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車輪碾過青磚,在裴府門外停下。
裴湘君抱着毛茸茸的鳥鳥,猶如等待夫君歸來的良家貴婦,站在燈籠下眺望。
眼見夜驚堂從馬車下來,裴湘君露出笑意:
“驚堂,事情談得如何?楊冠沒爲難你吧?”
“三娘,你怎麽在門口等着。”
夜驚堂踏上台階,擡手摸了下比他會享受的鳥鳥:
“沒爲難。費了好多口舌,才和楊員外把事情講清楚……”
“咳咳——”
正在卸馬車的陳彪和兩個不熟悉的镖師,聞言都是一個趔趄,回頭看向夜驚堂,意思估摸是:
你前後加起來說了五句話,管這叫費盡口舌?
楊冠是沒爲難你,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嗎?
老跟班楊朝和六子等人,倒是反應平淡。
畢竟在他們看來,少東家今天确實費盡口舌。
換在無法無天的邊關小鎮,遇上這種潑皮,少東家說一句話都嫌多,砍完扭頭就走了。
夜驚堂沒搭理幾人的眼神,繼續溫和解釋事情的過程,以免裴三娘一個婦道人家,被吓到。
裴湘君從頭到尾都跟在後面看着,自然不會受驚,她如同乖巧小婦人,聽夜驚堂說完話後,輕咬下唇眼神崇拜:
“真厲害,家裏有個男人就是不一樣~”
絕色佳人露出崇拜強者的眼神,殺傷力很大。
夜驚堂自認不重名利,但在三娘崇拜的小眼神兒下,還是覺得有點飄,很大男子氣概的擺手:
“舉手之勞罷了。”
“剛才我和你大伯母商量好了,讓你當裴家的少東家,月俸給你開百兩銀子,你不嫌少吧?”
少東家,約莫就是裴氏集團副董事,權限足夠開銀庫;月薪百兩紋銀,換算下就是月薪十來萬。
這待遇有些誇張,夜驚堂要是接了肯定虧心,搖頭道:
“三娘說了男人該自食其力,轉頭又給我這待遇,街上的掌櫃準不服氣。就按照镖局镖頭的薪水開吧。”
陳彪聽見這話,連忙搖頭:“夜少爺,你還真見外,你今天把楊冠擺平,省下的銀子可不止這點兒。再者镖頭一個月十二兩銀子,放在您身上能幹啥?裴少爺出去喝頓酒,都不止這個錢……”
裴湘君也點頭道:“是啊。當少東家可不潇灑,出門應酬的場合多的很,要是和文德橋的官宦子弟喝酒聽曲兒,你打賞姑娘都摸不出錢,豈不墜了裴家門面?這銀子純當零花錢,你真不好意思,用心幫家裏做事就行了。”
夜驚堂見此,也就不再推讓:
“那就聽三娘的安排。青蓮莊的事情完了,家裏可還有其他事情要我去辦?”
裴湘君的事情挺多——大哥死于江湖,‘槍魁’名号被奪,這仇沒報;不少江湖勢力搶财路,沒人出頭平事兒;紅花樓幾大堂主不安分,不停施壓讓她讓位。
但這些都是江湖事,夜驚堂接觸還過早,就含笑道:
“手下一堆掌櫃,豈能事事都讓東家出面。今天下雨,也沒啥交際應酬,你先歇着吧,讓陳彪帶着你在京城轉轉。”
說着裴湘君湊近幾分,取出一張銀票,悄悄塞到夜驚堂懷裏:
“以後都是你手下人,沒事帶他們出去下館子喝個小酒,也是少當家的分内事。”
陳彪聽見這話,來了精神,麻溜就把馬送回了馬房。
鳥鳥聽到下館子,瞬間覺得裴湘君懷裏不軟和了,跳到了夜驚堂肩膀上,對着裴湘君揮翅膀:“叽叽叽~”估摸在說——大奶姐姐再見……
夜驚堂先進屋換回了常服,才帶着幾個镖師出發。
不過将要走的時候,裴湘君瞧見陳彪笑容賊兮兮,又提醒了一句:
“陳彪,你别亂帶地方。驚堂剛從外面過來,沒見識過京城的花花世道,你要是把驚堂帶成裴洛那樣……”
陳彪賊兮兮的笑容一收,故作老成:
“當家的,你看我老陳像那号人嗎?”
“三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驚堂回了一句後,就帶着幾個手下離開了巷子。
——
半個時辰後,春香閣二樓。
抱着琵琶的樂師,在台上唱着婉轉小調。
三個彩衣舞女,随歌起舞,身段婀娜。
七八個龍精虎猛的镖師,瞪大眼睛從窗口望着樓下的姑娘,直咽唾沫,連菜都不舍得夾一口。
夜驚堂在包廂裏就坐,推杯換盞,鳥鳥則在旁邊搖頭晃腦,感覺比夜驚堂喝的還多。
陳彪雙手端着酒杯,敬了夜驚堂一下:
“少東家,您還真是有分寸!”
夜驚堂奉命帶手下出來‘團建’,自然不可能太寒酸:
“聽個曲罷了,又不是去窯子。邊關的姑娘,說實話比京城差太多,八成比我都壯,要不是我會點武藝,十四歲就被搶去拜了堂……”
陳彪眨了眨眼睛,湊近道:
“少東家,您不會還是……”
?
夜驚堂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旁邊醉醺醺的楊朝,接話道:
“瞧你這眼力勁兒,以少東家的相貌,出去找姑娘,姑娘該倒給錢。這賠本生意,換你你做?”
“也是。和少東家相配的姑娘,在我看來隻有文德橋的千金小姐,外面的庸脂俗粉想拱白菜,我第一個不答應……”
“呵呵……”
勾欄聽曲,吃吃喝喝。
幾人正把酒言歡之際,外面的街道出現了些許喧嘩。
踏踏踏——
大隊步卒跑動的聲音。
幾人眉頭一皺,起身到窗前查看,卻見不少禁軍和黑衙的捕頭,在雨中奔行,方向是視野盡頭的鳴玉樓一帶。
“怎麽回事?”
“這麽大動靜,估摸是靖王府那邊出了岔子。黑衙裏關了不少江湖匪類,鳴玉樓裏聽說也收藏了很多武功秘籍,經常有膽大包天的江湖賊子,在那邊犯事兒,一般個把時辰就消停了。”
事不關己,夜驚堂也沒有太留意,繼續喝起了酒。
武夫酒量都不小,喝的酒又比較上等,香而不烈,大半天硬是沒一個人喝倒,時間也不知不覺到了下午。
酒足飯飽後,有個色胚镖師,還言語暗示去‘葷場子’接下一場。
但陳彪知道輕重,聽曲兒看看姑娘沒啥,敢帶少東家去葷場子,三娘鐵定把他們全掃地出門,最終沒敢和夜驚堂開口,衆人就此散去。
等到天色漸黑,夜驚堂再度一人一馬一鳥,回到了染坊街。
三娘今天給的銀票,算是預支了一個月薪水,百兩銀子,足夠租個兩進大院,運氣好指不定還能買個能暖床的小丫鬟晚上解悶。
夜驚堂雖然對住處不挑,但也沒刻意吃苦的習慣,下了一天雨,屋子破那麽大個洞,肯定沒法落腳了。
夜驚堂現在回來,是準備收拾屋裏的些許物件,和房東太太說一聲,換個環境好點的住處。
吱呀——
沒挂鎖的老舊院門打開,裏面陳設毫無變化。
夜驚堂把馬拴在廚房的屋檐下,收起傘來到主屋,推門而入,還在和鳥鳥說着話:
“以後老實點,别沒事往女人懷裏鑽……”
鳥鳥一副沒聽見的樣子,蹲在肩膀上哼叽:
“叽叽叽~……”
但下一刻,人和鳥都是一靜。
屋子家徒四壁,本就沒多少東西,有什麽變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屋頂的破洞,被一件蓑衣遮了起來。
但夜驚堂和鳥鳥,并未注意到這些,隻是茫然盯着床鋪。
鋪着深灰床單的雙人床下方,整齊放着一雙繡有竹葉的青色繡鞋。一個陌生女人,在床榻上盤坐,頭梳婦人髻,斜插着一根碧玉珠钗,看起來是個年輕少婦。
少婦皮膚極爲白皙,生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雙眉猶如二月初春的柳葉,櫻桃小口未點胭脂,卻天生紅潤飽滿,面容用國色天香來形容都顯得俗套,更像是來到農舍報恩的狐仙、或者嫁入牛郎家裏的仙女,硬是美出了幾分出塵于世的仙味兒。
少婦身上裹着淡青色的披風,隻能看到白皙雙手收于腹部,掐子午訣,姿态如世外高人,應該在運轉某種高深功法,額頭挂着些許香汗,可見絲絲縷縷水霧從發髻間冒起,就和發高燒快熟了一般。
“叽?”
鳥鳥站在夜驚堂腳邊,歪頭望向床底,似乎在找下面的蒸鍋。
夜驚堂莫名其妙,連少婦出塵于世的姿色都沒注意,隻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門了。
但屋頂破這麽大個洞的房子,京城估計找不到第二家。
“女俠?”
夜驚堂回家窩被占了,不可能扭頭出去,他在門口呼喚了一聲,卻不見少婦有反應,想了想,就握着刀走向床鋪。
鳥鳥則是縮着腦殼,躲在門後探頭,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