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夕約會之後大概過了一周左右的時間。
在經曆過七夕約會後,這一周來,林有兮都沒有過意識清醒的時候。
從來沒有。
難以預測林有兮行爲的梅方現在需要時刻将林有兮帶在自己的身邊,否則她便會輕易做出難以挽回的事情,所以梅方連晚上都很難安心合眼。
爲了照顧林有兮帶來身心的巨大折磨,現在的梅方已經和林有兮一樣渾渾噩噩,不知白天黑夜,全靠着一絲守護林有兮的執念在過活着。
以至于張銘專程過來探望梅方的時候,也都被他憔悴的面容吓了一跳。
張銘爲梅方進行了針灸理療,幫他煎藥服下。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幫你了,該說的我也都說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控制情緒,倘若急火攻心,除非身邊有人能立刻展開急救,不然真的沒得救。”
梅方一邊喝着藥,一邊輕聲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着張銘的話語,現在的他連大聲說話似乎都很難。
但就是這樣子,他還會時不時地望向在卧室睡着的林有兮,生怕她醒來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
張銘看着梅方那憔悴的面容,而後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梅方的肩膀,“兄弟,你保重。”
“多謝,兄弟。”
送走張銘後不久梅方收到了一個快遞,快遞裏放着一枚玉镯子,梅方和媽媽發了镯子已經到了的消息,向曉霞那邊打來一通視頻電話,被梅方給拒絕了。
視頻電話換成了語音電話。
“阿方……伱、你最近還好麽?這麽久都沒給家裏打過電話,很擔心你呀……”
梅方提了一口氣,言語裏盡量顯得更有活力一些,“沒事,我挺好的。”
“真的不用我們過去幫忙照顧嗎?你上次說有兮病得很重……”
“我一個人照顧得過來,反正現在我也沒急着找工作,等她郁期過去就好了。”
不能讓媽看到有兮和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她會讓自己離開她的。
梅方頓了頓,接着輕聲說道:
“媽,等我和有兮忙完這邊最後一些工作,等她病好一點,我們年前就回去辦婚禮,明天去領證。”
“明天?明天是中元節啊你選這麽壞的日子領證做什麽?”
“本來是想七夕領證的,那天排隊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都需要預約的,大城市比較麻煩一點……隻能挑沒人去的時候比較——”
“那也約個别的日子啊!中元節去領證,民Z局的都會以爲你們腦子有病!趕緊改約。”
梅方被向曉霞痛罵了一通。
“好啦好啦,我改約一個日子就是了……先不說了,我去忙了。”
“诶你也讓我和有兮——”
梅方沒等媽媽說完話就急匆匆挂掉了電話。
而後,梅方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隻能堅持到這個程度了。
呼……
梅方攥着手中頗具年代感的綠色玉镯,休息了一會兒後,便拿着玉镯來到林有兮的床前,小心翼翼地爲她戴上。
林有兮的手臂十分纖瘦,但好在玉镯本來也不大,勉強不會從手臂上脫落。
梅方給林有兮戴玉镯的動靜讓林有兮從睡夢中醒轉。
她先是身子一抖,然後緊緊攥住梅方的手。
睜開的眼裏依然空洞無神,失焦的視線裏也不知道能不能注意到梅方的存在。
不過梅方的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感到很安心。
“早安……午安?或者是晚安。”
梅方沖林有兮笑了笑,看着林有兮慢慢擡起戴着手镯的那條胳膊。
“這是之前媽媽答應送給你的,是外婆留給我媽的,現在也留給你。”
林有兮對梅方的話音沒有回應。
“有兮……和你商量個事?”
林有兮擡頭看了看梅方。
“我們一個星期都沒出去了,明天一起出個門好不好?”
梅方的目光裏充滿了懇求和期待。
于是林有兮輕輕點了點頭。
“去領證嗎?”
這是林有兮意識稍微清醒些的征兆。
這也讓梅方欣喜異常,“對的對的……順便出去走走逛逛街什麽的——”
“好。”
隻是回應了幾句話就開心不已的梅方一把将林有兮緊緊抱住。
而林有兮已不像熱戀時那樣和梅方一起緊緊相擁,而是無力地耷拉着胳膊。
她的眼裏沒有光彩。
服了張銘準備的煎藥後,梅方這一晚不可控地安穩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時,林有兮已經不在床邊。
枕邊人不在這件事可把梅方給吓了一大跳,他坐起身來踉跄爬下床尋找自己的戀人,然後就看到林有兮正對着梳妝鏡化着妝。
“醒了呀。”
林有兮一邊對着鏡子一邊别着耳環,對着鏡子裏的梅方甜甜笑道:“醒了就去洗漱一下吧,我給你做了早飯……我太久沒做飯了,也不知道手藝現在怎麽樣……”
梅方站在林有兮的身後,顫抖着搭着林有兮的肩膀。
“所以,你這是……”
林有兮搭着梅方放在自己的手,輕輕說道:
“應該是郁期結束了,這段時間辛苦阿方啦——”
梅方在林有兮的身後緊緊抱住她。
“抱這麽緊幹什麽……”
“因爲擔心是夢啊……這樣被抱着你會疼嗎?”
“不會,不會呀……跟阿方的疼比起來,實在是算不了什麽……”
“我不信,你掐我試試。”
“不要,我舍不得。”
“就掐我、掐我一下下——”梅方輕聲哄着林有兮,讓她面對着自己,撫摸着她光滑圓潤的臉頰。
“真的……要掐你嗎?”
“嗯嗯!我喜歡被你折磨嘛!”
“疼嗎?”
梅方搖搖頭,“不疼,再用力點。”
“現在呢?”
梅方搖搖頭,“……還是不疼。”
“可我已經很用力了呀……”
林有兮歪着頭道,“我們、不會真的是在做夢吧?”
“這麽真實,怎麽可能是在做夢啊,喂喂——”
梅方顫抖着上前想要再次抱住林有兮。
她就像煙塵一樣消散了。
梅方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戀人在他的懷裏。
但并不是夢裏那個明眸善睐的模樣。
現實裏的她,一直在注視着牆面發呆。
注意到梅方的眼淚後,林有兮這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擦着梅方眼角的淚花。
梅方慢慢起身來,自己擦了擦眼淚,然後對林有兮說道:“你先再睡一會兒哦,我給你準備早飯。”
“嗯。”
林有兮點點頭。
梅方給林有兮做了早餐,伺候着林有兮洗漱,陪她一起吃了早餐,幫她做了梳妝打扮。
但到了臨行出門的時候,林有兮卻突然變得不樂意了,死活要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怎麽拽也不行。
“昨天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一起去領證的,順便出去走走?”
“不要。”
林有兮搖搖頭,“我不想和你結婚了。”
梅方和林有兮說了很多勸解的話,但林有兮很倔強并不搭理梅方。
“好……你不想出去,那我們就不去了吧……”
梅方陪着林有兮看了會電視,林有兮忽然提出說想玩遊戲。
“你想玩什麽?又是那個嗎?”
林有兮點點頭,“嗯……《白梅時光》就好。”
“又要玩一遍嗎?”
林有兮在家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停遊玩《白梅時光》,這也是她唯一眼睛裏會有一些光彩的時候。
但是一旦她結束遊玩或者梅方找她搭話,她又會變成呆滞的模樣。
梅方就這樣将林有兮抱在懷裏,看着她從新檔開始玩起,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和遊戲裏的緣緣進行着對話。
看着遊戲裏一臉天真笑無邪的夏緣,看着随着遊戲裏的夏緣也跟着露出豐富情感的林有兮,梅方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
是我太過自負了。
也許……從頭到尾,我都不是那個能夠拯救有兮的人。
我救不了她。
要是緣緣在的話,有兮一定不會淪落成今天這樣子——
我就,隻能無能爲力地看着她墜入深淵。
哪怕拼盡自己全身的力氣,也不能阻擋她毀滅的趨勢。
梅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着。
林有兮宛若渾然不覺。
再一次通關,林有兮選擇的依然是和夏緣在一起的happyending。
“爲什麽每次都要選這個路線作爲結局呢?偶爾也可以試試和自己戀愛的感覺吧。”
“因爲不喜歡。”
“我讨厭我自己,比誰都讨厭。”
林有兮輕聲說道,“所有人都讨厭我,大家都希望我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喂……那怎麽可能,我喜歡你啊。”
“所以你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林有兮放下了手柄,從梅方身上起身。“我甯可你讨厭我。”
面對剛才無比傷人的話語,她仿佛渾然不覺,而是自顧自地和梅方說這話。
“阿方,剛才玩的時候突然看到,我想吃洋芋片了,就是老家的那種炸洋芋片……”
“那一起出門去買吧?”
“不想出門。你去買給我,或者叫外賣就行。”
“你覺得我還會留你一個人在家裏嗎?”
梅方笑笑,“而且這個外賣不好找,是那種街邊小攤才有的。”
“那……出門可以,但是我們不去領證。”
林有兮輕聲道,“我們還是不要結婚,等我死了你再找一個比較好,這樣你就不是二婚了,對你也好。”
“不要這麽咒自己啊你!我們說好了不是一起共同毀滅嗎……”
梅方的笑容有些苦澀,“怎麽,你現在又想着要抛棄我了?”
“因爲我是反複無常的壞女人啊……”林有兮笑得沒心沒肺,“你選的嘛。”
“算了,不說這個。”
梅方溫柔地對林有兮說道,“好了,我們出門找洋芋片吃吧?”
“嗯……”
似乎因爲是中元節的關系,明明是周末下午,街上似乎都變得冷清了許多。
梅方和林有兮沿着河岸邊走了許久,忽然發現了一條之前似乎從未探訪的小巷子。
“那邊有條小吃街耶,是什麽時候搭建起來的?”林有兮好奇歪頭。
“不知道……不過我們也很久沒出門了,外面有變化也正常。”
梅方牽着林有兮的手說道,“不如我們去裏面找找看有什麽吃的吧?”
“我隻想吃洋芋片。”
“好好……我去給你找。”
現在的林有兮仿佛意識清醒了一些的樣子。
雖然說話還是很傷人,但至少不再冷暴力了。
已經很好啦……
小吃巷子的門口搭着一個義務問診的志願服務攤位,但是攤位上并沒有見到有醫生在,攤位上也擺着很多吃空的小吃盒,看上去負責義診的醫生是一個超級吃貨的樣子。
梅方和林有兮從巷道進去,裏面的路人才漸漸多了些,沿街傳來的叫賣聲不絕于耳。
“這裏有點像我們老家的感覺,你記得嗎,白梅縣的正街?”
“嗯,記得呀……”
“我小時候經常被緣緣帶着出去玩,我那時沒有錢,都是緣緣請我吃的,特别是那個一小的洋芋片。”
“隻記得和緣緣逛街嗎?”
梅方皺着眉頭裝作委屈的樣子,“我們去年也一起去過的。”
“是嗎?”
林有兮拍拍腦袋,“我隻記得和緣緣那時候的事情了耶……啊啊,那個攤子,好像在做炸洋芋片!”
梅方和林有兮去買了一份洋芋片吃了起來。
“嗚哇,一般般。”
林有兮斯哈着嫌棄道,“感覺,沒老家的好吃。”
“那我們過陣子就回家吃。”
“算了不去了。”林有兮拒絕了梅方的提案,“就算回了老家,肯定也沒小時候的好吃。”
“那我們可以一起做着吃看看,反正也不麻煩——”
就在這個時候林有兮忽然打斷梅方的話語。
“梅方。”
兩人一起走到了街道空曠處,遠處就是河岸堤壩的邊上。
林有兮昂着頭,微笑着注視着梅方。
“你恨我嗎?”
梅方搖搖頭,“不會。”
“我恨你。”
不知道是沒想到林有兮居然會這麽說,還是沒想到該怎麽回應才好,梅方稍微愣了一下,隻能抿着唇微笑着回應。
“嗯……”
“我恨死你了。”
“對不起。”
“我真的很後悔遇見你。”
“……”
“要是當初沒遇見你就好了。”
“唔……”
“沒遇見你的話,我肯定過得比現在好。”
林有兮擡頭望望已經西沉下來的斜陽。
殘陽如血,無限拉長兩人的身影。
“沒遇見你的話,至少我不會像現在這樣死去活來,而是會及時行樂……開開心心每一天,能活一天是一天,發病就去醫院發癫——”
林有兮背着手邊走邊說着,“然後突然某一天,我就會被發現突然死在自己的出租屋裏,或者是死在醫院的病床上,再然後也不需要給我立墓碑,反正也沒人來看我。我的骨灰就燒了撒進海裏,嗯——就這樣挺好,你覺得呢?”
林有兮此時已經和梅方相隔了好一段距離,等到她背過身回來看梅方時,發現他已經紅着眼眶,淚水順着他的臉頰不停地滑落着。
他哭得很傷心。
看上去非常傷心。
但明明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他會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哭泣的聲音。
忍耐着哭泣是梅方作爲男人最後的倔強。
同時他也謹記着張銘臨走前訴說的話語,試圖平複着自己的情緒。
“所以,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是清醒着說這些話的。”
“我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必要隐瞞自己的想法了吧……”
林有兮似乎在享受着折磨梅方的快感,她沒有上前安撫,而是靜靜地看着梅方流淚,然後看着梅方擦幹眼淚繼續倔強:
“不會啊……後悔什麽……”
梅方吸着鼻子笑了笑,“我選的嘛……”
“我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類型,你明白的。”
“我覺得我們的相遇,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在遇見你之前,我在鵬城都是一個人生活。”
“我一直覺得這輩子都沒法遇見喜歡的人了。”
“直到在那家便利店遇見了你。”
“雖然現在很痛苦,但是我會記得我們的那些幸福。”
“一輩子……不對,幾輩子都會記得……真的。”
梅方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他的聲音并不大,也不知道林有兮聽清了沒。
不過不管她聽沒聽清。
林有兮已經不是那個會被梅方感動的女孩兒了。
而在梅方哭着訴說的同時,林有兮已經走上前來,站在了梅方的面前。
她的表情相對平和安甯臉上挂着一絲若隐若現的笑意。
她向梅方伸出了手,勾着梅方的手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好了,不要難過啦,難得出來玩,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下吧?”
林有兮和梅方十指交扣,他牽着梅方離開小巷,來到了沿岸堤壩上的長凳上坐下。
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現在堤岸上的人潮越來越多,很多吃完晚飯的一家人都手牽着手過來散散步。
小孩們看到仍有淚痕的梅方都會好奇地駐足觀看,然後被大人們催促着離開。
林有兮靠在梅方的肩頭,靜靜地看着夕陽的餘晖落在他們的身上。
兩個人誰也沒開口,誰也沒先搭話。
林有兮把玩着手上的玉镯,透着光來回折射。
接着玩膩了之後她又放下手,坐在了梅方的身上,盯着梅方一直對視着。
“……”
梅方目光裏有落寞、有疲憊、有悲傷、有痛苦。
但就是看不到對林有兮的憎恨和嫌惡。
林有兮捧着梅方的臉頰,輕輕地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阿方。”
林有兮輕聲說道。
“對不起。”
“嗯……”
林有兮和梅方額頭對着額頭,鼻尖觸碰着鼻尖,目光彼此交彙。
就在這時,梅方終于看到林有兮的瞳孔有了一絲光彩。
他顫抖着輕輕抱住林有兮。
林有兮也摟住了梅方,将他攬在自己的懷裏。
“總感覺……已經和你說了無數遍對不起了。”
“多少次也沒關系。”
“嗯,但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
林有兮輕聲道,“我感覺我的郁期已經過去了。”
“這次的郁期,真的太漫長了。”
梅方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自己頭上滴落了。
那是有兮的淚水。
“所以……我現在又是在做夢嗎?”
“什麽叫做‘又’。”
林有兮哽咽着說道,“你昨晚做夢夢見我好了?”
“嗯……是、是啊。”
“那你美夢成真啦。”
林有兮緊緊摟着梅方,“但也有可能,是你的祈禱有了效果吧——”
接着她便在梅方的耳邊輕聲呢喃:
“走……我和你去領證,現在就去。”
“算了……都這麽晚了,他們都下班了。”
“那就明天……明天一覺醒來,我們就去領證。”
“領不領證也沒關系……”
“什麽叫沒關系?你明明一直那麽在乎的嘛……”
林有兮敲着梅方的腦袋教訓他,梅方也久違地露出了疲憊但是安心的笑容。
像是很久都沒這麽開心笑過了一般。
接着林有兮從梅方的口袋掏出紙巾,替他擦去鼻涕和眼淚。
梅方也抽出一張紙巾,替林有兮擦着眼淚。
過0點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