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曆800年,新年,元年。
由于是百年來的第一天,被稱之爲元年,寓意爲百年之始。
每到這個時候哪怕是往日不怎麽過節日的大能修士們,也會專門爲自己置辦一套衣物,精心打扮一番。而凡人更不用說了,對于許多人來說能夠過一次元年是幸運的,也是他們這輩子僅有的一次。
城中張燈結彩,家家戶戶挂燈籠。
白玉宮,也挂上了紅色的燈籠,褪去往日的冷清,多了一分喜慶。
而仙道大能們花枝招展,穿的大紅大紫,有甚者塗上了胭脂粉。
沒有像往日一樣商讨天下大事,而是在讨論待會兒去哪裏玩。
畢竟百年一次的新年元年,就是他們也不是經常能過,許多人壽命也就1000歲左右,一生隻能過十次。所以縱使是壽命長達千載的大能們,非常重視這個新年。
就算不太想過節的人,也會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
親朋好友同境界的道友都去過節了,除非生死大關,不然很少有人能不聞窗外事,一心超脫紅塵。再者,元年也就10天的活動,對于修士來說不過轉瞬,放松放松沒有什麽壞處。
若說人族新年的活動可太多了,燈花會,戲曲,花樓,遊船,乃至是駕駛觀光飛舟重遊千年前的九州。
燈花會是大部分人的選擇,屬于是仙凡皆宜的東西。就是上千歲的老修士,也不介意去這種地方湊湊熱鬧,感受一下人間煙火氣。
花樓戲曲則偏向凡人一點,老修士一般不感興趣。
遊船分天上的與水裏遊的,前者更貴,後者相對便宜一點。但修士一般對于飛舟不感興趣,因爲他們天天飛。
修士更喜歡水裏遊的,如此更貼合自然。
“雲東城要辦一個極其盛大的燈花會,不知諸位道友有沒有興趣?”
“燈花會年年有,要我說不如去重遊九州。最近天地安穩了許多,我們可以去尋找一下前人的遺迹,比如劍宗的遺迹。”
“重遊九州的話,少說得花幾年時間。元會過後的十年是貧道值班,就不去了。”
“燈會不去,重遊九州不行,總不至于去花樓吧?幹脆一起去青丘得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紛紛安靜下來,轉頭看着那名修士。
一個蓄着山羊胡的煉丹師。
去青丘?這是什麽天才想法!
有人大義凜然說道:“老夫向來是正人君子,對花樓不感興趣。柯兄我若是想去便舍命陪君子,我隻是聽聞青丘風景優美,沒有其他意思。”
“貧道也一樣。”
“青丘人文地理豐富,确實值得一去。”
“聽見啦,是柯兄提議的。”
衆人紛紛點頭,煉丹師有些懵逼,連忙解釋道:“不是,我沒有,我就說說,貧道我也是正人君子從不去花樓。”
然而沒有人聽他解釋,花樓肯定要去的,但直接去傳出去名聲不好。
他們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能光明正大去尋歡作樂?雖然不犯罪,但臉還是要的。
“柯兄說去青丘,大夥覺得怎麽樣?”
“贊同。”
“同去同去。”
高台之上,李長生如往年一樣準備了一疊紅包,裏邊包一顆銅錢,也就是壓歲錢。
随後分發給下方的一衆大能修士,都不是什麽貴重物品,就簡單的銅錢。但每年還是有很多人來要,不少人昨天晚上就蹲在這裏。
“發紅包了。”
此話一出,下方正在讨論去青丘哪個花樓的大能們頓時一哄而散,瞬間排起長龍。
一衆歲數少說500年起步的大老爺們,像個小孩子一般雙手接過紅包。
而他們對比仙人确實是孩子,在他們的認知,仙人從自己出生一直存在。
反觀李長生,他也确實是看着這些人長大的。能踏入白玉宮之人,一般至少有金丹巅峰的修爲,而這種人絕大部分都是社會所稱贊的天驕。
從小便聲名遠揚,參加各類比賽勇奪冠軍,狀元便是他們青年時所取得的成就。
李長生無法記住所有人,但一個時代最優秀的孩子還是能記住的。
“祝您身體健康,長命萬歲,萬萬歲。”
“呵呵,長命萬歲,那麽貧道現在也算是人到中年了。”
“恭喜發發财,不對,祝仙人早生貴子。”
“你家裏生了十幾個,每年都超生,可别被市管所給抓了。”
“祝您新年快樂。”
飛星真人祝福語最簡潔,但手也是伸的最快,李長生紅包都沒拿出來,他已經抓在手上了。
“飛星,今年打算怎麽過節?”
“船舶司沒有節日,臣下會爲您維持秩序,縱使是節日也無人能觸犯仙宮之法!”
飛行真人義正言辭的說道,對此李長生非常滿意,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很好,你被停職了,新年過了再去上班。”
飛星真人是懵逼的,但他并沒有反駁或者争取,點頭接受了停職。
聽從命令是船舶司的天職,駁斥命令也是一種不忠
一共三百個紅包,很快就發完了。
如果每年都發紅包,李長生覺得給自己發工資了。不然就少的可憐的财産,沒幾年就會消耗殆盡。
這些錢都是清玄還在的時候,他去雲遊時賺到的,如今人族已經全面使用靈氣提煉成的靈晶作爲交易貨币。銅錢則被淘汰,或者作爲收藏品,以及新年發的壓歲錢。
“這100年辛苦大家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長生揮手讓所有人離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大能們一哄而散,三五成群的離開白玉宮。
随後他處理完最後一點事務,簡單的擦拭了一下案台,桌上法寶級别的文書依次排列好,随後布下禁锢。
這些文書相當于天下信息的一個彙總,若要形容的話很像自己久遠記憶中的服務器,儲存着所有的數據。隻要掌握了這些數據并應用得當,對天下就可以達到全知的地步。
在仙宮嚴格的記錄在案制度下,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哪怕是想從事一些違法活動,也可能因爲大量靈晶的流通而洩密,如今許多的大案都是因爲這個原因告破。
靈晶隻要是修士都可以提煉,隻是快與慢,多與少的問題。
它就像靈石一般,有着多種用途。但歸根結底每個人修行所需要的數量都是有限的,于是許多人會把多餘的部分作爲貨币使用。
而進行大宗消費,意味着大量的貨币進行流通,也意味着極有可能進入仙宮的眼中。
李長生沒辦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天下無賊,但他能保證,絕大部分人都逃不過自己的法眼。并且當事情嚴重到一定地步,或某一部分腐爛他會舉起屠刀。
貪墨一事屢禁不止,他隻能保證貪墨不成爲理所當然,保證貪墨被發現時有恃無恐,一句很後悔就輕飄飄過去。
李長生眼裏沒有後悔,隻有确确實實受到損害的社會。
人要爲自己做的一切負責,而我也是如此。
這盛世由我開,那便不會結束。
整理好文書,蓋上盒子。
李長生由衷的歎了口氣道:“這100年的工作到此爲止,明年再見了。”
他起身邁步走下了高台,踩在白玉階梯上,每往下走一步都感覺到身上的重擔少一分。走下高台,離開玉座,路過世人夢寐以求的朱紅白玉宮大道,眼前瞬間開闊。
晚霞飄飄,霞光照仙宮,仙宮俯瞰而下可見人族第一大城雲東。
其中鬧市紅塵,張燈結彩,萬家燈火亮起。
又是一年燈花會,好像什麽都沒變,與當年一般。
人類的燈是由細篾爲骨,紙與紗爲皮,内放燃油,葬禮爲白,喜事爲紅。隻有挂着紅的才可以上門吃飯,白的陌生人不要随便去。
别看到人家挂燈籠就去吃席,你明白嗎?東姑娘。
“仙長。”
清脆的嗓音将它拉回現實,李長生轉頭看到白發女子站在月光之下,面帶微笑,道:“您又想劍仙了?”
“嗯。”
李長生沒有否認,随即有些自嘲的說道:“雖然我還未曾感受到天人五衰,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老了。我每每看到一些景象,總是會想到故人。”
“看到燈花想到雲舒,看到三尺青鋒想到一位老友,看到上清宮想到小七,看到光頭又想到和尚。”
太陰星君問道:“仙長寂寞嗎?”
“自然會。”李長生點頭,平平無奇的面容充滿了歲月的風霜,讓人無法相信究竟走過多長的歲月才能鑄就雙眸的寂靜與清澈。
“逝者如斯,猶如奔流的長江大河無法倒流,而我也不會去強求。他們有着自己的人生與終點,不是我李長生的附庸,累了就停下來。”
“怎麽伱擔心我會因你的逝去一蹶不振?”
“.”
太陰星君無言以對,她确實有這方面的擔心,并且随着自己壽命的逐漸遞減越發濃烈。
并不是她把自己看多重,可以是仙人的所有。而是李長生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曾經還有清玄和尚兩人,還有一衆熟悉的小輩,可現在連年紀最小的楊蒼都死了。
仙道八絕,其七已成傳說。
爲他們封名的仙人仍然長存于世。
她不知道自己走後李長生會怎麽樣,隻是以自己的眼光代入,那種窒息感幾乎讓人暈眩。
“難道仙長不會想兔兒嗎?”
“當然會,你死後,我想吃到的任何東西都會想起你。以後我大概會時常想起來你,這個菜不如你做的好吃,這個舞沒有你跳得好看,天下女子都不如你。”
“但我不會因此一蹶不振,舊人西辭,新人仍在。他們死了,我會更珍重你,你死了我會珍重還活着的人。”
“兔兒,你怕死嗎?”
李長生牽起太陰星君的手,她柔軟細膩的肌膚多了幾分冰冷,那是天人五衰的一種症狀,氣血不足導緻體溫低。
太陰想過平日還會用一些手段保持體溫,不爲别的,至少掩蓋自己天人五衰的迹象。她騙過了世人,騙過了一手養大的祝雪,唯獨沒辦法騙李長生。
在李長生眼裏,她的壽命都是标注好的,就像沙漏一般每分每秒都在流逝。
太陰星君曾經吃過各種延壽丹,李長生也爲她尋來各種寶藥,如今已經到了極限,一個化神巅峰真正的極限。
望着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眸,她忽然發現原來仙長一直都知道,也一直有所準備。
太陰星君擦拭眼角淚珠,搖頭道:“兔兒不怕,隻是擔心仙長,我死後你怎麽辦?”
就如那個飛星說的,白玉宮中幾百個大能與她,清玄,和尚乃至說曾經的八絕最大區别就是,仙人爲君,他們是臣。
仙人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遊戲人間的紅塵仙,而是想立萬世太平的君父。
李長生回答道:“我會繼續修行,就像一位老友說的,修士不應該爲任何人停下腳步。我珍重你們,也珍重修行,你也應該如此。”
“我?”
“沒錯,難道你一開始修行就是爲了我嗎?”
面對李長生的疑問,太陰星君搖頭,她最初的修行隻爲自保,隻是想活下去,至于在太古神山東躲XZ,還是在人族九州讨口子都不重要。
隻是想活下去,安全自由的活下去。
“所以不要走魔道好嗎?”
李長生語氣柔和,溫潤龐大的法力包裹太陰星君,進入對方的周天,驅散一切邪氣。
兩人多年雙修,雙方的法力已經不分彼此。
太陰星君并沒有爲熟悉的暖意感到安心,而是身軀輕輕顫抖,一股陰邪之氣從鼻腔中飄出。
“僵屍可是很醜陋的,你也沒辦法保持理智,更無法保證究竟是屍體有了你的記憶,還是你變成了屍體。神魂也存在壽命,肉體活着沒有意義。”
“可是.可是”
太陰星君嗓音不知不覺中帶着一絲絲哭腔,她明明已經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要哭,自己好歹也是活了幾千年的化神。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對于生死早以看淡。
可當她看到李長生,看到那副平平無奇的容顔,她怕死了。
原來需要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永别的勇氣。
仙長已經做好準備,而她沒有。
“兔兒,足夠了,沒必要,沒必要。”李長生伸手将太陰星君抱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線條優美後背,即是安慰,也是抽離最後的邪氣。
伴随着最後一絲絲陰氣被抽離,太陰星君幾千年構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雙手緊緊抱住李長生,竭盡全力地哭嚎,絲毫沒有往日的星君形象。
“可是我真的好想繼續跟着仙長!我想跟你去遊曆凡間,跟你去看燈花會,去看繁花錦繡.一千,兩千年,三千年.爲什麽我沒辦法得道,都是這狗屁的天地,這狗屁的量劫!”
“嗚哇我不要活在仙長的記憶裏,仙長,兔兒不想死!!!”
仙曆八百年,新年過後,飛星主政。
随後三十八年,天降大災,仙人歸白玉宮,一切如常。
四十年,太陰星君羽化。
至此人族再無化神,白玉宮再無竈台煙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