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夜驚堂牽着馬,穿過雲安城繁華入織的街巷。
來到這個世界十八年,夜驚堂了解過這裏的情況。
大魏分十二州,版圖略小于盛唐,皇帝是一位女帝,但地理環境非常陌生,山河有重名之處,卻完全不是前世記憶裏的五湖四海。
至于國情,在夜驚堂看來不太安穩,不服管束的江湖人遍地皆是,天南有諸多依仗天險稱王的飛地,梁州關外有個北梁虎視眈眈,就連中原地區聽說都暗藏不少居心叵測的勢力。
夜驚堂往日都住在邊關小鎮,貧苦閉塞,聽聞這暗流湧動天下局勢,自然認爲大魏談不上繁華盛世。
但真正來到京城後,才發現以前還是太小看了這世道。
京城規模相當龐大,八橫六豎十四條主街,分化出千條街巷,其内常駐人口恐怕超百萬,排水、綠化等基礎設施相當齊全,主街兩側甚至有鋪就青磚的‘步道’供百姓通行,可以說就是一座沒有霓虹燈火大型都市。
小雨剛停,天氣涼快,百姓多在街上閑逛,沿街兩側有衣着靓麗的小姐公子,也有手攜稚子的少婦夫人,路邊鋪面裏,時而能飄來勾人香味,以及攤主的吆喝:
“正宗窯燒雞,祖傳配方,油而不膩……”
毛茸茸的大鳥鳥,還是頭一次來到人這麽多的街道,有點慫,乖巧蹲在肩膀上,直勾勾盯着烤制金黃的燒雞,輕蹭夜驚堂的臉頰:
“叽叽~”
夜驚堂駐足,自袖中取出二兩碎銀子看了看——這是他全部家當,當镖局少東家時剩下的零花錢,家産一文不留,全給了裴家。
二兩碎銀子,不說在繁華京城租棟宅院,住便宜客棧光吃喝,恐怕也維持不了多少天。
早上還是身價百萬的富家子,黃昏就成了兩袖清風的流浪漢,大起大落,難免讓人心生感觸。
不過再苦不能苦鳥鳥,堂堂七尺男兒,想到該是如何搞錢,而不是省錢。
夜驚堂擡手揉了下鳥鳥,來到街邊燒雞鋪子,切了隻燒雞,順口詢問:
“掌櫃的,外地人來京城,一般在哪兒謀生計?”
“唉喲!少俠這麽俊氣,一看就出身不凡,問小的怕是太擡舉人了……京城的外來人多,初來乍到找地方落腳,一般都是去城東的鳴玉樓,城裏的大戶人家,都在那裏聘掌櫃護院師爺,隻要少俠看得上,找個行當簡單……”
“謝了。”
“少俠客氣,拿好,慢走……”
……
夜驚堂拿着燒雞,來到一個小酒館要了點酒菜,和鳥鳥大快朵頤一頓後,在太陽落山山頭之時,趕到了城西的鳴玉樓。
雲安城是不夜城,天色未黑,已經滿街燈火,街上行人反而比白天還多了些。
夜驚堂在鳴玉樓附近翻身下馬,沿街閑逛,路上還遇到了一個門牆皆刷黑漆的大衙門,門口沒挂匾額。
他初以爲是什麽不知名官署,略微打聽,才得知這座衙門就是江湖上如雷貫耳的‘黑衙’——作用約等于六扇門,其内有六名總捕,并稱爲‘黑衙六煞’,江湖人聞風喪膽。
镖師是标準的江湖行當,不怕江湖的山大王攔路,就怕披着虎皮的官差設卡。
夜驚堂出于職業習慣,發現走到‘閻王殿’門口,直接就繞開了,來到了招賢納士的街市上。
大魏不禁刀兵,因此街上随處可見帶刀槍行走的人,但得按規矩‘刀歸鞘、弓下弦’,随意亮刀光者——拘留十五天、罰款五千文。
夜驚堂知道規矩,從義父手裏傳下來的刀,挂與腰側,以外袍遮蓋,以免驚擾旁人。
但他注意不影響别人,卻沒法避免不長眼的人影響他。
夜驚堂正牽着馬在街上閑逛,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
“咦?”
腰間一動,有人從背後伸手,摸向了他的刀柄!
刀是镖師吃飯、保命的東西,被奪了基本上人就沒了,爲了培養武人‘本能’,夜驚堂小時候經常被義父‘偷刀’,不知挨了多少次毒打。
在腰間異動出現的瞬間,夜驚堂左手已經擡起。
嗆啷——
燈火如晝的大街上,寒芒一閃!
後方行人,本來随意打量着這邊,不曾想一條銀龍猝然出世,在夜色中帶起半月寒光。
街面瞬間死寂。
所以人被刀鋒出鞘的聲音刺激,齊齊回頭。
人影密集的大街中央,一名黑衣年輕刀客,倒持一把老刀。
刀長三尺三,寬二指半,刀刃筆直,柄以黑繩纏繞,護手尾環爲黃銅質地,皆雕螭龍。
刀身并非光滑如鏡,前半部分密布補細微劃痕,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把老刀,曾經經曆了多少江湖風雨!
此時刀鋒紋絲不動,架在後方一人右側脖頸。
後方之人身形微躬,左手扶刀鞘,刀出不過半寸,渾身僵硬,臉色煞白,可見額頭滾下了一顆汗珠。
滴答——
汗珠雖小,聲音卻滿街可聞。
街上人瞧見此景,目露驚色,既驚豔夜驚堂快若奔雷的身手,也震驚夜驚堂的膽量。
“這小子……”
“好身手……就是眼神不行……”
夜驚堂被人從後方摸刀,劍眉倒豎,但看清背後身影的瞬間怒色就是一凝,迅速收刀,擡手抱拳:
“大人,誤會,還請見諒。”
道歉這麽快,并非背後之人多厲害,而是其穿着一襲黑青袍,頭戴紗帽、腰間挂鐵羽——黑衙捕快的标志性裝備。
和尋常捕快不同,黑衙對付的都是江湖人,有權不經過問直接抓人審問,必要時能先斬後奏,沒有江湖人不忌憚。
背後的捕快,看面向約三十出頭,體型微胖留着胡子。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捕快擡手擦了下額頭汗水,技不如人又理虧,見夜驚堂客氣,擡手回了個禮:
“好身手,方才倒是走眼了。某乃黑衙總旗王赤虎,小兄弟這把刀不錯,看起來殺過不少人,這功夫倒也配得起這把刀。”
夜驚堂面對捕快的懷疑,平靜回答:
“在下夜驚堂,梁洲人士,家中做镖局生意。刀爲家父所留,走南闖北有所磕碰在所難免。”
說着把老家衙門發放的‘符牌’取出來,上面把‘籍貫、職業、年齡’寫的明明白白,帶有府衙鋼印。
王赤虎結果符牌查看,确認不似僞造,臉色多了三分平和:
“沒想到梁州窮鄉僻壤,也能出你這種好苗子。怪不得常說深山育俊鳥……”
“叽~”
站在夜驚堂肩膀上的鳥鳥,眼前一亮。
王赤虎此時才注意到夜驚堂肩膀上蹲着隻鳥,微微一愣:
“喲!這鳥挺聰明。這帶鷹帶狗帶鹦鹉走江湖的人常見,帶……這到底是啥玩意?”
“塞外的鳥,算鷹吧,嗯……胖頭鷹。”
“你不說我還以爲是隻沒脖子的胖雞,這看起來飛不了多高……”
“叽!”
夜驚堂把炸毛的鳥鳥按住,閑談之間,和王赤虎走向街邊的一間茶館:
“大人找我有事?”
“夜兄弟是镖頭,來這兒是招镖師,還是謀生計?”
“謀生計。王大人莫非想招我進黑衙?”
王赤虎搖了搖頭:“捕快是賤業,看似風光,脫下這身皮,就得人人喊打,你年紀輕輕身手不俗,讓你來黑衙做事,是耽擱你前程。叫你過來坐坐,是給你指條富貴路。”
“哦?”
夜驚堂見王赤虎挺坦誠,也生出三分好感,含笑道:
“願聞其詳。”
王赤虎擡手抱拳,示意視野盡頭的皇城:
“當今聖上,有意爲靖王擇婿,我瞧你小子長得相當端正……”
?
夜驚堂笑容一凝。
他對朝堂有所了解,當朝‘女帝’據說性格強勢嚴酷,本來隻是監國,力挽大廈于将傾後,幹脆廢掉兄長自己登了基;不但她當皇帝,還破例把同胞妹妹封了親王。
提到女皇帝、女王爺的男人,夜驚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面首’,他對這職業很自信,但沒半點興趣:
“謝王大人指點,不過我已有家室,糟糠之妻不下堂……”
“靖王尚武,真瞧上了你的相貌身手,豈會介意家裏多一雙筷子?你對發妻不離不棄,靖王指不定更欣賞你。”
“?”
夜驚堂知道當面首,可能被女帝、女王爺,乃至太後‘輪’。
但帶着老婆當面首的說法,還是頭一次聽。
“聽王大人這口氣,某非和靖王認識?”
王赤虎眼底閃過一抹得意,示意遠處的黑衙:
“靖王可是聖上左膀右臂,黑衙不在六部之内,被劃歸靖王私衛,連月俸都從靖王府撥,我自然認識。我先不提靖王身份,就說武藝,靖王的師父,乃‘帝師’璇玑真人,你小子看起來是習武的好苗子,若得靖王青睐,幫你代爲引薦,習武一道可謂一步登天,确定不去試試,搏一生坦途?”
夜驚堂對‘璇玑真人’算是久仰大名,玉虛山的師叔,‘二聖’之一呂太清的師妹,本身也位列天下第六,算是整個天下最強的女人。
夜驚堂雖然向往江湖奇人,也想進宮挖《鳴龍圖》,但還沒有淪落到‘出賣色相’達成目的程度。
“我不過是個走江湖的,草莽一個,哪裏有這福氣……”
“唉,我覺得你小子機會大,才和你說這事兒,隻要運氣好,你能少走六十年彎路……”
……
夜驚堂和捕快在茶鋪裏閑談,而遠處鳴玉樓頂端,剛好可以看到此處。
黑衙開國時便存在,屬于天子私衛,女帝登基後被劃給靖王,因爲‘綠匪’多次刺王殺駕,其衙署所在地,也被搬到了靖王府外。
鳴玉樓修建在靖王府後宅花園内,樓高五層已經超過宮牆,極爲僭越,百姓也是因此才把這片街區稱之爲鳴玉樓。
天色漸暗,鳴玉樓燈火通明,頂端書房内,身着銀色蟒袍的東方離人,頭束玉冠站在露台上,面前擺着畫案,手持金筆,在紙上勾勒着一個俊美男子的眉毛:
“讓王赤虎去問問家世,沒想到此子身手還不錯……方才那一刀,與‘八步狂刀’起手式有些形似,此子莫非是鄭峰的徒弟?”
東方離人背後,是一名白發墜地老妪,身形飄忽,就好似站在東方離人背後的一道影子:
“老身當年見過鄭峰,出手沒這麽輕。此子看起來根骨不錯,但‘有形無勢’,應當隻是碰巧撞了招式。”
“據說鄭峰的師父狂牙子,當年在宮裏偷走了《鳴龍圖》,此子若會‘八步狂刀’,必然和此事有淵源……”
白發老妪詢問:“要不要派人試試此子?”
東方離人稍作斟酌,搖頭:“開國前的江湖傳聞,犯不着爲此大動幹戈。先去查查背景,此子若身家清白,等畫像畫好了,送去給聖上瞧一眼。長得如此俊美,聖上可能會喜歡。”
“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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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