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虞,北境,定州。
風雪呼嘯。
一架馬車忽而憑空出現,在泥濘濕滑的山道上行駛,如履平地。
異獸龍鱗馬拉車,紫金色玉帛蓬蓋下的車廂中。
“洞天相比靈戒,極爲廣袤,更可儲存活物,着實方便。”虞雲瀾感歎。
這些日子,兩人旅行,并不需要趕着入城,天色已晚,周遭沒有城池時,就進入洞天歇息,趕路時再在原地出現。
“哈哈,洞天的确廣袤,不說我那上洛的院子,隻要有足夠的天道功德,換得天道允準,一座山嶽都能收走……”
相比武道天人境暴力破壞式的掠奪,方仙道的‘仙’,乃是爲世界做出貢獻,獲得天道功德,交易換取山脈、水脈、地氣之流,可持續發展,合作共赢。
“而儲存活物嘛,也的确也可以,不過其他地仙、天仙,要像我這般将福地、洞天作爲随身空間,卻也是不能的。”
方銳解釋:“雲瀾你應知道,地仙‘福地之種’要選一寄托之物,一般都是選擇名山大川的山脈、水脈,便于就近吸取山脈、水脈之力,因而無法輕移,我是‘洞天之種’寄托了一件特殊奇物,才能如此。”
至于何等‘特殊奇物’,事關修士隐秘,虞雲瀾自不會追問。
她斟了一壺溫好的酒,爲方銳倒上。
嘩啦啦!
澄澈的酒液濺入月白瓷杯中,馥郁的酒香之氣,混着虞雲瀾清淡如蘭的體香一同散開。
彼時,車廂之外,西風呼号,卷起點點碎沙般的雪子,在琉璃車窗上凝爲冰霜花。
當真是,風花雪月俱全。
方銳與虞雲瀾輕輕碰杯,一飲而盡,惬意地長舒口氣。
在這般天氣,此情此景,佳人作伴,觀景飲酒,的确是一件美事。
與虞雲瀾這般美人一道,雖隻兩人,卻也不會覺得孤寂,何況一路旅行經過諸多城市多有熱鬧,趕路時的獨處,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粼粼車馬聲中,車廂中對話再度響起。
“我們要去往何處?”
“循着感應中的冥冥天機,尋找有緣法之人。”
“既如此,途中逗留遊玩可省卻,直接趕赴而去。”虞雲瀾體貼道。
“這倒不必。”
方銳搖頭:“收徒之事,師擇徒,徒亦擇師,最好是雙向奔赴。”
“故而,我是去找弟子,卻非求弟子,何必去趕?另外,除卻緣法外,對方還要有讓我入眼的特質,獲得認可……”
不然,僅憑所謂的因果、天命,就想成爲他的弟子,卻是癡人說夢。
“有妖氣!”這時,虞雲瀾忽然蹙眉道。
“是啊,品着好酒賞着景,怎麽就突然遇到了妖呢?”方銳歎息一聲,放下酒盞。
歸墟一戰後,靈氣擴散,‘妖’漸漸重新出現,近日,兩人已斬殺了數頭。
之所以說‘重新出現’,那是因爲,上古之時,就有‘妖’的存在——萬獸之中,鍾靈毓秀者皆可成妖。
那時,乃是真正的修行盛世,妖中也有大能者,傳說,可有變化人形之能。
隻不過,在上古天變後,上古聖皇封禁天地靈氣,‘妖’就漸漸衰落絕迹,退化成了異獸。
如今,天地靈氣複蘇,妖也自然逐漸重新出現,尤其是異獸之流,相比尋常獸類,成妖概率更大。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的是,因爲靈氣之毒的原因,人族如今修行常會走火入魔,暴斃而亡,而妖之體魄強大,少有走火入魔暴斃,卻有嗜血瘋狂、失去理智之厄,非得吞吃萬物之靈的人,方可緩解此症。
故而,從這個角度講,如今的妖,遇到十個全殺了,也絕不會有一個殺錯的。
“雲瀾,我們去看看。”
話音落下,方銳、虞雲瀾兩人,連帶着馬車,已是從原地消失不見。
……
方銳、虞雲瀾二人循着妖氣,來到數裏之外,鎖定一處。
空氣中,充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瑩白皎潔的雪地之上,翻倒十幾輛拉貨的馬車,身穿藍衣、皮貨的屍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明顯分屬兩方,刺目的血迹極爲醒目。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屍體,無一例外皆是被挖心。
始作俑者,乃是一隻三尾狐妖,此時正在與一個周身缭繞魔氣的女子戰鬥。
“應是商隊與山匪厮殺,血腥氣吸引了妖狐而來,殺人取心。隻是,那女子似乎極爲特殊……”
虞雲瀾如秋水的明眸一凝,語氣微訝。
三尾狐妖不過一階上品,大概相當于武道上三品、上品靈師,那女子相較之下要更遜色許多,堪堪觸及上三品門檻。
對人仙大圓滿的她來說二階、三階都算不得什麽,所說的特殊自然不是指那女子的實力。
“是啊!”
方銳深以爲然,目光奇異:“那女子是邪神化身‘大天魔’的淺層感染者,體内蘊含一顆‘魔種’,此刻正是在利用‘魔種’的力量戰鬥。”
那女子二八年華,面容清美,不過,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身上的甯靜氣質,哪怕在此時生死關頭,也不見半點慌亂,鎮定如一,魔氣都沒能沖垮理智。
她與三尾妖狐戰鬥中,明顯處于弱勢,卻頻頻以換傷引起三尾妖狐忌憚,有目标地轉換戰場,靠近水邊。
隻要入水,顯然逃生可能大增。
瀕臨水邊,三尾妖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全力爆發了。
它占據絕對實力又不再顧忌受傷,那女子苦心經營的局面瞬間告破,在對方瘋狂攻擊下,隻能盡力避開要害。
可下一刻,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嗚嗚!”
三尾妖狐突然發出驚惶之聲。
正是方銳出手了,伸手一招,兇威滔天的三尾妖狐頓時被一股無形之力禁锢,向着他飛去,不斷縮小如玩偶一般落于掌中。
在成就天仙,開辟洞天之後,他對空間規則領悟愈深,此一招,就有神話傳說中如來佛擒孫悟空之玄妙。
擒了此妖狐之後。
“呵!”
方銳卻隻看了一眼,就沒了興趣,如此吃人之妖,投入洞天,補充生物多樣性都沒資格,本想殺死,可想了一下,又暫作封禁。
姜若瑄看着突然出現的兩道人影,一人是位女子,一身白衣,眉目如畫,美得不似凡人,皎皎若仙,若是不凝神去看,完全都注意不到,仿佛與天地融爲一體。
但就是如此女子,卻主動落後半步,顯然以另一人爲主。
另一人,正是擒拿妖狐的青衫男子,全身上下,除了一個青皮葫蘆外再無裝飾,僅僅站在那裏,處于天地之中,又好似獨立天地之外,那種給人的感覺無以言喻,隻能以‘高山仰止’四字形容,似比那女子境界更上一層。
‘這兩位高人,我今日之前,畢生所見之人皆無法相比,也不知是何等身份?我這是遇到話本中的奇遇了?’
她眸光微微波動,不過很快,就又歸于甯靜。
“姜氏商隊管事姜若瑄,見過兩位前輩,多謝兩位前輩救命之恩!”
姜若瑄恭謹一禮,訴說起經過。
與虞雲瀾所猜大差不離,姜氏商隊遭遇山匪,厮殺的血腥氣引來那頭三尾妖狐,其他人爲妖狐所殺,她以圖自救,利用了‘魔種’之力。
“‘魔種’來曆玄奇,突然一日寄附在身,所幸我發現,隻要沒有心靈破綻,便不必擔心。之前遭遇妖狐,生死關頭,卻是我主動接受了‘魔種’,兩權相害取其輕,請兩位前輩明鑒!”
她爲避免被當作魔頭,特意作此說明,顯然是一位極聰明的女子。
“此事我們自然看出。”
方銳、虞雲瀾何等之人,自然看出姜若瑄的心思,有種觀後輩的既視感,對視一眼,皆是莞爾。
‘看來,這兩位前輩并非不知變通之人,聽聞身懷魔種’就喊打喊殺。’姜若瑄暗暗松了口氣。
方銳神情溫和,忽而對着姜若瑄腰間所懸一物一指:“你這玉墜從何而來?”
‘前輩如此大能,對這玉墜卻并未不問自取,可見德行操守。’
姜若瑄思及此處,神情更加恭謹:“回前輩,此玉墜乃是家傳。”
“家傳啊!”
方銳歎息一聲,想起當年,帶着方薛氏、三娘子等人離開南境三州,碰到的那位贈予地圖的商隊主事,想必就是此女先人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與你祖上一人曾有一段緣法,卻應在伱的身上。”
方銳看向姜若瑄:“你此次利用‘魔種’自救,‘魔種’已化作魔氣深入魂魄,縱使心性堅定,時日長久,卻也難免入魔。”
“今日,我給你三個選擇。
其一,我可以大法力剝離魔氣,這個過程中難免魂魄受損,不過可以‘生生造化液’修複,隻是如此,修複後的魂魄感知天地鈍化,再難修道。我可再賜你一件靈寶,護身持家。
其二,不除魔氣,隻以秘法鎮壓,如此可走上道途我再傳你一法門,踏上修行路。隻是,随着修行漸深,魔氣也會随之壯大,終究道途有限,止步成仙之門前。
其三,我觀你情況,有感之下,得一《道心種魔大法》,可逆吞神魂之中的魔氣,化爲資糧。此法可完美解決你的問題,走上這條路,進境也将極快,這是好處;壞處麽?既想吞魔自然九死一生,縱然此次成功,将來,也必将走上與魔爲敵的道路,時刻處于懸崖邊緣。
這便是我予你的三個選擇,你如何選呐?”
方銳一言落下。
旁邊,虞雲瀾聞言,亦是看去。
姜若瑄的情況,她自然知曉,卻隻能想出前兩種方法,《道心種魔大法》之思路,連她都爲之暗暗稱奇,此時也來了興趣,想看這女子會作何選擇。
“前輩,晚輩有一疑,朝廷有言,如今天地靈氣蘊含濃郁靈氣之毒,修行必會走火入魔暴斃,您的法門……”
“我所言乃是新法,有别于靈師、武道之外,不懼靈氣之毒的新體系。”
“這……”
姜若瑄縱然知道不應該,但心中還是難免懷疑。
要知道,方銳說的不是一門新功法,而是一個新體系,隻要稍稍了解修行,就知道這是什麽麽概念。
一個成熟的新體系,理論上說必有成千上萬年的衍變,怎會不聲不響突然出現?
若非方銳、虞雲瀾二人顯露之氣象,并非虛假,她都要懷疑遇到騙子了。
“是否不信?”
方銳自然感知到姜若瑄的懷疑,卻并未過多解釋,隻是淡淡吐出一句:“我乃新虞太上!”
此一言已足夠!
姜若瑄聞言,果然身體微震,甯靜的心境都維持不住,第一次失态:“前輩是新虞太上?!”
新虞太上,此位傳奇在神州,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建立南虞,開創香火神道,一統神州……
如果說有誰可能創出一個新體系,那麽,必是這位孤月淩空之傳說存在無疑。
與此同時,她也明悟了,爲何方銳二人如此氣度不凡,也的确隻有那般身份,方才配得上。
旁邊,虞雲瀾抿唇笑了笑,看到姜若瑄的失态、傾慕,感到驕傲、自豪的同時,又本能的有一點點不舒服。
‘這就是他說的吃醋?’她如此想着,螓首微搖。
“莫看了,你如何選擇?”方銳再度開口。
這般溫和的聲音,讓姜若瑄俏臉一紅,回過神來:“前輩,若我《道心種魔大法》入門,可否爲前輩弟子?”
“不夠,這隻是第一步。”
方銳沒肯定,也未否認,卻什麽都說了。
“晚輩明白了。”
姜若瑄答應一聲,并未因爲此言,就腦子一熱做出選擇,冷靜下來,思索三個選擇的利弊。
第一個選擇,全無風險,隻是需要犧牲道途,不過有方銳承諾的靈寶,也可一世安穩富貴。
第二個選擇,鎮壓魔氣,雖可修行,但卻是犧牲了未來潛力,但憑借方銳賜予的修行法門,将來大可成爲一個修行世家。
第三個選擇,可完美解決魂魄中的魔氣,任何東西都不用犧牲,但也危險最大,九死一生,而人若死了,那是什麽東西都沒了。
方銳見姜若瑄陷入思索,似是感歎道:“許多人自以爲天命之子,實則不然,認清自己其實也是一種能力。”
此女如何選擇,他都不會強求。
那枚玉墜的确是一段緣分,乃至是仙緣,但,能否把握住,還要看個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