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劉備的簡述,劉宏得知劉備幼年貧困,曾經和母親織席販履養活自己,頗爲感慨。
劉宏能繼承皇位純屬走運,因爲他早年也隻是一個地方的貴族,承襲他老爹的爵位解渎亭侯。
亭侯屬于秦漢二十等爵位當中最高一級别的列侯,食邑一亭之地,乃是列侯當中的最低等,往上還有鄉侯和縣侯。
一亭之地的食邑多則百戶,少則幾十戶,俸祿錢絕對不會很多。
由此可見他當皇帝之前的生活絕對不屬于奢侈行列。
天下之大,貧困的飯都吃不起的漢室宗親那是真的不少。
劉宏不是皇族近支,和後來明朝的嘉靖皇帝差不多,撞了大運才當上了皇帝,否則,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渾渾噩噩的一輩子,哪來皇帝一般的富貴?
所以,他想必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他所認爲的“民間疾苦”。
一聽劉備有如此身世,頓時起了一點同理、同情之心。
“未曾想到大漢四百年,漢室宗親卻落得如此遭遇,苦了你了……”
“寶劍鋒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早年生活的艱辛,磨煉了臣,讓臣的意志更加堅定,讓臣的體魄更加強健,所以,臣從來不覺得出身微寒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相反,越是出身微寒的人,走到高位之後,越值得驕傲,越應該向天下宣誓自己的艱辛和不易,讓天下人知道出身微寒一樣可以成就大事業,這才是人間正道!”
劉備的言辭非常堅定,話語擲地有聲,不僅讓曹操振奮,也引得劉宏大聲叫好。
這個出身皇族旁支的皇帝對此似乎非常中意。
“好!說得好!寶劍鋒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說得好啊!若沒有年幼的艱苦磨練,哪來今日之榮華富貴?妙極!妙極!好一個劉玄德!”
劉宏很是高興,連連誇贊劉備。
劉備的幾句話讓他的興緻起來了,他甚至站起來走到塌下,近距離打量劉備,見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看上去一身正氣,不由升起喜愛之心。
漢室遠親旁支裏,竟然也有此等人物?
“聽說你跟随盧子幹學習,是他的弟子?”
“是,臣受業于恩師盧公,無有盧公之教導,臣無有今日。”
“嗯,盧子幹的學識的确天下聞名,否則我也不會派專人将他征來雒陽辦事,你……對了,伱也是幽州人,和盧子幹同鄉,倒也難怪。”
劉宏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走了幾步路,這才記起來這個場合并不是搜尋滄海遺珠的場合,而是……
說大事的場合。
這樣想着,劉宏逐漸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好了,這些事情可以以後再說,玄德,你方才在西園門口大聲喧嘩,驚擾了我的午休,你可知罪?”
“大聲喧嘩、君前失儀,這是臣的過錯,臣知罪。”
劉備躬身。
劉宏微微一笑。
“那你準備接受何等懲罰?”
“陛下無論如何懲罰臣,臣都願意接受,但是在陛下懲罰臣之前,還請陛下聽臣一言。”
劉宏聞言,點了點頭。
“你且說。”
與皇帝進行問對,劉備需要慎重。
于是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辭。
“陛下,臣此來,并不是有意大聲喧嘩以至于驚擾陛下午休,實在有不得不爲之理由。”
“什麽理由?”
“臣要彈劾太尉張濟、司空許馘。”
“哦?你倒是大膽。”
劉宏的話語聽上去較爲驚訝,但是面色上卻沒有驚訝,仿佛對此并不感到奇怪。
“吾國之三公,你區區令史,一人彈劾其二,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麽?”
劉備搖頭。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臣身爲朝廷官員,事關國體,責無旁貸!陛下盡管懲戒于臣,臣九死不悔!”
劉宏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是天下人都能有玄德這般奉公體國之心,大漢天下何至于此啊?”
說着,劉宏看向了陳耽等三人。
“你等三人也是來到這裏爲了此事的嗎?”
陳耽等三人立刻起身,站在劉宏面前躬身行禮。
“正是。”
“陳司徒,我知道你素來爲人正直,不過你也要彈劾太尉張濟和司空許馘嗎?”
“回陛下,正是。”
陳耽從懷裏掏出一卷竹簡,雙手遞給劉宏:“陛下,太尉張濟、司空許馘以一己私利而試圖罷免天下二十六名郡守,引得天下震動不安,其人治下平民齊聚雒陽爲郡守喊冤叫屈,雒陽城盡知此事,影響極大,陛下不可不查。”
劉宏挑了挑眉頭,接過了這卷竹簡,展開來看了看,又收了起來,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
“這些郡守之下的平民都來雒陽爲他們喊冤叫屈,難道這些郡守真的各個奉公體國,愛民如子?沒有任何過錯?”
陳耽毫不猶豫地點頭。
“陛下,人心足以證明此事真僞。”
劉宏又看向了司隸校尉郭鴻。
“郭鴻,是這樣嗎?”
郭鴻看了看陳耽,随之點頭,雙手奉上自己手中的竹簡。
“陛下,爲此二十六人喊冤之平民足有六百餘人,皆長途跋涉來到雒陽,聚在司隸校尉府門口發起詣阙上書,此情此景,臣看了,頗爲動容,難以拒絕,遂有此舉。”
劉宏也接過了這份竹簡,展開來看了看,又走到劉備身前。
“玄德,這是出自你的手筆?”
“回陛下,是。”
“你丈人也在此二十六人之中吧?”
“回陛下,是。”
“那你應該回避此事才是,爲何還要出頭呢?”
“回陛下,正是因爲臣身爲韓太守之婿,才知道韓太守絕對沒有被彈劾至罷官的過錯,若是因爲些許不成文之習俗而坐視能夠穩定地方的官員無辜被罷免,使得地方憂慮、不安,這才是作爲陛下的臣子所失職的地方。”
劉備躬身行禮道:“臣和陳司徒、郭校尉、曹議郎一樣,都不願意爲了一己私利而坐視天下動蕩不安、國家受損、天子憂心。”
聽完劉備說的話,陳耽和郭鴻暗贊他這番話講得很有水平。
曹操則是莫名的有些感動。
劉宏沉默了一會兒,來回踱步,最後站在了劉備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
“不愧是我漢室宗親啊。”
說着,劉宏搖了搖頭,回到了塌上。
這一回他沒有躺着,而是正襟危坐,頗有幾分天子的肅容了。
“宣張讓和趙忠進殿。”
在外頭等待的十分焦急的張讓和趙忠如蒙大赦,慌慌張張進入了殿中,緊張的看着劉備等四人,接着又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劉宏。
見人到齊了,劉宏緩緩開口。
“卿等所言,朕已知曉,此事事關重大,驟然罷黜二十六名郡守,使得天下動蕩不安,人心不穩,實屬不智之舉,朕細細思量,始終認爲此事不可行,所以就算了吧。”
劉宏給出了最終結論,陳耽等人大喜過望,連忙下拜,口稱天子聖明。
張讓和趙忠面露不快之色。
這還是他們自黨锢之禍以來第一次沒能在與士人的正面交鋒中取得勝利,意義非凡,他們當然不願意就此罷休。
“陛下,此等奸佞危害地方,損害天子聖明,正當懲處啊!”
“陛下,這些奸佞隻爲各自的私欲而辦事,根本不考慮天子聲譽和大漢國的安危,若不予以懲處,長此以往,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呢?”
劉宏看着張讓和趙忠,也是同樣面露不快之色。
事情鬧得那麽大,鬧得天下間沸沸揚揚,卻還要繼續下去,非要逼的某些人起兵作亂嗎?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繼續下去的話,會發生什麽?你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劉宏很是不愉快的語氣讓張讓一愣,立刻反應了過來。
趙忠卻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樣還要繼續争辯,被張讓一把拉住。
“臣等不敢。”
張讓趕快大聲喊道,然後對着趙忠使眼色。
趙忠這才反應過來,趕快低頭,沒有再說什麽。
看到張讓和趙忠沒有繼續争辯,劉宏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宣布了自己對此事的處置結果。
“太尉張濟、司空許馘處事不公,懷有私心,德行不固,不堪爲三公之位,着免去此二人職位,二十六郡守之事,就此作罷,到此爲止,這件事情就不要再談了。”
劉宏的最終決定落下,這場政治鬥争難得的以士人的勝利而告終。
應該是。
陳耽心思大定,感覺此事終于塵埃落定,十分喜悅,至于未來可能面臨的困境,他現在不想多想。
曹操很高興,覺得自己終于爲士人辦成了一件事情,今後自己在袁紹的朋友圈中的處境一定會好很多。
郭鴻更是高興,感覺自己下對了注,辦成了事情,順利搭上了袁紹、陳耽這條線,将來必然會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張讓和趙忠感覺非常難受,不僅沒有辦成他們想辦的事情,還順帶着把他們的爪牙張濟和許馘賠上了。
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這兩人用極爲怨毒的目光打量着在場的四個觐見者,尤其是那個沖鋒在前的劉備,思量着該用什麽樣的方式狠狠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子。
可就在此時,劉備忽然開口了。
“陛下,臣以爲,此事尚且不能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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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咳嗽塞鼻子好難受,白天坐着還好,晚上躺下睡覺才叫一個酸爽,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