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時隔多年李父李母再度回家,身邊帶着一個花容月貌的少女。
六百年前回來過一趟,那時少女還是一個嬰兒。此女是李家夫婦生育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李易的妹妹。
帶回來讓李易取名,得名李安小。
沒有什麽特别的立意,純粹是因爲太小了。
“叫大哥。”李母推了推躲在自己身後的李安小,已經三百歲的李安小略顯拘謹的站在李易面前,隻敢用餘光打量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龐。
聲音軟軟地說道:“安小給大哥請安。”
此話,讓李易忍不住笑了,想伸手像以往一樣抱起來,忽然發現小妹已經亭亭玉立,随即隻是摸了摸頭。
“才幾年不見已經長這麽大了。”
“.三百年沒見大哥了。”
被撫摸腦袋的李安小忍不住像小貓一樣擺頭,下意識蹭了蹭李易掌心。
她與李易接觸時間不算太長,但血濃于水,更何況她還是聽着自己親哥的傳說長大的。
“三百年不來看大哥,大哥很傷心啊。”
“都是爹娘不讓我來,他們逼着我練功,一次便是幾十年。”
李安小小聲抱怨,随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易,道:“如果大哥能讓爹娘免去我的功課,我肯定可以天天來看大哥。”
“你很讨厭修行?”
“不算很讨厭,就是有點無聊。”
“那爲什麽不出去曆練?比如進個什麽學院,我記得年輕修士之間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比試。”
“爹爹不許,說我年紀還小。”
“三百歲确實還小。”
“啊?”
李安小眨了眨眼睛。
目前社會平均壽命在一百二十歲左右,三百歲已經比許多築基活的人還久了。
李易見對方有些疑惑,擡頭看向父母,傳音問道:“你們說自己什麽修爲?”
李興國也傳音回答道:“元嬰,不然這丫頭得蹦上天去。可以富養,但不能從小貴養,于修爲無益。”
“最近小小準備元嬰了,要不你幫我們養一段時間,我和伱媽年歲也不小了。”
李父征求李易的意見,他看了一眼對方頭上的白發,笑了笑并沒有正面回答。
“你們還能活很久,急着抛給我幹什麽?我自己都沒着落呢。”
“你這種情況,估計這輩子都沒後代。你看小小就還可以生育,有言道除了母親以外最親的就是舅舅。”
“那一天還要很久很久,修士生育率本來就低,結爲夫妻者更是少之又少。”
并不是每一個修士都有道侶,愛情對于修士而言絕非必需品,相反更像是一個累贅。
許多立志入道者,一輩子都可能保留完璧之軀。
他曾看過這麽一個調查報告,關于修士結婚率的問題。道侶最多的修爲階段在練氣築基,金丹僅有二十之一的人有道侶,元嬰是百分之一。
李安小以後會不會有道侶不确定,李易也不會過多幹涉她。
李易拉着李安小進屋,後者仰着頭說道:“大哥,東嫂嫂這次出關了嗎?”
她非常喜歡東雲舒,小時候每次來都去拍人家門。
“已經出關了。”李易摸着自己的腰子。
最近幾個月要過年的緣故,東雲舒等人基本都出關了。而久别重逢自然要雨露均沾,李易可謂是夜夜笙歌,要不是他有點本錢已經成人幹了。
導緻李易不得不開始學習一些房中術。
進屋,李家府邸張燈結彩,兔兒早已準備好了一大桌子飯菜,李安小再一次見到她那些美若天仙的嫂嫂們。
仗着輩分小的優勢,她很快就獲得了衆女的青睐。
晚餐時間,偌大的飯桌坐滿了人。
李易細數每個人,看着他們在新年燈光下的一舉一動,時不時舉杯或與父親趙四對酒,或與妻兒交談,又或者是兩個妹妹打趣。
這一世他有四位生死相惜的妻子,有養育自己的父母,關系不錯的妹妹,有從小到大的兄弟,以及幾個不成器的徒弟。
親朋好友皆在,當爲一種圓滿。
——
華時代四千年,又是一個時代的元年,天下舉世慶賀。
李易站在門外的大樹下,老樹精拿着一節枯木幫他敲落四顆果子,拳頭大小,外看像水蜜桃,表皮如蘋果一般光滑。
一切氣機内蘊,其中一縷生機可使萬畝荒漠化作茂密的草原,一顆果子種下可福澤疆域萬裏。若是用來種植畜牧,可孕育文明,養活幾十億人。
将其收入黃褐色的布袋,封鎖一切生機。老樹精将其交給李易,說道:“一顆是一千年,一顆是一千三百年的,剩下兩顆都是兩千年的。”
李易有些意外的說道:“怎麽歲數增加了?”
老樹精回答道:“老朽也不是一直原地踏步,況且天地上限高了,生靈壽命極限自然也會變高。理論上我可以讓你的家人永生,最多兩位,超出這個範疇也可以讓他們再活幾萬年。”
“但我不建議你這麽幹,他們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李易将布袋紮好挂在肩膀上,對于好友的警告,語氣平靜說道:“每個人都有其終點,我不會強求任何人,縱然是父母。我隻是讓他們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不是我想讓他們活多久。”
“看來是老朽多言了。”
老樹精不再多說。
李易挎着布袋,又一次走出了寒水,邁着平穩的步伐行走在四千年後的藍星。
高樓大廈早已消失,連地上的油泊路也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漫無邊際的煙雨水鄉。
風景多秀麗,故人多西辭。
李易比較念舊,他其實還是喜歡記憶中那座小破城,車水馬龍,商販來往不斷,人群密集,時不時能聞到下水道的馊水味。
但他又知道時代的發展是不可避免,他也不會阻止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
記憶之所以美,是因爲無法返回的距離。
行數百裏,一處建在靈脈之上的小院。
咚咚咚。
李易象征性的敲了敲門,随後推門而入,一道身影撲進來自己懷裏。
“大哥,爹娘他們,他們要死了嗚嗚嗚。”
李安小淚水汪汪,無需她多言,李易已經能感覺到屋内所彌漫出來的死氣。
他拍着李安小後背安慰道:“有大哥在沒事的。”
“可他們都已經天人五衰了,道經裏說天人五衰是正常衰老,是不治之症。就算大哥能找來延壽丹藥,最多也隻能延壽個幾百年。”
“天人五衰很痛苦的,不如給爹娘一個痛快……”
李安小一邊哽咽,一邊又勸說李易,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問道:“你都有這個覺悟了,怎麽還哭哭唧唧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沒有爹娘啊!大哥我不想當孤兒嗚嗚嗚……”
李安小哭得更加厲害,她雖然被二老保護的很好,卻也并非無知。
天底下大神通者無數,但唯獨天人五衰無人能違。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生死輪回。
這是世間的常理。
李安小也知道,但知道與能否接受是兩回事。
“沒事的,沒事的。”李易停頓了一下,隻是輕拍安慰對方,并沒有做出任何的許諾。
就如當初李莉莉來求自己一樣,哪怕是自己的親妹妹也是如此。
因爲這是父母性命,應該由他們決定終點,而不是其他人。
不過李易可以确定父母大概率還沒活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懷裏的妹妹。
李易自己已經獨當一面,父母不會對自己有任何的擔憂。但小妹不一樣,她仍然沒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可以依靠他,卻終歸是需要擔憂的。
家人的存在是最好的長生藥,可惜世上隻有李易能做到讓家中所有人得想長生,也隻有他才有耐心去一步步的拉扯家人。
走進屋内,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仿佛早已等候多時,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爸媽,感覺怎麽樣?”
李易神情平靜的坐下,母親微微歎息搖頭,伸手抱住一直流眼淚的李安小,眼中滿是不舍。
父親則是與李易一樣鎮定,多了一分昔日一家之主的風範。
他說道:“兒子,我和你媽估計沒幾年好活了,撐着沒還有一口氣有些事情想跟你交代一下。”
“我會幫你辦到的。”
“你應該輪不到我擔心,目前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小。用你的話來說,我們是修士,但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修士,沒有經曆過爾虞我詐與殘酷的鬥法,隻會練氣的修士。小小她更是如此,你可以收留她嗎?”
“小小可以去那住,多一雙筷子而已。”
“小小化神的事情。”
“我會解決。”
“以後小小要是想嫁人。”
“隻能入贅。”
李易對答如流,李興國非常滿意,父子之間的默契無可挑剔。
這也是爲何李興龍這個大伯會懷疑李易,他卻從來沒有懷疑,自己的兒子他認得,絕不可能認錯。
李興國緩緩呼出一口氣,強撐的身形佝偻下來,氣息又弱了一分。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李易扭頭看向母親,問道:“媽,你有什麽需要我辦的嗎?”
李母搖搖頭,随後想到什麽雙手握住李易的手,如記憶中年少時那般嗓音溫柔。
“媽媽隻求你吃好喝好,身體健康,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還有小小也是,媽不求你結婚生子,其實對于你來說婚姻不一定适合,吃好喝好就行了。我們走以後你記住無論任何事情,都要聽你哥哥的,長兄如父不可忤逆。”
“媽……”
李安小又開始嚎啕大哭,李易發現自己的妹妹可能是一個愛看鬼,一點都沒有他的淡定。
一家四口,生離死别,連李興國都眼角含淚。
李易眨了眨眼,說道:“爸媽你們都說完了吧?說完了就輪到我了。”
打開布袋,将四顆長生果放桌子上,如數家珍的介紹:“這顆可以延壽一千年,這顆一千三百年,剩下兩顆都是兩千年的。你們想活多久,挑一顆吃下去。”
場面寂靜無聲,本來傷心欲絕的三人一臉懵逼。
李易疑惑說道:“怎麽?你們不想活嗎?”
“……龜…龜兒子!”
李興國老臉越發紅潤,或許是長生果的功效,隻是聞一下就讓他們的天人五衰稍稍緩解。
李易是這麽認爲的。
尴尬的氣氛又持續了數秒,聰明的李安小回過神來,連忙拿起兩顆兩千年的長生果給父母。
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爸媽,你們快吃,快吃。”
李父李母本就沒有死意,對于長生過自然不抗拒,一口吞入腹中,排位等他們煉化,兩眼翻白直接趴桌不省人事。
“哥,爸媽暈過去了。”
李易安慰道:“不用擔心長生果藥性過強,睡一覺就好了,大概八十年後會醒來。你要跟我回家嗎?還是守在這裏八十年?”
“我看着爹娘!”
李安小毫不猶豫說道,随後兄妹二人将父母安置在各自平日修行閉關的房間開啓法陣。
李易住了三日後離開。
十年後的某一天,李安小拖着大包小包找上門來,李易還在床上抱着衛兮兔兒二人睡得迷迷糊糊。
許多時候不是李易想一個抱倆,而是兔兒太能折騰了,竟然能夠在白石與兮兒的時間爬床,并且二人從開始的生氣,到默許,再到不排斥。
砰砰砰!
拍門聲忽然響起。
“大哥,大哥!”
李易穿戴好衣物,睡意朦胧地打開房門,問道:“你不是要看着爸媽嗎?”
李安小撓着臉頰,視線飄忽不定的說道:“額……爸媽他們絕對安全,正好趁着這段時間來找大哥請教修行方面的事情。”
“大哥,我想要化神!”
此話,讓聞訊而來的李莉莉身軀抖了抖,一段不那麽美好的記憶湧上心頭。
當年她也是這麽跟大哥說的。
李易點頭道:“好,明天我給你安排課程。”
一個月後,伴随着一陣鬼哭狼嚎,李安小開始吵着要回家,但李易可不慣着她。
李安小化神計劃提上日程。
八十年後,李父李母蘇醒,兩人容光煥發,神清氣爽。
他們并沒有把李安小接走,反而十分滿意李易的教導,估計一番二老又去遊山玩水了。
“比我還懂享受的。”
李易看着父母用法術送回來的照片,不由得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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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時代四千五百年,清晨。
天地忽然劍鳴不止,無數大能強者擡頭,一個念頭不約而同的在心底響起。
又有人成道?
還未等他們探查,轉瞬間天地異象又停止了。
李家府邸。
李易躺在床榻之上,懷裏抱着衛兮,兩人昨晚鏖戰到天亮,如今在閑聊家常,其他人現狀。
平日裏除了李易不需要閉關修行以外,其他人很多時候一閉關就是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
所以每一次她們出關,自然要與李易在床榻上溫情一二,這是他們彼此之間長生路上的牽挂。
雖然不能獨享,但好歹不會留有缺憾.
這幾千年來衛兮也逐漸釋懷,甚至在兔兒的引導磨合下,她也開始習慣東雲舒的存在。習慣對方平日裏與自己拌嘴,習慣對方與她切磋比武,習慣看到一個外表冰冷冷内心憨厚一根筋的道姑。
又由于幾十年的間隔,李易比以前要主動的多,他也是一個正常人,也存在欲望,隻是相較而言他會克制。
不會想兔兒一樣色欲熏心,爲了讓自己不需要排隊,想盡辦法讨好其他人并且爬床。如今隻剩下雲舒的床她不敢爬,其他人是絲毫不客氣的。
每次都是‘仙長,好姐姐~兔兔給你推屁股’,然後自顧自的上床來。
世上長生者何其多,可唯獨神仙眷侶者隻此他們。
互相擁抱的兩人忽聞劍鳴,不約而同看向東雲舒房間所在。
“她要突破了?”
“隻是踏出成道的第一步,想要成道還要很久很久。”
砰!
房門忽然打開,一道如雪般的倩影走了進來,徑直來到床榻旁。
東雲舒一襲素白道袍,面容清冷眼如寒梅,單薄的衣服難掩其婀娜多姿的身段,冰冷的氣質與極近女性柔美的身體,謂之冷豔。
她爬上了床榻,衛兮瞳孔收縮,慌亂之下離開了李易懷裏,一手抓住被子遮掩春光,一邊罵道:“你是被兔子精附體了嗎?”
東雲舒并沒有理會,坐在李易身上,雙手死死摁住其肩膀,青絲如瀑布般灑落,一雙眼眸裏隻有平平無奇的青年,就如她當年第一次看到那個行醫救人的山野遊方一般。
從第一眼看到李長生的那一刻,她就覺得他很特殊。
薄唇輕啓,嗓音清冷。
“李兄,我要成道了,但我想放棄。”
“爲什麽?”
“我之道如秋無極,可傷李兄,可斬李兄。”
“刀刃皆可傷人,可不代表一個匹夫能手刃皇帝。無相皆可傷我,卻無一人能傷我。”
“不行!”
東雲舒聲音微微拔高,纖細的玉指微微陷入李易血肉,細微的疼痛是她之道給予李易的,也是自證。
“鬥法一事縱然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也可一擊緻命,我絕不允許李兄因此而死。李兄也莫要拿其他話搪塞我,我與其他人不同,我看得見天道,看得見那些無相所看到的。”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李易有些愣然,他驚訝于東雲舒竟然在大道面前猶豫了。
東雲舒是一個天生的求道者,她永遠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麽,從來不會猶豫。哪怕是他也無法阻止東雲舒,于是便有了天劍山的訣别。
她就像雪中寒梅,是如此的堅韌不拔,
“雲舒,你變了。”
“人是會變的,我變得更喜歡李兄了。隻要李兄開口,我往後便不再需要修行,可以繼續與李兄遊山玩水。我之壽命有五萬年之久,已然無憾。”
“如此可好?”
她俯身緊緊抱着李易,李易感受到柔軟而又沉甸甸的觸感,也感受到她細微的顫抖,她的恐懼,她的糾結。
東雲舒在耳邊輕聲說道:
“李易,我愛你,背棄大道而不悔。”
喜歡隻是短暫的激動,但愛是長久的陪伴,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有資格有決心說出這句話。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李易近乎冷漠的話讓東雲舒身體僵硬,她想起身又被抱入懷中,刹那間她感受到了李易的大道,她仿佛看到一個巨人。
眼如日月,臂攬天穹,探尋其中,我若浮遊。
“雲舒,愛可以是犧牲,卻不能全是犧牲,更多是互相付出。”
“既然你已有成道資格,我許你”
東雲舒被捧在掌心,巨人爲她直面天道,天道與他平視,卻又低他一頭。
李易斬去自身大道,自斷一臂,天道幾乎不帶猶豫将其吞沒,其中就連帶着東雲舒之道。
“無相大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