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俨其實早就在上下打量劉備。
他估測劉備身高八尺有餘,且身姿雄壯,儀表堂堂,衣着不凡,言辭不凡,便知道他應該不是那種爛大街的貧窮漢室宗親。
漢室宗親四個字在如今的大漢天下已經沒什麽牌面了,吓唬吓唬普通小老百姓還行,對于有點身份見識的人來說,是需要辯證對待的。
劉氏子弟除非當今皇室近親,但凡是有點本事的,無不是本人出名之後才有人知道他是漢室宗親,從沒聽說過因爲是漢室宗親而成名的。
甄俨見過不少落魄的漢室宗親,饑一頓飽一頓,抱着漢室宗親的名号不放手,不願意去做一些能活命的營生,還活在祖宗的榮耀之中。
不過是廢物罷了。
當然也有一些有本事的漢室宗親,比如被稱作八俊之一的劉表,那就是響當當的漢室宗親,天下名士。
這個劉備雖然不曾揚名于世,但應該也是個有點本事的漢室宗親,看他衣着打扮,還有那麽多騎兵部曲,戰鬥力還很強大,至少也是一方豪強,地頭蛇那種,很有些武力。
不說對方有救命之恩,單純的交往一下也絕對不是壞事,誰知道未來不會有用上對方的時候呢?
遭逢過大難的甄氏家族子弟們對此有着非常深刻的認知,知道朋友多,路子多,關鍵時刻,衆多朋友裏怎麽着也有一些能幫上忙的。
而交朋友,講究的就是态度,态度一定要好,決不能輕易開罪任何人。
于是甄俨再拜。
“玄德兄此言甚是,爲國效力乃吾輩之根本,玄德兄高義,在下自愧不如……”
被他吹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劉備也開始吹他,甄俨接着再吹,劉備又吹回去,兩人你吹我我吹你,一頓商業互吹之後,終于進入了正題。
看着正在打掃戰場收繳戰利品的劉備的部下騎士,甄俨有點好奇。
“玄德兄帶着如此多的騎士,欲往何處去?”
“雒陽。”
“哦?在下也是要往雒陽去。”
甄俨有些驚喜,開口道:“不如同行?”
“不如同行。”
劉備呵呵一笑,于是便和甄俨約定了大家一起往雒陽去。
路上,甄俨和劉備繼續商業互吹,吹着吹着,終于互相知道了他們都是本年度被舉爲孝廉的孝廉郎,是要往雒陽去參加公府複試的。
而甄俨也進一步知道了劉備有一個海内大儒的牛逼老師,本次前往雒陽就是去投靠老師,并且争取能在雒陽中央留下來的。
關鍵在于他不是什麽簡單的門生,他是那位海内大儒的親傳弟子!
好家夥,這簡直是妙蛙種子吃着妙脆角來到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甄俨看劉備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樣了。
無極甄氏發迹于西漢後期和新莽時期,尤其在新莽時期,無極甄氏大爲富貴,一躍成爲頂級豪門,一門四人全都是頂級高官,時人稱之爲【四甄】。
後來,新莽王朝覆滅,而甄氏更是在王莽覆滅之前就冒犯了王莽,被王莽針對性清洗,還沒完全成長起來的頂級豪門頓時分崩離析,死傷慘重,隻有甄邯一支幸存。
劉秀複漢之後因爲種種原因善待甄邯,甄邯後人得以繼承家業,在中山國世代二千石,在地方有一定地位,但是相較于新莽時期的中央級豪門狀态,已經是敗落了的。
話雖如此,無極甄氏依然是河北高門,中山國本地的地頭蛇,底蘊還是有一點的。
甄氏家族世代利用中山國舉孝廉的資格進入官場,也能維持住郡國級豪強的體面,比起劉氏這剛剛起勢的半步郡國級豪強,無極甄氏還是很有排面的存在。
不過劉備有一位大儒老師,還是人家的親傳弟子,那意義就不同了。
甄俨也很清楚,在這個時代,甄氏家族隻是地方性家族,放眼天下高門豪族,甄氏還差點意思,甚至都擠不進去雒陽,早已不複當年的榮光了。
這年頭的真正豪門大戶,都是需要儒家經典家傳來安身立命的家族,甄氏連一本家傳典籍都沒有,别說家傳儒門典籍的一流士族,連家傳律法典籍的二流士族都算不上,最多算個三流士族。
劉備好歹跟随大儒盧植學習了《左氏春秋》,靠着盧植的關系,作爲大儒子弟,盧植的衣缽傳人,想要留在中央不難,今後靠着盧植掌握的政治資源的推動,劉備想要更上一層樓也不是難事。
一旦靠着盧植等人的推動而成功留在中央,劉備的漢室宗親身份就能發揮作用,未來飛黃騰達不是難事。
而甄俨身無長物,靠着跟沒有太大名氣的老師學習的東西,背着一個有曆史遺留問題的姓氏,想要在偌大的雒陽站穩腳跟談何容易?
最大的可能是一任郎官之後回到中山國繼承祖業,繼續家族在中山國的事業,繼續世代二千石,做中山國的地頭蛇。
如此固然穩妥,但是……
首先,家裏不止他一個兒子,二千石的職位卻隻有一個。
再有,年輕人見識了世界之大,見識到了大都市的繁榮景象,總是想要出去闖闖,而不是待在老家困守祖業。
他心有不甘啊。
就在這個關頭,劉備出現了。
他頓時感覺自己有必要和劉備加深一下關系,萬一未來能派上用場呢?
于是甄俨便借着如今的局面,和劉備一起南下雒陽,在路上以報恩爲名承擔起了劉備車隊的吃喝用度,展現自己狗大戶的豪氣。
甄氏雖然已經不複當年榮光,但是多年蟄伏地方,積攢下來的家業也并非等閑之輩所能揣測。
他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劉備等人,頓頓少不了魚肉,自帶的食材用完了就去周邊城鎮購買,然後讓車隊裏的廚子給做。
雖然隻是蒸煮烤之類簡單的操作手法,卻也給劉備吃的紅光滿面,韓甯也被吃的腮幫子鼓了起來。
等終于抵達雒陽,劉備便覺得自己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上馬都成問題了。
“不過是路見不平,子雅一路招待吃喝,所耗甚多,備不勝感激,之後若得空閑,備自當請子雅一叙,以表感謝。”
“救命之恩,如何是吃喝可以回報的?再說了錢财不過是身外之物,俨除了錢财,也沒有别的東西可以回報玄德。”
甄俨笑道:“待之後得空,俨還要繼續感謝玄德,否則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劉備啞然失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好,隻能互相交代在雒陽城中的住處,約定公府複試之後再行相聚。
他倒是尋思過,這無極甄氏論起門第遠遠超過自己,真要說自己有什麽值得他如此對待的,大概也就是自己擁有盧植這個老師了。
好老師啊,好老師啊。
你給我帶來的東西,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将來我若發迹,該怎麽感謝你呢?
在劉備的眼前,古老的雒陽巨城初見輪廓,落日餘晖之下,帝國衰敗的氣象一覽無遺。
在這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熱土上,各路貪官污吏、犯罪份子在這裏精耕細作,不斷的拓寬賽道、突破作爲一個人的底線,不斷的讓名爲人的生物向更加深的深淵滑落。
盡管如此,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雒陽也還是一座響當當的世界級巨城,人口之多遠超任何人的想象,當朝皇帝、漢靈帝劉宏的“雒陽太守”職位也可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太守。
我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呢?
随着無邊無際的暢想,在城門關閉的最後時刻,劉備車隊順利進入了雒陽城,彙入了這個時代的權力洪流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