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斜,江風簌簌。
随着一行人踏入水雲劍潭,朝露山下陷入了死寂。
踏踏踏……
密集腳步,從映月湖畔的步道上響起。
釋劍堂内就坐的江湖名宿,自堂内轉眼看去,卻見二十餘号周家門徒,手按佩劍,沿着湖畔步步後退,而爲首之人,是周家的老三周懷義。
周懷義在周家坐第三把交椅,背靠水雲劍潭,無論放在哪裏,都屬于能橫着走的人物。
但此時,周懷義卻死死握着腰間劍柄,在自己家中倒着走,眼底怒火中燒,卻又不停擡手,按住躁動不安的周家門徒。
此景頗爲不可思議,但再看周懷義的對面,衆人便釋然了。
隻見白石大道上,三十餘人大步而來!
後方之人皆身着黑衣,頭戴鬥笠,刀兵負于背後,各個氣勢不俗。
而前方三人,更爲矚目。
處于右側的壯碩男子,身着一襲錦袍,雙手負後面相硬朗,乃是在天南江湖以拳法奠定宗師之名的‘白佛’宋馳。
而左側的男子,身着文袍看起來很儒雅,身形卻有些飄忽不定,在坐衆人一眼就認出,是江州船幫的老大陳元青,也是紅花樓的三當家。
這兩位皆是江湖上名聲在外的人物,能把周懷義逼的步步後退,衆人并不意外。
但方才的桀骜話語,并非出自這兩人之口,而是走在最前方的一人。
人影身形頗高,身着一襲水雲錦質地的黑袍,頭戴鬥笠,面蒙黑巾,隻能看到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眸。
此人帶着三十餘門徒大步走來,氣勢就好似攜萬軍沖陣的冷酷悍将,把周懷義都對比成了螳臂當車的無名小卒!
“這是……”
“不像紅财神……”
在坐江湖名宿,本以爲此人是當代的‘紅财神’,但當代紅财神是女子,而這位黑袍鬥笠客,比白佛宋馳還高半頭,身材勻稱英武,明顯不是女人喬裝。
踏、踏、踏……
一行人腳步極快。
黑袍鬥笠客大步前行,根本沒把周家攔路的人放在眼裏,直到走到釋劍堂外,才停下腳步,擡眼望向了上方的匾額。
周懷禮臉色很難看,但堂内江湖名宿衆多,不好直接掀桌子,他還是走出大門,皮笑肉不笑拱手一禮:
“宋當家、陳當家,幸會。敢問這位是?”
“紅花樓,葉四郎。”
夜驚堂目光落在周懷禮身上,并未注意到堂内人群的最後方,還有兩個目瞪口呆的俏佳人。
“葉四郎……”
大堂内的江湖名宿,聞言皆面露疑惑。
陳元青作爲三當家,此時上前一步,擡手介紹:
“這位是我紅花樓的少當家,此次受樓主之命,過來給周老太公賀壽,順便讓諸位江湖朋友認識認識。”
“少當家?”
“這什麽時候……”
此言出,堂内群雄便出現了嘈雜,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周懷禮同樣有點疑惑,畢竟當代紅财神才上位沒幾年,遠沒到交接班的年紀,這從哪兒又冒出來個少當家?
雖然明知紅花樓來者不善,但打着賀壽名義,周懷禮不好冷眼相待,還是露出笑容,擡手示意:
“原來是葉賢侄,有失遠迎,諸位裏面請。”
夜驚堂并未動身,在門前負手而立,聲音清朗:
“江湖人做事,講究個‘快意恩仇’。賀壽歸賀壽,但糾紛在前,我這酒喝的不舒坦,周掌門陪着恐怕也心底不踏實。要不你我兩家,先把瑣事了結,再進門拜壽?”
“……”
在場江湖名宿,就知道會如此,釋劍堂内外頃刻間鴉雀無聲,氣氛多了一抹劍拔弩張。
周懷禮雙手負後,站在台階上,看着夜驚堂,面帶笑意:
“賢侄倒是個直性子,心直口快,頗合老夫心意。周家和紅花樓,近年确實有些小摩擦,傷了彼此和氣,不知賢侄想如何了結?”
“江湖人用拳頭說話。周掌門挑個人出來,和我打一場。我若輸了,澤州境内五個碼頭,全給周老太公當壽禮;周掌門輸了,撤掉清江碼頭人手,給我敬杯酒。如何?”
“嗡……”
話音剛落,釋劍堂内出現嘈雜。
在坐衆人,本以爲紅花樓氣勢洶洶過來,是爲了确定清江碼頭歸屬,卻沒想到紅花樓賭這麽大,用澤州境内所有地盤當彩頭,賭周懷禮低頭賠禮道歉。
水雲劍潭可不是小門小戶,老槍魁在的時候,說這種橫到極點的話尚可理解,紅花樓如今已經江河日下,憑啥強勢到這地步?
在場所有人都是滿心驚疑,唯有‘薛夫人’明白緣由,不過同樣滿眼震驚。
駱凝聽到這目中無人的口氣,就知道外面站着的,絕對是她的無恥小賊!
其他人根本沒這底氣。
但他怎麽會是紅花樓的少主?
他不是住破院子的邊關窮小子嗎?
難不成他是在故意裝窮,博取我的好感,從而對我……
怪不得他長得那麽俊、天賦這麽好,卻不會半點真功夫,然後又冒出來一手絕世刀法……
原來都是裝的……
騙子!
駱凝忽然得知這個瞬間摧毀她認知的消息,眼神五味雜陳,很快就淚光瑩瑩,就如同被受豪門公子欺騙感情的可憐俠女,緊緊攥着手心的玉佩,幾次想起身質問,但在場江湖名宿衆多,還是忍了下來。
而折雲璃則是滿腦袋問号,暗道——我的驚堂哥怎麽被紅花樓拐跑了?
這不行呀,我平天教咋辦……
兩個女子本來坐在大堂最前方,此時所有人望着門外,就變成了最後面,神态倒是未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懷禮聽見夜驚堂豪橫至極的話語,也露出了三分異色,目光轉向旁邊的宋馳:
“宋當家。你确定這位賢侄,能代表紅花樓?”
宋馳淡然回應:
“少當家的意思,就是我紅花樓的意思。若是少當家輸了,此舉全當送給周老太公的賀壽禮,往後你我兩家再無糾紛,周掌門可敢接下?”
周懷禮見紅花樓口氣大的過分,常年混迹江湖,自知此事可能有變數。
但以前是周家咄咄逼人,搶占紅花樓的産業,對紅花樓過來商量的香主避而不見。
現在紅花樓的人直接打上門口了,無數江湖名宿看着,周家要是不敢接,以後還有什麽臉面混江湖?
周懷禮負手而立,沉默少許後,微微點頭:
“江湖事,江湖了。既然賢侄心中有口怨氣,老夫當長輩的,自然得給伱個機會,把氣出上一出。老夫的徒弟劍雨華,賢侄想來聽說過,賢侄隻要技高一籌,往日恩怨一筆勾銷,老夫親自給賢侄敬酒賠不是。”
夜驚堂道:“希望周掌門,事後能如同現在一樣爽快。”
“呵……”
這口氣确實狂的有點離譜,在場之人皆目露異色。
周懷禮背後的手緊了緊,硬壓下眼底隐怒,沒露出半分異色:
“雨華在後山練劍,老夫叫他過來,賢侄稍等片刻。老三,先行陪客!”
話落轉身便走。
裴湘君做尋常門徒打扮,裹得嚴嚴實實,一直站在夜驚堂背後。
瞧見周家果然礙于面子接戰了,心中微喜,但這時候不好誇夜驚堂,隻是小聲說了句:
“再接再厲!”
——
朝露山的半山腰,有一處竹樓,面向蜿蜒清江,可鳥瞰澤州千裏山河。
竹樓外開辟了兩塊菜地,幾隻雞鴨在其中行走,翻找着深藏地底的小蟲。
雖然看起來像是農家小院,但竹樓被收拾的很整潔,屋檐下放着個小棋盤,兩個年輕人在小闆凳上對坐,下棋的同時,聊着話語:
“師兄,今天爺爺過壽,爺爺說要公開把二姐許配給你,你高興不?”
“自然高興。”
“那過幾天,是不是就要拜堂呀?”
“呵呵……”
正說話間,竹樓外傳來響動,一道人影無聲落在了上山的小道盡頭。
兩人轉眼看去,繼而都是起身:
“爹?”
“師父。”
“雨華,你過來一下。”
周懷禮掃視了兩人一眼後,就蹙眉走向了山道。
劍雨華放下棋子,快步來到了周懷禮背後:
“師父,有事嗎?”
周懷禮在山道上緩步行走,聲音頗爲不悅:
“紅花樓來了人,說是少當家,登門鬧事,你得出去打一場。”
劍雨華笑了下:“此等小事,讓師弟他們通知一聲就行了,師父何必親自過來。”
“這不是小事。”
周懷禮腳步一頓,嚴肅望向劍雨華:
“紅花樓此次是舍命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他們若是赢了,我水雲劍潭聲望一落千丈,恐怕會倒退回三十年前。”
劍雨華眉頭一皺:“這麽嚴重。”
周懷禮點頭:“紅花樓有這底氣開口,便有十足把握,我操勞一輩子,才有了周家現在的家業和名望,無論如何都不能一朝毀于紅花樓之手。你想娶我女兒,才拜在周家門下,這門婚事,老太公答應不算數,我點頭才能成,希望你不要讓我這未來的嶽父失望。”
“……”
劍雨華聽見這話,笑容微僵。
劍雨華确實不是周家教出來的徒弟,本名‘傅雨華’,前朝名門梁州傅家之後,家中世代從軍,前朝國滅時家破人亡,如今世上隻剩他一個後人,隐姓埋名成了流落江湖的遊俠,練得是家傳的‘風波棍’。
前些年,劍雨華遊蕩至澤州,來水雲劍潭觀摩,周懷禮看出了他的天賦,讓他留在周家學藝,他恰好遇上了意中人,就此成爲了水雲劍潭的外姓大師兄。
以前周懷禮對他頗爲禮待,周老太公更是把他當親孫子,劍雨華對此心懷感激,早已把周家當成了自己家。
但周懷禮現在這話,顯然讓人有點寒心。
劍雨華沉默片刻後,含笑道:
“徒兒明白了,此戰必然全力以赴。”
“此戰不能輸。我知道你的潛力,隻要你不想輸,江湖上沒有第二個同輩能壓住你。”
“明白了,師父放心即可,徒兒此戰必勝。”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