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界,月宮。
右眼有些殘缺的沙彌來到了月宮之下,所謂月宮之下就是當今天下最爲鼎盛的修行坊市,也是九州的交通樞紐。
這裏位于九州罡風交彙之處,飛行法寶借罡風之力可日行千裏,就像船隻順洋流,船帆借東風一般。
如此造就了入眼漫山遍野的房屋,舉頭如群鳥般的飛船,湧動的人群宛如浪花一般多。
今日是廣寒宴,全天下的強者都來了。
廣寒宮的仙女拖着無數的銀盤從天而降,宛如夜空的銀河,灑落數之不盡的美食佳肴。落到了從山腳一直擺到山頭的宴席上,供幾十萬人吃食。
其中有從凡俗趕來的王公貴族,江湖俠客,能人異士,朝聖之人。也有來自各門各派的修士,威震一方的修行名宿,或散修。
坐的越高修爲與地位就越高,山腳下是煉氣築基修士與凡人。半山腰是金丹真人,山頂至少也是元嬰大能。
而廣寒宮中,隻能是化神以及随行之人能上。渡殘就是其中之一,他被帶入了廣寒宮的席位。
右邊分别是太陰仙子,清玄道人,他師傅,随後就是包括他在内的三個随行之人。左邊則是來自一些神秘地區的非人族強者,伸展百丈之長的虎山君,狐面人身異常妩媚的九尾狐,龍首帝袍的東海龍王。
渡殘入道不過幾十年之間,修爲才築基巅峰,屬于是在場修爲最低的,也是最沒見過世面的。
他左顧右盼,時而看看廣寒宮之華美,時而瞟一眼域外之妖,最終才放到玉座主位上的青衣道人。
隻見道人坐姿随意,五官平平無奇,身上之氣息宛如凡人,目光平靜幽深,嘴角帶着溫吞的淺笑。
如此平凡的男子卻是此次盛宴的東道主,也是所有強者來此地的緣由。
在世仙李長生。
第一次見面時渡殘不曉得對方之能,不明對方之威。而現在他懂了,也不免爲自己當日的不敬感到汗顔。
“開席吧,大家也别幹看着,不是什麽神仙珍馐,但量絕對管夠。當然貓山君除外,上次吃了我10萬盤菜才五分飽。”
百丈之虎舔了舔爪子,聽到被點名批評,不由的稍稍縮小了一下身形。
聲音沉悶的說道:“你若用靈物做食,何須10萬盤菜?還有吾名虎尊,不是貓。”
在頗爲歡快的聲音中,衆人開始動筷子。忽然太陰仙子的一個舉動讓所有人停下了動作,不由得瞪大眼睛。
隻見太陰仙子緩緩的走上了玉座,衆目睽睽之下坐到了仙人旁邊,随後爲其倒酒夾菜。倒酒夾菜這等于奴婢般服侍的舉動,對于一個化神強者來說很不可思議,但衆人已經習以爲常。
太陰仙子對于仙人之意路人皆知。
可許多年來仙人都不成會意,許多人覺得這應該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太陰仙子如此強者對仙人有愛慕之心,可這麽多年來仙人卻從未回應,顯然是沒有那份心。
但現在好像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太陰仙子竟然坐到了仙人旁邊,身子都貼在一起了。
成功了?
衆人懵圈,清玄道人剛夾起來的菜啪叽一下落到桌面,渡世搖頭歎氣,太陰仙子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那微微昂起的腦袋,神情可謂是傲視群雄。
雖然用了千年之久,但她還是想說一句還有誰?
“恭喜,二位喜結連理。”九尾狐嘴上說恭喜,可那羨慕的神情幾乎不加以掩飾。
她算是能接觸到仙人的少數異性之一,加上狐妖本性,除了本族男子以外,對于人族男性多有偏愛。要說對仙人沒那方面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可奈何對方實在是不予回應。
對方沒那個心,她總不能硬貼上去吧?好歹也是妖聖,怎麽能這麽不要臉面?
龍王也開口恭喜,随後表示:“不知仙人可有納妾之想法,正好本王龍宮中有上千龍女,化形後各個婀娜多姿傾國傾城。”
“老長蟲,你找死是吧!”
太陰仙子頓時瞪眼,她現在成功上位可謂是威風凜凜。以前還稱幾句龍王,現在對方在她眼裏就是一條蟲。
到時候給仙長吹吹枕邊風劈死你!
李長生頗爲無奈,一一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他雖然被兔兒摸上了床,但并非好色之徒,情欲方面早已經不勝年輕之時。要是凡人階段或許還真答應了,畢竟龍女與狐妖總是令人遐想。
可現在他是有力無心,要說數量多的應付不來肯定不至于,隻是單純的不喜。
渡殘見到兩位化神大能喜結連理大受震撼,一直到宴會結束,那盤子宛如小山般堆積起來,他才回過神來。
因爲到了廣寒宴的固定節目,也是強者們前仆後繼來此的原因之一。
一開始仙人會給所有人包一個紅包,紅包中并不是什麽寶物,隻是一枚銅錢。後來見大家都不太喜歡,或者說不太感興趣,于是就改成了講道解惑。
不過爲了讓所有人都能聽懂,一般都是講基礎法門。
人稱三提一問,三提就是三提道法,而一問就說問仙人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大多數都是爲何修行,如何長生,如何超脫?
月宮代理掌門妙木淩空而立,在滿月下送上新年賀。
“……欲解惑者,以法術淩空,仙人将随機抽選三題。”
刹那間無數的流光從地上高高飛起,端坐于玉座上的道人目光一掃,非基礎法門的問題全部化作煙花在半空中炸開。
明亮的光焰照亮了夜空,五彩斑斓的花火于虛空中綻放。
随後李長生從中抓取了三道用金玉書寫的問題,并一一講解。平緩溫吞的聲音傳遍天地,引動大道震動,凡人能聽出些許神妙,大能修士也能從中得到感悟。
“最後又到了每年固定環節,爲何修行?這個問題不用伱們問了,我直接複述一遍。”
李長生看着月宮之下,坐在席位上新的一批少男少女。他們仰望着天空稚嫩的面容上充滿了憧憬,純淨的眸光裏帶着對未來的無限希望。
爲何每年都有這個問題,因爲每年都會有少年人。
輕柔溫吞的嗓音自天上傳來,所有人心底浮現出一個平平無奇的道人。
“你們的宗門長輩應該告訴過你們,修行是爲了超脫,但如此太虛無缥缈。私以爲,修行便是爲了更好的生活,吃少不餓吃多不胖,冬暖夏涼,無病無痛,讓你生得花容月貌玉樹臨風。”
“吃穿住行,房事之樂,均可以受益于修行。”
仙人的回答讓人錯愕,少男少女們滿臉懵逼這跟他們想象中的在世真仙有些不一樣。而長輩們則哈哈大笑,對此已經習以爲常。
有人打趣道:“修行就是爲了夜夜笙箫,房事多來幾次。”
在世仙雖貴爲仙人,可卻是很有煙火氣之人。
“那麽接下來的一問抽簽。”
李長生一揮手便撒下了漫天星光,無數人伸手去抓,若抓到了真的星光便可以得到提問的機會。
渡殘也伸手抓了一把,掌心傳來觸感,攤開手一看是一顆靈氣凝聚而成的靈石。
是抽中了?!
“渡殘是吧?你有何問題?”
平緩的嗓音傳入耳中,渡殘緩緩站起來,深吸一口氣。
拱手彎腰,恭敬的說道:“敢問仙人,天下殘缺之人何其多,可有解法?”
大雷音佛宗修行講究入世再出世,剛剛入門的弟子一般需要在凡俗行走幾十年才能夠出世。今年恰好是他出世的時候,可入世前的壯志豪言并未完成。
相反在紅塵中他看到了更多的無奈。
生于貧困之苦,生于殘缺之痛,求而不得之悲等等衆生百态,這些都是用來磨練他的佛心。他越是知曉渡人之難,在行渡人之舉時越說明修行有成。
可也會迷茫,李長生一眼便看出了這後生的迷茫。
他笑道:“你這小家夥倒是給我出了個難題,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縱使是我也有缺憾,何況是世人?”
“就我們這一宮佛道兩門都有敗類出現,何況是全天下。”
渡殘眼神微微黯淡,對于這個答案早有預料,可對先人仍抱有那麽一絲不切實際的妄想。
“阿彌陀佛,是小僧妄言了。”
“然有解法。”
李長生話音一轉,身軀向前微微傾壓,仿佛天地向前倒去。
“來求我,平生不好鬥,好殺人行善。殺惡人是最大最便捷的善事,幫人幫到底是最累的事,你這種人多了我才好放松。”
“天下之難,一分歸天,九分歸我。”
仙人沒有解決衆生之苦的辦法,但卻往往能解決提出的問題。如此也是爲何每年有這麽多人來到月宮之下長跪不起,若其難千難萬苦,也有解決之法。
渡殘雖得不到答案,卻也心安。
——
回宗門的路上,白雲過狹,萬裏晴空。
渡世與渡殘師徒乘着寶蓮,順着罡風朝佛門而去。
渡殘開口問道:“師傅,仙人如此道行竟然還有……還有這等情趣,師傅您說仙人會不會與太陰仙子生下子嗣?兩位化神的後代,不知是何等的天賦。”
“師傅?”
渡殘發現自家師傅沒有回答自己,隻見師傅盤坐于最前端,目光有些失神呆愣,低頭念叨着什麽。
靠近聆聽,聲音虛無淼淼,絲毫沒有宛如的佛性。
“臨者,明天地所在,悟萬物本來,三才之意。”
“明天地所在,悟萬物本來……明天地所在,悟萬物本來……”
“明天地,悟萬物,化吾爲天。”
伴随着渡世毫無感情的聲音,天地法則湧動,虛空中金蓮花開如海。
渡殘修爲尚小,以爲師傅悟道了,不敢多言。
——
渡殘沉默了許久,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
“臨字決一事,我需先與仙人說。”
金丹僧侶不由得眉頭微皺,内心泛起了疑惑:按理來說對方身爲渡世大師弟子,應該不會有遲疑才對。要見仙人也應該先見師傅,如此才符合禮數。
還有臨字決是何物?難道是什麽佛門隐秘?與仙人又有什麽關系?
但仙人不如現管,并且他答應大師在先。
就在不久前,官府還沒有請自己出山之前,我們的掌權人渡世大師就告訴了自己渡殘的位置,讓他去尋回佛門。
本來幫官府隻是順道的,他并不知道搶孩子的僧人是渡殘。畢竟隻是通過視頻看了一眼,在對方沒有恢複前世容貌的情況下,神仙來了也認不得。
有過懷疑,但仍不确定,見面後察覺其氣息才确定。
渡殘最終微微搖頭,又重複了一遍:“貧僧還有事要做。”
說着他轉身打算離去,金丹僧人一個閃身擋在了他面前,氣息微微鎖定他。
“同門莫要讓貧僧爲難,有什麽事比大師之命重要嗎?”
雖然渡世大師沒說要把他強行帶走,但對方這種退避的姿态說明有問題。如果說不出一個合适的理由,金丹僧侶不排除采用強制性手段将對方帶走。
況且官府也發話了,渡殘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必須先捉拿歸案。以他的身份最終肯定是不會有事的,大概率會象征性的進去做一做,然後就出來。
初犯不怪,是官府對展示着最大的容忍。
隻要不是搞屠殺或練邪功,幾條人命實際上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這就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官府口中的不容忍恐怕也隻有鎬京才能做到。
仙人腳下很少有人敢放肆。
“救苦救難。”渡殘回答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此方爲我佛之慈悲。”
“如何幫?同門難道還能使時間逆流?即已發生,盡最大力幫助即可。”
金丹僧人搖頭,他不認爲騙把孩子找回來後,還有什麽事情能幫。
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那些剛剛走丢沒多久的孩子還好說。可像青年這種已經脫離家庭親人許久的,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幫不了。
“仙人可幫。”
渡殘的回答并沒有得到對方的認可,金丹僧人又問道:“你就因爲這上百人去求仙人?你與仙人什麽關系,他老人家又怎會幫你?”
幫助這些凡人的行爲他認可,可爲了這些凡人去打擾仙人他并不認可。
“天下不平之事多如牛毛,仙人管得來嗎?”
“貧僧管不來之事,仙人可管。”
渡殘向前一步,金丹僧侶身上頓時佛光乍現,兩者的氣機撞擊在一起。渡殘練氣巅峰的修爲瞬間被壓制,許久動彈不得。
渡殘猛咬一口精血,氣息猛然暴漲,猝不及防之下瞬間掙脫了金丹僧侶的束縛,身形朝着遠方狂奔。
修爲差距如此之大,自然轉瞬間便被金丹僧侶追上。
“同門莫要如此抵抗,不然貧僧要動真格了。”
金丹後期的氣息全面爆發,湧動的靈氣使得此地狂風大作,金色的佛掌從天而降壓向了正在狂奔的渡殘。
如此并非要置他于死地,但挨這一下至少也要重傷。
一名道行比自己高的強者拼死逃跑,如果不使出全力說不定真的讓對方跑了。
“得罪了。”
轟隆一聲,佛掌壓得大地顫抖。
渡殘高呼一聲:“求仙人助我!”
轟隆!
萬裏晴空一聲雷鳴。
金丹僧人瞬間收住了所有的力量,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