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武朝的城池無數神仙淩空而立,在不同的地方,在同一時間,手持着明黃色的法旨,宣判着一個王朝的更疊。
“傳仙宮法旨,武朝不遵仙法,忤逆仙威,貪墨糧倉,緻天下萬萬百姓于饑苦之中,此乃屠數十萬人之罪。即日起廢除武朝,皇帝及皇親國戚殺無赦,餘下國土暫由上清宮統領。”
浩浩蕩蕩的聲音傳遍四方,天下震動。
武朝那位金丹皇家供奉提着皇室一脈,上千顆人頭走出皇宮,等待上清宮的修士清點。而滿朝文武大臣們,聽到消息直接癱倒在地,目光呆滞,神情潰散。
懂觀氣者隻看到一國之國運被無形的巨手連根拔起,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在過往的歲月中,也不是沒有修士滅一國,可很少有修士硬生生的滅亡一國之國運。往往都是通過降下各種天災人禍,用各種手段去削弱國運。
摧毀農田也好,制造天災也罷,甚至迷惑皇帝也可。唯獨沒有人會直接從國運下,将一個王朝的國運連根拔起。
那樣因果太大了,縱使是化神期也要付出一些代價,修爲越高的人越忌諱因果報應。
可今天武朝就被滅了,并不是通過天災人禍,而一道法旨,白紙黑字輕飄飄的落下便是一個王朝的滅亡。
廟堂上的皇帝與高官們輕飄飄的一句話能壓死數以萬計的百姓,同樣的仙人輕飄飄的一句話也能壓死他們。他們不在意百姓,仙人也不在意他們。
如此很公平。
至少在湖邊乘船前往下一個王朝的道人是如此認爲的,有人喜歡大魚吃小魚,那就做好自己也是小魚的準備。
清玄道人落到小船上,此刻他已經沒有往日的風輕雲淡,也沒有了昔日俊俏的容貌。眉目間充滿了疲憊,臉上歲月留下的溝壑更是增添了一份憂愁。
上清宮講究道法自然,也如同許多清修的修士一般,不會刻意的留住自身的容顔。而是任由年齡的增長,讓歲月在他們的臉上雕刻。
此時的清玄已經2100餘歲,在化神中已經算作老年,最多再過400年他也該化爲一撮黃土。
他微微彎腰跪下,雙手伏地,頭抵在手背上,就如此跪在李長生面前。
“小道向仙長請罪。”
關于凡俗的糧倉是上清宮負責籌備與調節,按照一宮兩門衆多修士讨論出來的計劃。如果将全天下的糧食集中起來管理,建立起一個個糧倉,多的地方拿出來運往少的地方。
九州之大總是有沒有受災的地方,隻要控制人口完全可以解決災害,甚至可以有剩餘的。天底下的農田如此之多,完全可以養活目前九州的五萬萬人族。
上清宮甚至啓動了天機閣,讓他們用特殊手段測算天底下的農田,最終得出了一個極其驚人的數據。九州之農田有一百六十萬萬畝之巨,哪怕如今受天災,也還剩下八十萬萬畝。
鑒于天機閣一向不靠譜的風評,一宮兩門将耕地面積拟定在了六十萬萬畝,如此多的耕地想養活剩餘的人族非常輕松。
十幾個王朝的糧食統一管理,天下人就不會餓肚子。
一宮兩門是這麽想的,衆多修行大能也是這麽想的。于是乎他們開始行動,計劃很完善,過程很順利,結果卻不盡人意。
原本以爲問題會出在收糧的過程,畢竟在凡俗中糧食大于天。但由于上清宮拿出了大量的丹藥與金銀,前者給王公貴族,後者給田裏的百姓,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再加上有修士絕對的武力保障,收糧與建糧倉都非常順利。
渡世大師給他們争取了5年,這5年時間也過得非常順利。可等到驗收成果的時候,至關重要的糧倉卻出了問題。
李長生開口問道:“何罪之有?”
“辦事不力,監察不嚴,禍害天下。”清玄沉聲回答道。
“武朝1500餘糧倉,共計儲糧一千萬萬擔,這5年的收成半數都進入糧倉,可謂是倉倉滿糧。但經過上清宮再次核查,絕大部分糧倉都出現了貪墨,預計少了五百萬萬擔。如果波及到其他王朝,這個數目恐怕會超三千萬萬擔。”
一擔米等于一百市斤,一個成年人頓頓吃飽的話一個月下來最多二十市斤糧。三千萬萬擔足夠九州人族度過三年的洪災,今年吃去年的收成,來年吃今年的收成。
哪怕洪災再來,隻要不是把整個九州給淹了,人族可以從容的度過。
“五百萬萬擔糧,他們吃得完嗎?”李長生心念一動便算出了武朝所有達官顯貴的人數,拖家帶口連皇帶官,也不過50餘萬人。
50萬人就拿去了數以千萬人的口糧,他們就算是用米磚蓋宮殿也用不了那麽多的糧食。
清玄回答道:“吃不完,他們就算是放爛了,也不願意拿出來救濟災民,哪怕這些糧食都是偷盜而來。”
“起來吧,你無罪。眼耳鼻加起來也不過三對,如何看得清全天下。”
李長生微微擡手,清玄道人的身體便不受控制的站了起來,如此渾厚的修爲讓人驚歎。
哪怕清玄如今已經稱得上是當是頂尖,可在李長生面前,他依舊如同當年逃竄進山神廟的孩童一般。
“但無罪不代表無過,你們隻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卻不知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人總是貪心不足的,這五百萬萬擔糧食不是一人拿的,而是幾十隻大老鼠在前面搶,成千上萬隻小老鼠在後面偷。
上行下效,你拿一點我拿一點,所有人都覺得沒問題,層層剝削莫過于此。貪念一事本就無法避免,出問題了就補救,該罰的罰,該殺的殺。
“小道知錯。”
清玄拱手低頭,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狡辯半句。
他有許多理由可以爲自己辯解,也有許多事情與自己無關。可終究是職責所在,人命容不得半分的辯解。
“還請仙長再給我一次将功補過的機會。”
李長生問道:“伱接下來該怎麽做?”
“廢除仙凡兩隔的規矩,凡俗的事情暫時由修行界暫代。修士之中也有貪墨一事,可修士再貪也不會去貪凡人的糧食。”
聽聞清玄的回答,李長生眼眉微擡,目光直視對方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般。
“你真的确定了?這九州萬萬裏,你管得過來嗎?”
治理國家是一門精細活,一旦稍有不慎将有可能波及無數人,對天下的傷害不亞于妖魔屠戮。
“如今災難當頭,凡人王朝難當大任,隻能由我們修士頂上去。您說過實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們修士應當扛起這片天。”
清玄言語之中充斥着對凡人王朝的不信任。
這一次的貪污事件讓清玄非常惱火,他恨不得把所有官吏都殺一遍。可現實情況卻不允許他這麽做,因爲天下仍需要人來治理。
他們最多隻能是殺頭留尾,把類似皇帝,王公貴族,朝廷大官等領頭的殺了。
“武朝一共20座城池,1563個縣,數萬村莊。每個城池配一名金丹,每個縣配一名築基,根據當地民衆的數量加派修士。讓修士去監督官府,杜絕貪墨難,避免饑荒易。”
清玄明顯是有備而來,拿出他早已準備好的計劃與說辭,給李長生一一講解,上到監督下到民生,再到防洪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靈庫會根據修士的功勞發放靈石,而修士每三年一輪換,同時上清宮長老會時不時暗訪,起到對修士的監督作用。
本質上就是把皇帝與朝廷換成了修士,其餘的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仍然是原有的那個官府。可隻是這一點小小的更換,卻能讓天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修士與凡人的利益不同,自然也就不存在着與民争利的問題。一個築基修士不會爲了一些黃白之物而去拿自己的腦袋冒險,哪怕他們在凡俗貪圖享樂也比之前的武朝好。
再貪也不貪糧,百姓有口飯吃比什麽都重要。
聽完清玄的講述,李長生問道:“如果上清宮的弟子犯錯呢?”
紅塵萬丈中有着太多的誘惑,或許修士不在意黃白之物,可凡俗中可不隻有黃白之物,權與色同樣讓人難以抵擋。
同時凡俗王朝也有一些靈物,隻是相對于修行界來說非常的少。也正因爲如此,凡俗王朝才請得動部分修士作爲供奉。
權,财,色皆有,有人犯錯是必然的。
可宗門關系又是複雜的,小七從小被自己送入上清宮,與其他門人不是血親,但勝是血親。人活在這世上就難以割舍感情,修士也是如此,同樣會有各種人際關系。
世上真正做到無拘無束者少之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
“殺無赦。”
清玄斬釘截鐵的回答。
李長生歎了口氣,道:“到那時你來找我,我幫你殺。我殺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你是他們的掌門。”
接下來的數日,兩人對于往後天下如何管理進行了讨論,小小的一艘木船就決定了往後九州的格局。
維持了千年之久的仙凡兩隔,在兩人一問一答中就此崩塌,上清宮正式接管武朝。
最終小船靠岸,遠處是一個漁村。
李長生走下船來,順着小路邁步朝着漁村走去。
清玄在後方問道:“仙長,您去哪裏?”
“治病,救人。”
平緩溫和的嗓音順着春風傳來,山村小道之上青衣道人背着藥筐,挎着寶劍,重新走入了紅塵當中。
因爲天下又病,所以他下山了。
3000年前,一介山野遊方行走天下,數百年如一日的行醫救人,傳播醫術,治療瘟疫。
那時九州的醫術如蠻荒,山野遊方本不會醫術,救的人多了,吃的草藥多了,自然而然的就總結出來。
然那時他終究隻是一介山野遊方,隻能救眼前人,救不得天下。
1300年前,殺生劍主問劍天下,斬盡一切鬼魅魍魉,踏遍九州大地再開太平。
他本不善争鬥,殺的人多了自然戰無不勝。九州之仙宗,天下修士萬萬,也敵不過他一劍。
然那時他空有颠倒乾坤之力,卻無護人護世之威,救得了天下,卻救不了眼前人。
現在李長生再度踏入了凡俗,背着醫仙的藥簍,挎着殺生劍主的劍。
既救眼前人,也救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