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這畫中的姐姐是誰啊?”
“我的……妻子。”
方銳搖搖頭,不複多言,收起畫卷:“你睡吧,明日還要趕路呐!”
說着。
他從靈戒中取出毯子、絲被。
“哦哦!”
辛雪兒接過,先給方銳鋪好,再給自己鋪好,乖巧鑽入其中,隻是,好一會兒後,仍舊瞪着大眼睛。
“睡不着嗎?”
“嗯,這毯子好軟,好暖和,和在娘的懷裏一樣……以前下雨天,娘總是說腿疼,要是娘有這個就好了……”
小小的人兒說着話,在毯子中隻露出小臉,顯得更加小小隻:“叔叔,我會聽話,很快睡着的。”
她總是這般,小心翼翼,生怕惹方銳丁點不快。
“倒也不必強迫自己。”
方銳輕輕道:“要不,我給你故事吧?”
“什麽是故事?”
“故事,就是……”
不多時後。
辛雪兒睡着了,蜷縮着身子,還緊緊拉住方銳的袖角,好似生怕自己醒來就不見了方銳,這場美夢就結束了。
方銳搖頭笑了笑,就在旁邊毯子上坐下,感覺在這般的星夜下,内心深處,竟是久違的安甯。
“難怪,人要有伴侶、兒女,哪怕一個人,也會養一兩隻寵物,如貓、如狗。”
“有着陪伴,總歸是好一些啊!”
他晃晃葫蘆,咂了口酒,思索傍晚時發生的事情。
“我對那支黑蛟軍營正夏侯獻的搜魂,得知了:對方表面是爲剿匪,剿滅祁連六寨,可實際上,乃是趁着西南三州大亂,殺人搜集血食,供給後面的人培育神藥。”
而所謂‘後面的人’,正是半仙世家,除了涼州半仙世家廖家外,還有其它州的……
“屠村滅寨,适逢大劫之時,吃相都不加掩飾了啊!”
方銳臉色幽冷:“這與我減少天地負面氣息的初衷相悖,我在涼州布局,也該做些什麽。”
“如夏侯獻那般的軍隊,分散很多,難以一處處清除,再者,現在也不是和那些半仙世家正面對上的時候……或許可以借助……”
“搜魂得知的信息中,就有祁連六寨的位置,明日……等布子的時候,這件事情,摟草打兔子一并處理了吧!”
……
次日。
辛雪兒一早醒來,就去撿柴燒火,做飯。
“啦啦啦!”
她小聲唱着歌,這是僅需要一點點溫暖,就能元氣滿滿的小丫頭,這般的心态,感染得方銳也莫名地心情好起來。
早飯,隻是簡單的面糊糊,辛雪兒在撿柴時,還認出了一種苦菜,采摘添入進去。
最終,一小鍋糊糊,成了灰黑色的黑暗料理。
饒是不挑食的方銳,嘗了這糊糊,都感覺難以下咽,辛雪兒卻吃了個幹幹淨淨,光可鑒人。
之後,依舊是辛雪兒洗碗。
方銳并沒有阻止,任由她去做,暫時也沒有給小丫頭吃太好的東西,一者養胃,沒有油水吃太好容易拉肚子。
再者……
很多時候,世間的樂趣要一點點發掘,一點點拔高期待,一下子給予太多,反而容易讓人迷失。
飯後。
方銳帶着辛雪兒乘坐紫羽鶴飛行,風在身側,山川居于其下,俯瞰可見幹旱之下,無垠土黃色的大地。
“好高啊,叔叔,這是在飛哩!”
“雪兒,你在此坐着,我辦些事,去去就回。”
“叔叔,伱去做什麽?”
“将一窩狼,給訓練成狗,用來圍堵老虎。”
“哦!”
辛雪兒點點頭:“不懂。”
“不懂就對了。”
方銳搖頭笑笑,周身缭繞烏光,一躍而下。
……
祁連山脈。
黑風寨,聚義堂。
六寨山匪首領,齊聚此處,商讨面對大虞剿匪精兵的應對。
有人主張投誠;有人提出轉移;有人想要打上一場,再進行轉移……
什麽,死戰到底?
不存在的!
“既然如此,都是一群識時務之人,那就好辦了。”
方銳現身,大步走進。
“你是哪個,怎敢擅闖入此?好沒規矩!我等頭領議事,也是你可以插話的?”一人冷臉喝罵。
“宋兄弟,你的手下的确該管管了。”另一人亦是皺眉。
“若是在我的手下,此般人,早就拉出去砍了。”有人冷笑。
“還戴着面具?裝神弄鬼!”
“體格不錯,我倒是喜歡,宋兄弟,打個商量,不如将此人讓給我?”
……
這些頭領議論紛紛,對方銳評頭論足。
“這……”
宋姓頭領喃喃道:“我手下的兄弟中,沒這個人啊!”
他素好交遊,有一門本事,見人不忘,自然知道,自家手下中是沒有這般壯士的。
此言落下,瞬間,整個聚義堂鴉雀無聲。
這裏是宋姓頭領的主場,既然對方都說手下沒這般人,又不是他們帶來的……
那麽,此人到底是哪來的?又如何闖入此處的?
要知道:今日六寨首領開會,自然着重防衛,外面布置森嚴,有着重重封鎖。
——即使是他們,也不可能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來到這裏啊!
此事……簡直細思極恐!
在一個刹那的安靜後,六寨首領紛紛色變,人仰馬翻,有的高呼‘來人’;有的直接化作殘影向外逃去……
可這些人,當即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飛回來。
“此處已被我封鎖,喊破喉嚨也沒用,況且,你們真以爲叫來手下,就能奈何得了我?”
方銳在上位白虎皮覆蓋的頭把交椅上,大馬金刀坐下,逼視下方衆人,霸氣側漏開口道:“還不報上名來?!”
六寨首領對視一眼,面露苦色,紛紛開口。
“黑風寨,宋貢。”
“清風寨,蘇泊。”
“黃風寨,李昱。”
“花崗寨,康傑。”
“白石寨,焦猛。”
“磐石寨,皇甫承。”
此刻,這六寨首領乖的跟個兔子一般,哪還有之前的半分桀骜?
原因麽?
這些山匪聚嘯山林,自然深知弱肉強食的道理,信奉拳頭,在弱小者面前窮兇極惡,在強大者面前唯唯諾諾。
欺軟怕硬,無過如此。
方銳展露實力,自然能壓制住他們,不過,想要收獲這群人的忠誠?那是笑話!
‘隻是,我也不是要收服你們,而是訓狗,或者說養蠱啊!’
方銳心中冷笑一聲,開口道:“朝廷圍剿的大軍,你們不必擔心,我已打發了。”
說着。
他拂袖一揮,烏光缭繞化作一面光幕,現出昨日景象,擊碎軍陣,三百劫妖黑鷹虐殺黑蛟軍。
“嘶!”
六寨首領看到這一幕,無不倒吸冷氣,眼前這人僅憑一己之力,配合驅獸之術,竟然屠了大虞朝廷千餘精兵。
他們一個個不由在心中估算,如是六寨上下聯合起來,面對此人……
然後,心頭就是一個咯噔,恐怕亦是隻有敗亡一途。
“大人神威!”
“大人誅除暴虞軍隊,我等感激不盡。”
“是啊,不知大人此來,可是有什麽事情?隻管吩咐。”
……
“吩咐?自然是……打縣城,光化縣城!”方銳一言石破天驚。
“這……此事,還請大人三思!”
“此舉無異于送死啊!”
“不錯,光化縣城中的縣軍,可都是精銳……”
……
六寨首領紛紛反對。
他們可不想成爲消耗品,換取方銳的富貴!
若是方銳強行逼迫,這些人大概也隻會出工不出力,乃至逃走。
“僅憑你們一群廢物,自無勝算,不過……且跟我出去。”
方銳冷笑一聲,大步起身。
宋貢六人對視一眼,無奈在後面跟上。
一路出去,所見手下,紛紛昏倒,他們心中,不由對方銳更加忌憚。
來到外面。
“籲!”
方銳吹了聲口哨,三百劫妖黑鷹如同一團黑雲呼嘯而下,在兵家秘法下,軍氣凝爲一道十丈黑鷹,撞入不遠處的山巒引發山崩。
“這這這……”
宋貢六人瞪大眼睛。
之前的光影,還可能是障眼法,但如今直面這般恐怖,親眼目睹,自然做不了假。
尤其是,後者所帶來的的視覺震撼,遠遠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
“如此,可行否?”方銳再次問道。
“或可一試,不過,仍需謹慎。”
“這般大事,是得從長計議。”
“咱們須得想個損耗最小的辦法……”
……
直到此時——
宋貢六人才看到了攻破縣城的希望。
在這些人想來,城破後,方銳吃肉,他們跟着,總能喝口湯吧?
隻是,他們也擔心手下損失太大,此刻還在權衡。
“錯了,不是我,而是你們。”
方銳自然看出這些人的想法:“這三百劫妖黑鷹,每寨分得五十,我再傳授你們一門兵家秘法,約定率先破城、擒拿光化縣尊者爲王,統禦六寨。”
“另外,你們攻破所得财貨,我一概不取。”
他說到這裏,語氣一頓,蠱惑道:“想一想,光化城中大戶的金銀錢财、功法秘籍、老藥大藥,還有美女……”
得此承諾,又在這般未來可期的畫餅下。
這些野心勃勃的山匪頭子,果然被挑逗起了欲望,一個個目光火熱、呼吸粗重。
“大人有令,豈敢不從?!”
“他娘的,幹了!”
“給我三日,必讓大人聽聞好消息!”
“大丈夫生于世,當轟轟烈烈……”
……
這爲别人賣命,與替自己賣命,自然大不一樣。
“善!”
方銳拂袖之間,一門兵家秘法化作流光映照入六人腦海,三百劫妖黑鷹一分爲六:“這些劫妖黑鷹,聰慧通靈,可懂人話,若有事,直接吩咐即可。”
“您這是……”宋貢聞言,最先品過來味兒。
“是,我之前說了,打光化縣城,是你們的事情,我自不會橫加幹預,指手畫腳。”
方銳乃是養蠱人,怎可能親自下場?
言罷。
他腳下烏光閃爍,化作一道能量态黑鷹,升空而起。
“對了,還不知大人名諱?”宋貢在下方高呼。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我爲……楚狂人,你們也可稱我——妖祖!”
這般殺氣騰騰的詩句,在半空凝爲玄黑色光影一字一字懸浮,等方銳最後一句落下,它們轟然炸碎,化作烈烈風起。
撲通!
宋貢等六寨首領,有二三人,直接驚駭跪下。
這般的狂勁,這般的匪氣,他們身爲山匪頭子,竟也不及萬一,如螢火之于皓月。
可以說:他們腦海中留下了陰影,終生難忘這一幕。
……
“叔叔,你回來啦?”辛雪兒語氣雀躍。
“嗯,回來了。”
方銳神态平和,語氣溫緩。
這一幕,若是被宋貢等六個頭匪頭子看到,怕是眼珠子都會掉落一地。
是的,方才他在六寨首領面前,身上所表現出的狂霸、匪氣,此刻盡數退去,如演員走出角色。
“叔叔,你事情辦完了嗎?”
“完了。”
“那咱們接下來去哪啊?”
“去光化縣城,歇息兩日。”
“光化縣城?我知道,前年趕集時,娘帶我去過一次哩!”
就在這般的對話中,無邊金色的陽光籠罩大地,紫羽鶴清啼着載着一大一小兩人破空而去。
……
光化縣。
方銳租了一處院子,在城中采買食材,準備做飯。
這是一個人後,他第一次做飯。
辛雪兒燒火、剝蒜。
方銳和面、切肉。
兩人小聲說着話。
中午,午飯是爛肉面,
肉炖得稀爛,綿軟醇香,添加了些鮮嫩的野菜,滋味爽滑可口,能讓人吞下舌頭。
“你怎麽吃着還哭了?”
“嗚嗚,叔叔,我想娘了……我娘說,她嫁過來那天,才吃過肉……”
“那你就代替她多吃吧!”方銳頓了下,摸摸小丫頭腦袋。
“叔叔,你昨天講的故事,人死後,真的會變成星星嗎?”
“真的。”
“那我好想早點變成星星啊!”
“你……傻孩子。”
……
飯後。
方銳拿出一個花盆,取出玉荷子,這是當年那株碧玉荷。
從前,每年都是方靈、囡囡種下的,現在沒人幫他了。
“叔叔,我來幫你。”辛雪兒扛着小鋤頭過來。
方銳笑了笑:“好啊!”
不多時後。
将玉荷子在花盆種好,他又布置了個微型陣法,維系碧玉荷的生長環境。
“叔叔,這是薄荷嗎?它能吃嗎?”
“不是薄荷,不過能吃,隻是,吃了後,就不能種下去用它的葉子泡水了。”
“那就不吃了。”
……
這熟悉的對話,多年前,好似發生過。
方銳怔了下,從靈戒中取出當日買的泥人在窗前擺下,又挂上從上洛帶走的,當年方靈、囡囡親手制作的風鈴。
“叔叔,這些泥人,爲什麽都是成對的啊?”
“因爲泥人,本來就是成對的啊!這對是兄妹、這對是母子、這對是母女……”
叮鈴鈴!
這般清脆的聲音中。
方銳、辛雪兒并排,一大一小,久久在窗前站着。
此刻。
方銳感覺到,内心無比平和,非是淡漠,非是躺平,隻是平和。
那般平和,如瑣碎陽光般的溫馨,不炙熱,卻溫暖、安甯。
窗外,蟲兒叫着,光影斑駁。
今日無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