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方銳心中蓦然發出一聲歎息。
縱使這屍體被腐蝕得坑坑窪窪,可那七品神捕司官服,以及對李大膽的熟悉,還是讓他一眼辨認出來了。
一個時辰前,來到南山園,李大膽信誓旦旦向他保證不會沖動的畫面,還猶在眼前……
此刻,一條鮮活的生命,卻已是變成了屍體。
方銳伸手一抓,李大膽屍體旁邊,一顆黑色珠子飛來,随着他一起,在半空隐沒不見。
‘這顆珠子,竟然能夠感知陰氣濃度變化,看來大膽早有準備……唉!’
“嘶嘶嘶!”
那條黑色大蛇似乎極爲痛苦,發出一陣陣嘶鳴,身體不斷撞擊着地面,還啃噬自己身體,看似已經陷入半瘋。
可看到一顆珠子憑空飛起消失,縱然沒有發現方銳,亦是對着他所在的方向張口一吐。
嘩!
一朵由陰氣凝成的灰黑雲朵飄來,所過之處,花草盡數衰敗腐爛。
顯然,李大膽就是死在這般手段之下。
‘我可不是李大膽!’
方銳保持着隐身狀态,身形一動,輕易躲開了去。
‘異獸閻蛇,體大如蟒,額有灰色菱形晶石,體表無鱗,長着一個個肉瘤,以陰氣、怨氣、煞氣爲食,吃飽後,體表肉瘤鼓起;反之,在饑餓之時,體表肉瘤幹癟……’
自從上次踏青後,方銳與葛長庚的關系更加親近,從對方嘴中掏出來不少幹貨,比如異獸閻蛇的知識,就是其中之一。
‘這閻蛇,顯然是鄭家馴化的異獸,不但可以起到看護的作用,還可以吞食消化陰氣,一舉兩得。’
‘也就是它不吃血食,李大膽的屍體才能保存下來。不過,這閻蛇此刻的狀态,似乎有些異常……’
方銳皺眉看去。
“嘶嘶嘶!”
閻蛇吐着蛇信子,體表的一顆顆肉瘤,腫脹腐爛,如肥皂泡般不斷脹大炸開,散發出絲絲極淡的黑氣。
‘異獸閻蛇雖然可以吞食陰氣、怨氣、煞氣,但就如人能吃飯,卻也不可過量一般……所以,它這是吃壞身體了嗎?’
方銳心中泛起明悟:‘之前,那朵接天連地的巨大葬花籠罩整個南山園,持續飄落葬花,同化下方生物,讓這條閻蛇被迫吞吃了超出極限的陰氣……’
‘結果就是:破壞了它體内的平衡,體表肉瘤如肥皂泡般反複炸開,甚至,自身都陷入了半瘋。’
他搖搖頭,屈指一點,一點淡青色光芒飛出。
這光芒落入閻蛇眉心菱形晶核,直接封鎖了它體内陰氣外洩,讓它體表肉瘤都不再反複炸開。
即使蛇口張大,嘶嘶有聲,卻再也吐不出陰氣黑雲。
然後。
這條閻蛇的身體,就一點點開始膨脹,脹大、再脹大,最終如氣球一般炸開,混合着濃郁陰氣的血肉,四散濺射。
‘隻要不是媲美一品武者的上品靈師來此,都會認定,這條閻蛇是被陰氣給活活撐爆的。’
方銳暗忖道。
這般半瘋的異獸很難馴化,他沒那個精力、時間,也不值得。
随後。
方銳又是袖袍一揮,真元湧動,震碎李大膽的屍體。
這倒不是他殘忍,而是:此時,給李大膽收屍、下葬,明顯不現實。
将李大膽屍體在那裏放着,或者直接挖個坑埋了,若是被鄭家的人發現,李大膽的任務獎勵、撫恤半點拿不到不說,事後,鄭家大概率還要找李大膽家的麻煩。
做完這些,方銳繼續深入。
途中,又是幾次遇到了鄭家的守護異獸,比如地陰蚯、骨花蜥等等。
但這對李大膽那般七品武者來說的災難,放在他的身上,就如清風拂面,所謂的‘禁區’,更是如履平地。
一路上,也沒遇到鄭家的守衛。
‘往常,鄭家在南山園的防守,定然森嚴無比,但,現在麽?’
方銳心中冷哂。
昨夜那朵接天連地的巨大的葬花出現,南山園中下三品武者直接死亡,即使中品武者在這裏呆久了,也要丢掉半條命,故以,鄭家人盡數撤出。
如今,那朵巨大葬花雖然解決了,可還有鄭家老祖所化的陰屍沒找到,鄭家人自顧不暇,哪有精力重新組織起守衛?
方銳循着陰氣濃度,最終,來到了一處瀑布之下。
“那裏,是南山園中的一處陰氣源頭。所以,瀑布之後,别有洞天?水簾洞?!”
他細細感知,發現那瀑布水流之下,還有一層無色半透明的光膜,如結界一般。
“大概是靈師的手段。警戒結界?或者是,防禦結界?”
他想了一下,抓了一隻甲殼蟲,真元将其包裹,試探扔入其中,暢通無阻。
“看來,我的真元隐秘性,足以屏蔽這種結界。也是,我可是二品武者,一般靈師的手段哪能防得住我?”
方銳真元覆蓋體表,以隐身狀态,直接進入。
瀑布之後,果然另有洞天。
不過,他本以爲:後方會是什麽陰森恐怖的景象,可沒想到……
穿過瀑布,視野瞬間開闊,洞口處狹窄,向裏呈壺口形擴寬,兩邊山壁、上方頂部,鑲嵌着無數明珠,散發出朦朦胧胧的柔和光芒。
大片的大藥、老藥,在這裏栽種,空氣中充斥着草木的馥郁清香,蜂飛蝶舞,更有如煙似紗的煙霧袅袅。
宛若仙境。
“咦?這裏的超凡因子,哦,也就是靈子,超出外界将近一倍?!葛道長說過,在靈氣環境中,藥材的生長速度會大大加快……”
‘超凡因子’、‘靈子’,含有充盈靈子的空氣被稱爲‘靈氣’,這般理念,是方銳結合從葛長庚口中了解到的信息,自行整理出來的。
“所以,這就是此世大藥、老藥,看似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秘密?”
“而我之前感知到的陰氣源頭……”
方銳眉頭一皺,看向腳下看去:“竟然是從下方湧出去的?陰氣從這裏湧出,被瀑布的水流帶走、沖刷,流動逸散,好巧妙的設計!”
他也沒有在這裏多看,感知着腳下的陰氣通道,追根溯源,最終來到一處山壁。
在查探片刻後,找到一處機關打開,後方現出又一道如水紋般的光膜結界。
和之前一般,先以甲蟲試探,确認自家真元可以屏蔽,安全無虞後,方銳一步跨入。
這一步,就好似從仙境來到地獄。
剛一進入,一股混雜着極緻怨氣的靈氣迎面而來,陰冷無比,并讓人呼吸不暢,莫名有種窒息的壓抑感。
‘如果說,外面的靈氣濃度是一,剛剛大藥、老藥的藥園是二,那麽這裏,靈氣濃度就是十!’
‘隻是,這般的靈氣與極緻怨氣融合,極難分離。’
方銳暗忖着,向裏走去。
然後,就看到了……
一個個半透明的甕中,裝着嬰兒、童男女,被未知成分的濃白液體包裹、維持着生命,陷入昏睡,他們面容痛苦無比,心口處長出人參般的藥材。
“原來,所謂的靈藥、半靈藥,就是這麽來的……嘔!”
方銳腹中翻湧。
不得不承認,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被惡心到了。
‘康懷風隻是金章名捕,對靈藥的培育過程,了解并不是很深。’
‘什麽折磨緻死,取心頭血?那都太小兒科了,這是直接以人爲土,種出人藥啊!’
方銳想到當初獲得那顆靈玉參:‘難怪與嬰兒如此相似,以人種藥,種出來的半靈藥,能不受到影響,與人相似麽?’
場中,一共百來個人甕,其中,九成以上的嬰孩兒、童男女胸口的‘人藥’,都變成了黑色;七八顆‘人藥’,是白玉一般的顔色,表面泛着點點靈光;隻有一株‘人藥’,呈現出紫玉一般顔色,靈光湛然。
‘黑色的,應該是廢藥,失敗了;白玉色的是半靈藥,這個我知道;那株紫玉色的,應該就是靈藥了。’
方銳暗忖道。
他也沒有取用這些靈藥、半靈藥的想法,隻是順着這一個個人甕,飛快搜尋過去。
——白芍弟弟、李大膽的兒子,方銳看過兩人畫像,此時,自然是在搜尋這兩個娃娃。
很快就找到了。
但。
白芍弟弟胸口處的‘人藥’,已經變成黑色,吊着最後一口氣,縱使是方銳,也回天乏術。
另一人,李大膽的兒子黑娃,胸口處竟然長出了‘半靈藥’,情況稍好一些,隻是他發現,一旦取走這株‘半靈藥’,黑娃亦是會立刻死亡。
‘這不是病,而是靈師的邪惡術法,并且進入了最後關頭,根本不是我的醫術,所能治療的。’
‘救不了!救不了啊!忙活一場,到頭來,竟是一場空。’
方銳心中歎息。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聲音,是兩個鄭家人來了。
“老祖化作的陰屍,到現在還沒找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誰知道哪?神捕司的人走了,即使找到,對付一頭三品巅峰的陰屍,咱家也要花費大代價。最好,是那陰屍離開了南山園……”
“是啊,隻要陰屍離開南山園,不找咱們鄭家的麻煩,去禍禍那群賤民,管它去死?”
“别說了,到了!快去看看,這一日間,有沒有培育出靈藥、半靈藥。”
……
‘鄭家人麽?似乎還是嫡系,身上那股子人上人的優越感……呵!’
方銳心中冷哂。
此時,他處于隐身狀态,自然不是這兩個鄭家人所能發現。
“呀,成了!”
“一株靈藥,八株半靈藥!”
兩人驚喜的聲音響起。
“靈藥不敢想,不過半靈藥麽?嘿嘿,咱們可昧下一株,平分!”
“正合我意!”
兩人說着,打開一個個‘人甕’,熟練采摘靈藥、半靈藥,面對采摘後立刻失去氣息的嬰兒、童男女,臉上沒有半分波動。
‘如此熟練,如此淡漠,顯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方銳淡漠注視着,心頭冰冷。
采摘靈藥、半靈藥後,以玉盒封存。
随後。
兩人又将黑色廢藥一一小心采摘,聚集在一起,帶着進入一條通道。
‘我倒要看看,這些蘊含極緻怨氣的廢藥,是如何處理。’
方銳暗忖着,悄無聲息跟蹤過去。
七拐八繞,來到一處石室。
石室之内,有一個巨大的金色熔爐,爐中赤紅火焰洶洶,上方有一顆寶珠懸浮,垂下道道清光。
另有管道接入熔爐,彙聚核心區域的極緻怨氣,在熔爐中淨化一遍,化作陰氣,從另一邊的管道排出。
那兩個鄭家人将黑色廢藥扔進熔爐,旋即,便轉身離開。
在他們離開後。
方銳現身,看着寶珠,心頭一動:‘如果我沒猜錯,這爐子能将廢藥中的‘極緻怨氣’洗成‘陰氣’,核心部分就是那顆寶珠。’
他想了一下,屈指一彈,一點勁風射出,打向寶珠,作爲試探。
嗡!
就在即将命中寶珠的前一刻,從金色熔爐中湧出磅礴陰氣,化作一條虛幻巨虺,一口吞下襲向寶珠的勁風,搖頭擺尾對着方銳而來。
“巨虺?虺者,毒蛇,龍屬也!”
方銳眼睛眯起,擡掌一拍,真元湧動,讓這條陰氣所化的虛幻巨虺,瞬間從頭到尾崩潰湮滅。
然而,這并未結束。
嗡!嗡!嗡!嗡!
眨眼之間,更多陰氣從爐中湧出,化作四條巨虺殺來。
“破!”
方銳以手作刀,以真元砍出回旋刀氣,斬碎四條巨虺,退後撤出一定範圍,那座金色熔爐才恢複平靜。
“以我的本事,倒也可以強行突破,打碎熔爐,擄走寶珠,隻是動靜就大了。”
就如之前,方銳沒有殺了那兩個鄭家的小喽啰,平添麻煩;此時,他自然也不會爲了一顆不知作用的寶珠,多冒風險。
“罷了,換一種方法吧!”
他想了一下,眼眸一動,落在那金色爐子排出陰氣的管道上:“或許,可以效仿之前對付異獸閻蛇那般,讓這金色熔爐‘合理炸爐’。”
……
一刻鍾後。
南山園,密室之中,金色熔爐中陰氣不斷積蓄、壓縮,讓爐中火焰都壓低、再壓低,上方懸浮的寶珠更是光芒閃爍不定。
咔嚓嚓!
又片刻後,寶珠之中,一道道細小的裂紋開始浮現。
它們縱橫勾連,越來越大……
最終。
轟!
炸爐了。
寶珠炸碎,金色熔爐中壓縮的火焰、陰氣、極緻怨氣,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如炮仗般炸開,掀開地面,化作一道巨大的灰色沖擊波擴散。
那灰色沖擊波所過之處,陰氣、極緻怨氣侵染土地,直接改變地脈,讓這處風水寶地化作了陰煞兇地,鬼氣森森。
“怎麽回事?”
“這是……啊!”
“不好,快運轉勁力抵抗!”
……
鄭家進入南山園的武者,中品武者還好,還有抵抗之力,可下品武者,在灰色沖擊波掃過之後,一個個面色灰白,如割麥子般倒下。
……
“真是好大一個炮仗!”
遠處山上,方銳看着南山園中如蘑菇雲般擴散的灰色沖擊波,神色淡漠無比。
對這些鄭家人,他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可以說,這些鄭家人全殺了,都不會有一兩個無辜的。
“咦?!”
方銳突然眼睛一眯。
他赫然看到:南山園中的東南角,有一處地點,如黑洞一般,大肆吞吸着空氣中逸散的極緻怨氣、陰氣。
“應該是鄭家老祖所化的陰屍,不知道經過這一波過後,那陰屍會不會再度增強?”
“不過,關我屁事?!”
這是城外,又在南山園中,即使倒黴,也是園中的鄭家人,最先倒黴。
方銳也懶得去管,大步離開。
……
方銳拍拍屁股走了,可他操盤的南山園爆炸,卻在城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
“鄭神捕,聽說,你家的‘洗怨爐’炸了?”下午時候,周長發就聽說了此事,找來鄭經翰确認。
“是,司正大人。”
鄭經翰苦着臉:“南山園收複後,清理了些廢藥,‘洗怨爐’就炸了。應該是那朵巨大葬花的緣故,最後扔進去的廢藥,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是的,他并不認爲這是人禍,隻以爲是自家倒黴。
“這可真是不幸!”
周長發繃着臉,拍了拍鄭經翰肩膀:“洗怨爐倒沒什麽,不過配套的淨靈珠可極爲珍貴,非得去州城向上品靈師求取才可。”
“當然,你鄭家财大氣粗,千金散盡還複來嘛!”
“謝過司正大人安慰。”鄭經翰眼角跳了又跳,強忍憋屈,匆匆退下。
在他離開後。
“還敢将我當耍猴?呸,活該!哇哈哈哈哈!”
周長發發出一聲大笑:“吩咐下去,老夫今日高興,醉仙樓擺宴聽曲。”
……
“自作孽,報應來了。”
白雲觀,葛長庚聽聞這事後,撫須一笑。
……
“鄭家這次損失大了,三品老祖身死,‘洗怨爐’炸爐,南山園化作陰煞兇地,後續還需要善後……”
孫守财笑道:“那位大人來了,要吃鄭家這盤肉,就輕松多了。”
“可惜,周長發與鄭家沒能對上,讓大人提前上位……”章恨水遺憾道。
“這個倒是無妨,朝廷規矩在此,那位大人也并不心急。”
孫守财看向章恨水:“對了,那位大人,讓我轉告章神捕一句話:做人要守規矩,特别是,朝廷的規矩。”
“這……”
章恨水身子一顫。
之前,他曾提議,瞞着那位大人,在‘大日真陽陣’上動手腳,讓那朵接天連地的巨大葬花擴散,連帶周長發提前下台。
但孫守财拒絕了,顯然,并将這件事轉告了那位大人。
“章神捕啊,咱們做事,還是得守規矩,不守朝廷的規矩,鄭家就是下場,你說對麽?”孫守财笑眯眯道。
“是!是!”章恨水擦着額頭的冷汗。
……
城中百姓也在談論此事。
“鄭家可真是倒黴,一個地脈改動,南山園那塊好好的風水寶地,就變成了陰煞兇地,這可真是倒黴!”有人幸災樂禍。
“地脈改動?這是鄭家自個兒傳出的消息,騙鬼哪!”這是看得明白的。
“可不是?讓鍾靈毓秀的風水寶地,直接化作了陰煞兇地,背地裏,鄭家不知道幹了多大的缺德事……”後半句聲音壓得極低。
“說不準,城内這些日子嬰兒、童男女的失蹤,就和鄭家有關……”
“很有可能,報應,老天開眼哪!”
……
鄭家在城中的名聲,直線下滑。
……
也就在城中一片嘩然之時。
傍晚。
風雨凄凄中,方銳乘坐馬車,返回了方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