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骁淩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遇到這樣一個女孩。
而現在他遇到了。
她的呼吸噴湧在他的脖頸,她的脈搏還在跳動,她睜大了眼睛落在他臉上,殷紅的嘴唇卻逐漸變得蒼白。
宋骁淩看到她動了動唇,聲音變得微乎其微,他顫抖地彎下腰,耳際緊貼着她冰涼的臉龐,顫抖的雙手撫上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大腦一片空白,耳膜卻被不知道從哪裏鑽出的噪音震得生疼。
他聽不清她在說着什麽話,她仿佛在做着最後的告别,斷斷續續的嗓音裏,鑲嵌着濃濃的悲哀,可是呢,他不願意啊,他不願意聽她用着奇怪的語調說出那些話,他不願意懷裏還微熱的身體即将變得冰涼,鼓鼓跳動的心髒或許會在下一秒停止了跳動,他不願意啊。
宋骁淩仰頭望天,仿佛有滴雨水,不偏不倚地落進了他眼眸,他眨眨眼睛,莫名其妙想要哭泣。
記憶裏,從來沒有哭過,連被母親抛棄在福利院門口,也沒有哭過。
可就是忍不住啊,忍不住。
他鼻子一酸。
翰墨沒想到會徒生這樣的變故,那槍明明瞄準了宋骁淩,隻是宋骁淩,他沒想過讓白子筱去死,也舍不得讓她丢失性命,他明明想要解決的,隻是宋骁淩而已。
明明是個貓抓老鼠的遊戲啊,貓卻玩過了頭。
他們隔得不遠,他清楚地看到了面前一系列的變故,他的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上,右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手上的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最後跌跌撞撞的,朝白子筱走去。
白子筱的後背染滿了血迹,傷口源源不斷地噴湧出微熱的液體,她疼的說不出話來,想要安慰宋骁淩些什麽,張了張口,隻能聽見點破碎的聲音,不成調子。
她最後放棄說話,睜大眼睛,望着宋骁淩悲痛欲絕的表情。
自己的身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目光沒了焦距,開始渙散,意識也逐漸不清起來,最後的時刻,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隻是遺憾不能和面前的人,再分享一些。
“子筱,子筱,我錯了。”她費了好大的力,才勉強轉動眼珠子,是翰墨跪在了她面前,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碰上她的身體。
才不要,讓他碰到自己。白子筱嫌棄地想。
宋骁淩一把打掉他的手,他的力氣仿佛随着白子筱生命的流失,也跟着快速流逝,什麽畢生的目标,什麽實驗,什麽愛好,曾經有多麽渴望,眼下卻像是株空了心的大樹,瞬間枯萎了下來,他面色死灰,神情渙散着,跌跌撞撞摸上了白子筱的臉龐,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
翰墨還在試圖争奪她的身體,宋骁淩發狠了,站起來,一腳狠狠踢在他身上。
白子筱嘗試着動了動眼睛,卻發現渾身的力氣已經流逝,她不甘心地,最後望向宋骁淩一眼,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過太多自己的死法,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死在翰墨手上。
隻是啊,她突然發現自己舍不得,舍不得那些在研究所的歲月,舍不得面前這個痛哭的大男人,舍不得那個總愛和自己拌嘴的親姐姐,舍不得所有的一切。
然而再多的舍不得,她還是緩緩閉上了眼睛,臉上沒有痛苦。
宋骁淩一把跪在了地上,顫着嗓音試圖去叫醒她,她隻是睡着了,隻是睡着了啊。
他哭得不能自己。
白子顔帶着她的朋友匆匆趕來,入眼的便是面前這一幕。她的心髒被揪得生疼,疼的仿佛不能呼吸,呆呆望着地上橫流的學籍。
翰墨見到來人,一愣,收斂了心緒,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是你?席海?”他很詫異地望着白子顔身邊的男人,他長着普通的模樣,身上隻是套了件簡單的家居服,來得匆匆,腳上甚至踩着一雙白拖鞋,但他手中緊握着一把銀色槍支,槍柄處隐約露出雕刻的翅膀圖案,他身上的氣勢逼人,緊緊鎖住翰墨的動作。
“翰墨,滾出地球去。”他粗啞着嗓音。
“呵,滾?”他慢慢退後,一邊伸手在腰間摸索着,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掏出什麽東西,朝面前一扔。
等面前的白霧消散,早就不見了翰墨的身影。
白子顔僵着身子,不敢上前,白子筱躺在宋骁淩懷裏,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音。
她害怕,那裏的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害怕失去。
席海看了她一眼,不忍心地搖搖頭,朝兩人走去。
“喂,年輕人。”他彎腰輕拍了下宋骁淩的肩膀,他和白子筱并不認識,隻是從白子顔中稍有耳聞,作爲白子顔最好的朋友,此刻也不禁哽咽了嗓音,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最後歎了口氣,搖搖頭。
白子顔一步一步地上前,仿佛走了一個世紀,才站在宋骁淩面前,她僵硬着手臂,伸手想将白子筱從他手中抱起來。
宋骁淩的劉海頹廢地垂在額前,他安靜地讓人害怕,甚至悄無聲息地坐在那裏,白子顔的手一動,他猛地擡頭,眼睛裏的血絲紅得厲害,像是頭發狂的野獸,惡狠狠的表情讓白子顔的手猛地一頓。
“宋骁淩,把她給我,我是她姐姐。”白子顔沙啞着嗓音。
宋骁淩像是沒聽見她的聲音,看了眼又低下頭,目光溫柔地放在白子筱身上,他的手輕輕地,輕輕地順着她臉部的輪廓遊走,隔絕了周遭的事物。
“你發什麽神經,說不定子筱還有救!”白子顔氣急,跺着腳,沖他大喊。
宋骁淩是個優秀的生物學家,他同樣擅長醫學,他知道什麽樣的,是無力回天,他搖搖頭,雙手抱得白子筱更緊,像是要把她深深地,揉進骨肉裏。
“她是爲了救我,才。”宋骁淩說到一半,吸了下鼻子,不再開口。
她是爲了救我,才會死的,我爲什麽,這麽沒用。
宋骁淩仿佛進了一個死胡同,周圍一片漆黑,沒有指明燈,孤身一個人,找不大方向。
他最後抱起白子筱,一步一步跟着去了席海的住處。
不能委屈了她,就算也不能。
公元2016年9月5日,地球喪屍病毒爆發,一夕之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白子顔和席海建立了一個基地,算是地球上最後的一片淨土,用來容納幸存的地球人類,席海曾經便是聯盟戰隊中的骨幹成員,實力不容小觑。而翰墨并不敢輕舉妄動,雖然眼下地球在他的控制之下,但若是強行用武力和他們對抗,不屬于地球的先進武器的威力,肯定會被聯盟總部檢測到,所以他便等待着,基地被喪屍攻下的那一刻。
還真是多虧了宋骁淩,他研制的病毒比曾經在書上記載的還要厲害,他可真是個人才,若是沒有和他對抗,或許可以被收爲己用,不過可惜了,他已經死了。
翰墨雖然這麽想着,心裏卻沒有絲毫的遺憾。
白子顔和席海爲了給基地争取時間,也爲了放松翰墨的警惕性,故意放出了假象,假裝宋骁淩已經被翰墨派來的士兵給解決了,翰墨當真是信了,從此攻擊基地的速度也降了下來。
宋骁淩從此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他照常穿着一套白大褂,帶着金邊的眼鏡,看人的時候冷冷的,眸子裏面不見多餘的感情,隻有在看向白子筱時,才會有絲笑意浮上眼角。
那是具被冰凍了的身體,躺在冰庫裏,臉上的笑容淡淡的,不知道的人,會以爲她隻是睡着了,總有一天,會再次醒來。
多數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呆在陰暗的實驗室,撐着下巴望向窗外,即使是在曾經繁華的大城市,以往車水馬龍的街道,現下卻冷清地不見人煙。
末世裏,幸存的人類幾乎不敢出門,即使是在這安定的基地裏,多數人仍舊選擇蝸居在住宅中。
他們從喪屍的利爪下逃生,恐懼卻從此烙印在了靈魂深處。
“媽媽,我害怕。”小孩子的懷中緊緊抱着一隻剛出生的小貓,他邁着細小的步子跟在母親身邊,睜大的雙眼裏盛滿了恐懼,邊走邊打量周圍的環境,當有活人經過身邊,仍會被吓得瑟瑟發抖。
明明隻是個五歲大的孩子,本應該過得無憂又無慮,有個完美的童年,卻在三天前,親眼看到了自己的爸爸,被從背後撲上來的喪屍,緊緊咬住了喉嚨。
他和媽媽躲在暗處,看着自己的父親,最後一步步,變成了瘋狂的喪屍,一個沒有人性的屠殺者。
小孩子猛地打了個冷戰,他緊緊拽住媽媽的衣角,強忍着要哭泣的情緒,他們獲救了,被帶進基地中,分到了一點住處。
五歲的孩子,大概也知道他們獲救了,他盡管仍舊害怕,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懷裏的小貓打了個哈欠,眼皮沉沉的,克制不住湧上來的睡意。
不久前,她發現自己還活着。
嗯,這很棒。
但是呢,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她變成了一隻剛出生的小貓。
其實,比仙人掌好多了,她這樣安慰自己。
想到自己已經死了,白子筱和宋骁淩肯定難過極了,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們,告訴他們,自己很好,自己沒事。
可是末世爆發了,她甚至不知道現在究竟在哪裏,被男孩緊緊抱在懷裏,看着外面瘋狂的世界,喪失了理智的,屠殺者,和滿地橫流的血液。
原來這就是末世,白子筱心裏素質再強大,也隐隐有些害怕。
她才剛出生,不足幾天,身子差的緊,腦容量又小,大部分時間裏都在沉睡,腦内的連接器被翰墨屏蔽了,連信号也發送不出去,孤立無援。
好在,男孩終于獲救了,這似乎是一個基地,沒有被感染,算是一片淨土了,不知道,宋骁淩和姐姐,是不是也在這裏。
她的心跳得厲害,隐隐有些期待。
“宋骁淩,你的實驗,怎麽樣了?”白子顔踏進實驗室,皺着眉頭按下燈開關,宋骁淩一下子不能适應明亮的環境,不耐的眯起眼睛,望向來人。
“估計,大概到25%。”他簡短地彙報完,轉身在一旁坐下,雙眼又是出神地盯着角落一處,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情緒。
白子顔歎了口氣,從妹妹出事後,他就成了這幅樣子,雖然以前接觸不多,但總覺得,驕傲的宋骁淩并不應該這樣。
很惋惜。
她搖搖頭,輕輕關上門,走了出去。
這幾天她的心總跳得厲害,不知道究竟怎麽了。
宋骁淩這天做完實驗,難得出門,來到基地之後,他很少再出去,一則是怕自己還活着的消息傳進翰墨耳裏,二是也沒有想要出去轉轉的心思,多數時間都呆在實驗室中,發呆,或者做實驗,甚至不怎麽睡覺,像是打了雞血。
街道上空無一人,沿路的景象變得有些破敗,畢竟末世中,誰還會浪費時間在修葺無用的東西上,他走着走着覺得無趣,掉頭就想回去。
他轉身的刹那,一坨不明物體直沖沖地朝他撞過來,撲倒在他的褲腿下。
宋骁淩低頭一看,是隻隻比巴掌大了幾分的小貓,連毛都還沒長齊,它趴倒在他腳邊,前肢還不死心地想要去拽他的褲腿,擡頭眼淚汪汪地望着他,眼裏熟悉的情緒讓宋骁淩猛地一震。
他可真是魔怔了,宋骁淩心裏苦笑,扭頭想要離開。
小貓不大的聲音,卻叫的撕心裂肺,它剛才是被撞疼了,這時又歪歪扭扭的起來,跌跌撞撞地跟着宋骁淩往前走。
四肢,爬行,動物,真是不怎麽好當,白子筱這幾天剛剛學會走路,隻能勉強走個曲線,剛才看到宋骁淩太激動,生怕他跑了,急沖沖地跑了出來,居然被它跑了好長的一路,撞到腿才跌到在地上。
宋骁淩居然不領情。
白子筱心裏委屈,扭扭捏捏地跟在他身後。
宋骁淩走了幾步,發現小貓還跟在他身後,他是個沒什麽愛心的人,對這類小動物向來有極強的免疫力,可是觸上小貓眼淚汪汪的神情,不知怎麽的,心裏一角卻是柔軟地要命,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小貓還沒有長出幾根毛的脊背。
小貓真的好小,宋骁淩的呼吸都放得很輕,鐵骨铮铮的男子漢這一刻居然覺得有絲害怕,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傷了這小貓。
“你要跟着我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柔軟得不像話,連自己都微微有些詫異,宋骁淩把它托起來放在掌心上,舉到面前,和它平視。
那一瞬間他有些恍惚,小貓的眼神,讓他想起了白子筱望着他時的情形,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間紅了大半。
“那就跟我走吧。”他把小貓放在胸口,帶着它回了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