。
古文經學派的士人們所能得到的進身之階比較少,所以學派内部内卷非常嚴重,卷出頭來的各個都是卷王、卷帝。
代表性人物就是經神鄭玄,那是真正的卷神,卷出新時代了都。
而今文經學派則不然。
因爲壟斷,才有不必卷起來的底氣。
因爲不用卷,今文學派的傳承人們才能愉快地躺赢,并且嘲笑古文經學派那批皓首窮經的卷王們,讓他們不能靠着十年寒窗就打敗他們的三五代先人積累。
一旦沒了壟斷,今文經學派的士族子弟也就必須要下場去卷,不然就沒有飯吃。
而躺赢很久沒有卷過的他們,在短時間内必然不可能和那些卷王級别的古文經學高手們對抗,一旦有一個舞台讓他們不得不正面交手,今文學派的士子必然屁滾尿流。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他們的地位,不能容忍古文經學派對今文經學派的逆襲。
這份既得利益,絕不相讓!
縱然曆史潮流如此,那就讓曆史潮流碾碎我們吧!
在此之前,我們絕不退讓!
袁隗無奈,很是惱怒,最後悻悻離開會議場所,臨走前抛下一句——你們會後悔的。
随後參加會議的荀氏家族代表人荀悅也離開了會議場所,臨走前搖頭歎息說——天下人怨吾輩久矣,一朝風起,豈有善罷甘休之理?
其餘人心有惴惴,但是對權勢和利益的貪圖使得他們無法容忍其他的可能性,也主動放棄了其他的可能性。
而在他們看來,袁氏有着靈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線,荀氏家族人才多,不僅有今文經學的優勢,還有古文經學大師,左右橫跳,穩如老狗,當然有餘地。
可是其他人卻沒有,或者不願有。
這場會議當然還是有一個結果的。
會議上,今文經學派的老家夥們确定了對抗而非聯合的主體意識,除了汝南袁氏爲首的少數家族持反對态度之外,大多數今文經學的既得利益者們都秉持着一緻的态度。
絕不退讓,和古文經學派還有皇權對抗到底。
于是在古文經學派逐漸覺醒并且凝聚成爲一個真正的實體的過程中,今文經學派貌似也有了這樣的進程。
兩個針鋒相對的政治學術實體開始成型,兩個原始形态的黨派開始逐漸形成實體。
未曾設想的局面出現了。
因爲掌握着政治上的優勢,所以今文經學派的士人們驟然奮起,大量上表給皇帝,各種難聽激烈的言辭通通說出來,要求皇帝不能這樣厚此薄彼,不能擡高古文經學的地位而不關注今文經學。
上表的同時,他們還撰寫文章批判古文經學,說古文經學是僞學,是後人僞作,根本不是真正的孔門傳承,他們今文經學才是孔門傳承,才是真正的治國平天下之術。
他們用天人感應和天人合一塑造了皇權的唯我獨尊,并且爲大漢四百年來的政治方針提供理論指導,整個大漢的政治規則都是依照今文經學的經義來設計的。
皇帝要扶持古文經學,難道是要在整個大漢的範圍内搞變法嗎?
這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皇帝意識到了嗎?
因爲恐懼和擔憂,他們把百多年前前輩們對抗古文經學強勢崛起時期的辦法拿了出來,試圖扼殺他們于搖籃之中。
然而……
當年的古文學派還能說是個嬰兒,而如今的古文學派,是個身高八尺體重一百八的肌肉壯漢。
扼殺?
于搖籃之中?
這可真是光和五年入冬之前最冷的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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