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府尊離去。
方銳放下茶盞,卻發現,虞雲瀾螓首微偏,如秋水般的明眸一眨也不眨,直把他盯着看。
“雲瀾,你看我做什麽?”
“好看。”
方銳:……
虞雲瀾在外是極高冷的,拒人于千裏之外,言語能少說都少說,也就是成爲道侶後、在他面前,好似褪去了堅硬的冰殼,露出溫柔的芯蕊,極好說話。
這次出行,或許是因爲李曌不在,隻有兩個人,兩顆心更爲貼近,也或許如度蜜月的甜蜜,給虞雲瀾養出些微如豆蔻少女的活潑,極難得時,會颠覆形象皮一下。
就如此刻。
這種極偶爾的活潑,如沙漠綠蔭、夏日清泉,搭配她那清冷如嫦娥的容顔,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魅力,當真讓方銳愛煞了,恨不得捧在掌心,擁入懷中愛憐。
虞雲瀾見方銳微微呆滞,抿唇笑了笑,一如高山上暖陽下開放的萱草花。
之前,面對秦府尊,方銳一字不出,隻用沉默就将對方心靈擊潰……越發相處,越發能發現方銳身上的驚喜,如謎一樣吸引人。
不過,對這些她并未多提,隻是說起姜若瑄:“之前那般盛大迎接,我們還好,若瑄就……這般急劇的地位變化,對一個人沖擊極大。”
“這是她必須經曆的。”
方銳歎息道:“微末之時,許多人尚能保持謙虛謹慎,冷靜理智,但在名利巅峰時,仍保持清醒,不改本心,這是更彌足珍貴的能力。”
“當然,我們站在過來人的視角,最重要的,還是她自身去經曆,去體味,這就是人生麽!”
“有言道,出名要趁早,就讓她去享受此時衣錦還鄉的榮耀吧!”
……
此時,姜若瑄的确深刻感受到了衣錦還鄉的榮耀。
在她成爲方銳弟子,并突破上品的消息傳出。立刻成爲了今日整個海口府最大的瓜。
若是這個年代有微波熱搜,今日首頁必然是《震驚:我府人士姜若瑄仙子成爲太上弟子》(爆)。
“交好運,真是交好運!竟然攀上那般大人物,姜氏商隊的那位女娃,這下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什麽大人物,有多大?”這是個今日有事,沒去城門的。
“多大?咱們新虞太上,你說夠大不夠大?”
“嚯,啊這……”
此人哈地一口大吸氣,捂着胸口差點沒嗝屁:“乖乖,那可真是傳奇大人物,比皇帝老兒都厲害,大,真是大破天喽!”
“哼,得意什麽?那女娃起得快,說不得落得也快,哪天就被咱們太上趕出師門了。”
這是一個心中泛酸之人,哼道:“之前名聲那麽大的徐緩,風光無限,府尊眼中的紅人,前些日子不也突破失敗,重傷反噬之下連修爲都沒保住……瞬間,門前冷落。”
“徐緩是誰?”
“兄台外地來的吧?說起徐緩,這是個大器晚成的人物,在我們海口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好事者詳細介紹來:“那徐緩生性木讷,少時,因給了一個如乞丐般的癞痢奇人一碗水,得傳《厚土功》,此功法奇門得很,三十年不入門,徐緩屢遭嘲諷卻不改功法,終于一朝入門,然後就是一日千裏,三年破入武道上品。”
“奈何運氣太差,”
這人歎息:“前些日子,徐緩在閉關突破二品時,恰逢靈氣之毒加劇,突破失敗重傷,朝廷關于‘因爲靈氣之毒不可修行’的告知,後來才下發……徐緩也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呐!”
“說徐緩做什麽?他縱使突破武道二品,又怎麽比得上姜仙子?僅僅一個太上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一位真人都客客氣氣。”這是一個對修行有了解的。
“是啊,作爲太上弟子,大有成仙之資,哪怕仙路不成,将來坐化也可成爲香火神靈、冥界陰神。”另一個修行者感歎,語氣中滿是羨慕。
……
因爲方銳這個老師,姜若瑄在城中經過哪裏,就引起一大片矚目,所聞九成九都是關于自己的讨論,看到誰,誰立刻就迎着露出和氣的笑臉。
有手段如春風化雨結交的,也有一些人讨好、奉承手段不到家,太過赤裸裸,讓人稍稍不适……
無論哪種,這般榮耀,都極爲讓人虛榮心滿足!
姜若瑄體會了今日的風光,才開始理解,爲何有那麽多要讓夫婿覓封侯的婦人了。
回到巷子,鄰居們的态度也大爲不同。
因爲幼時被生父的元配趕出家門,母親早亡,後又建立商隊謀求修道資糧……曾經,周圍人總有些陰陽怪氣的話。
今日,這些人卻态度大變,極爲熱情。
“小姜回來啦?”
“吃飯了不?過來我家吃些吧!”
“還是來我家吧,我二姑家有個有兒子,儀表堂堂,又世代經商,頗有家資,正好和小姜湊……”這大娘赫然是想說媒。
可話還沒說完就聽另一人道:“呸,就你那親戚,能配得上小姜?我要給小姜說親的,那可是個去歲科考,榜上有名的。”
“呵,伱們真是想瞎了心,也不看看姜仙子如今的身份?”
這是個心明的,罵了衆人一句,轉身對姜若瑄笑道:“姜仙子啊,過往我這嘴,多有得罪,你可不要在意,往心裏去啊!”
“是啊,我可是看着你長大的,雖然有時候嘴……但沒有壞心。如今你發達了,可不能忘記我呐!”有聰明人,自然也就有蠢的,這人仗着年齡輩分竟還想道德綁架,讨個人情。
……
姜若瑄對想說媒的,婉言謝絕;對因爲口角小事告罪的,直言不會記在心裏;對想要道德綁架讨好處人情的,直接不作回應,冷淡處理。
如此一番,方才回到家中。
“小、小姐,你回來啦?”
這是巧嫂,很早就跟着姜若瑄了,多有照應,今日卻也變得目光躲閃,不知是因爲拘謹,還是心虛。
“唉!”
姜若瑄輕輕歎息,正想說些什麽。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恭敬的聲音:“請問,姜仙子可在?”
這是天下镖局的王镖頭來訪。
等不多時後,送走王镖頭,又是白雲商會的韓主事來訪……
半日時間,家中都是絡繹不絕。
這些訪客,有些是曾經的競争對手,這次前來,乃是爲了以往的過節賠禮道歉,姿态放得極低;有些是曾經求而不得的合作對象,如今,紛紛敞開大門,給出最大優惠力度,希望合作。
好似,一時間,周圍人都變成了好人。
“不!不是周圍人變成了好人,而是我身份變了!”
坦誠地說,姜若瑄也是人,縱使甯靜如她,在逢迎奉承下,也會暗喜,也會感到飄飄然、舒爽,但,還能保持着清醒。
她非常清楚,如今一切,都是因爲方銳弟子這個身份。
方銳太過高渺不可親近,她這個弟子相對更容易接觸,隻是因爲光環下的一點點榮光,就讓她的處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如此經曆,給姜若瑄帶來了極大的觸動,不過,并未讓她沉迷在這份榮光中,反而向道之心更加堅定。
于是,她下定決心:“巧嬸,我準備變賣商隊,跟随老師修行。”
“小姐,你不能啊!”
巧嬸聞言急了,聲音尖銳,不過旋即才意識到了如今姜若瑄身份變化,氣勢一弱,不過還是鼓起勇氣準備說什麽。
“巧嬸,方才王镖頭等人來訪,給我說了些事。”
這一句話,頓時讓巧嬸宛若被掐住了喉嚨,想說的話再沒說出口。
姜若瑄直視巧嬸的眼睛,後者目光心虛躲閃。
要問爲何?
她此前懷疑遭遇山匪事有蹊跷,這是真的,幕後主使者正是昔年将她們母子趕出陳府、那位生父的元配——陳劉氏!
更具體些說,是因爲,新虞律法中女子亦有繼承權,這就讓陳劉氏将姜若瑄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這才有了遭遇山匪……
——姜若瑄生父姓陳,她是跟随母姓,玉墜也是從母親那裏得來。
而以姜若瑄的謹慎,能被那群山匪堵到,自然是有人出賣。
此人就是巧嬸了。
這些事情,方才來訪客人中不隻一人揭露,拿出證據,隻爲賣姜若瑄一個人情,甚至還有提出若姜若瑄不方便出手,可以代勞的,不過皆是被姜若瑄拒絕。
隻能說,如今,姜若瑄已與陳府差距過大,不知道多少人願意爲刀,隻爲了能與她搭上關系。
“巧嬸,你背叛之事,以及過往從商隊中撈取的三千一百兩銀子,看在過去多年照看的情分上,我就不計較了,你自去吧!”
姜若瑄平靜道。
“這……我……小姐,我對不起你!”巧嬸跪下磕頭,落寞轉身走了。
等巧嬸離開,姜若瑄也是即刻出門,去往陳府。
今日,她與陳劉氏、以及那位生父陳泰,也要有一個了結!
……
半日後,城中又一轟動性消息傳出,滿城議論紛紛。
“知道嗎?太上弟子姜仙子,将陳府的陳劉氏,送去見官了!”
“這是怎麽回事?”
“個中經過精彩至極,我特意從陳家下人中打聽來,這就給你們說道說道。”
這個好事者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話說啊,姜仙子小時候,母女就被陳劉氏從陳府趕出……新虞成立,女子也能繼承家産,爲了這個,陳劉氏勾結山匪謀殺姜仙子……”
“今日,姜仙子進入陳府,那陳劉氏還以爲姜仙子不知情,不要臉地還想要讓姜仙子推薦陳家公子拜入太上門下呐!”
“姜仙子不會上當吧?”有人迫不及待問道。
“自然不會,姜仙子清聲揭破了陳劉氏虛僞,拿出證據……那陳家公子也似知情,不過,姜仙子問心之後,确認陳家公子隻是知情,沒有具體參與,倒也留了情面,隻送陳劉氏去見官。”
“那陳劉氏潑婦般的人物,就沒有頑抗,讓府中護衛動手?”有人提出。
“陳劉氏是壞,卻不是蠢,且不說姜仙子的上品修爲,隻說若敢對姜仙子動手,不怕牽連自家寶貝兒子?”
“那陳家主,姜仙子生父,就沒有阻攔?”
“怎麽沒有阻攔?陳家主聲淚俱下,言說‘陳劉氏縱有千般不對,萬般不好,那也是你娘啊,怎麽能如此’。你知道姜仙子怎麽回答的?姜仙子直接說,‘我娘在地下’。好家夥,你不知道,這直接讓陳家主無語了!”
“大快人心呐!後來呢?”
“後來,陳家主又道,‘她不是你娘,那我總是你爹吧’姜仙子這次回答更絕,言說‘生而養之,斷頭可還;不生而養,百世難還;生而不養,斷發可還’,斷發而去,隻留下悔恨不已的陳家主。”
“好啊,痛快,姜仙子真奇女子也!”一個聽客拍案。
“誰說不是?姜仙子如此金玉一般的性情,難怪太上會收入門下啊!”
……
就在滿城議論之時。
故事中的主角,姜若瑄卻在變賣商隊,并将靈戒中帶回的商隊護衛的屍骸,送回安葬,給予家人撫恤,并承諾照顧他們魂魄。
身爲方銳的記名弟子,這個身份足以在人間、陰世兩道吃得開,讓些許魂魄獲得優待自然不難。
可想而知,将來方銳成爲聖人,那還會更恐怖,隻此身份,三界之中都可橫着走了。
……
且說,另一邊,方銳來到出事現場,以天仙之能竟然都無法在現場攝取到兇手氣息,尋不到漁船失蹤案的始作俑者。
“有意思!”
方銳自可喚醒冥君分身,以世界之力搜尋,不過,強行喚醒養傷的冥君分身,不人道、也不值當就是。
他倒也并不心急,有耐心和那幕後兇手捉迷藏。
此外,則是在關注姜若瑄這個弟子,看到了她對各種事情的處理,将她召來。
洞天,白玉京之後的山崖,星光菩提樹之下,石桌,一壺茶水缭繞清煙。
“老師,我商隊中那些護衛魂魄……”
“此爲小事,你既爲我弟子,自可以我弟子身份便宜行事。”
方銳身處缥缈靈機化作的流動霧氣中,宛若仙人,對姜若瑄所爲點評:“心智堅定,恩怨分明,處事大方得體,若瑄,你已可得我《道心種魔大法》真傳矣。”
姜若瑄聽聞此言,甯靜心湖中都是泛起波瀾,按捺激動上前兩步,爲方銳斟茶奉上:“若瑄見過師尊!”
就如菩提老祖敲三下孫猴子腦袋,後者就會夜半三更前去,她顯然也是有着這般靈性的,在得知傳授功法後,稱謂就由‘老師’變爲‘師尊’。
“善,既如此,你爲我座下大弟子。”
方銳滿意一笑,接過奉茶抿了一口,在她頭頂輕輕一撫。
刹那間,姜若瑄感到腦海中多了一篇玄妙要訣,沉浸其中如癡如醉。
……
後來,世人在編撰的《若瑄仙子傳》中,曾以一詩記錄了這重大一幕。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