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元年,正月初一。
咚——~
咚——~
熟悉的晨鍾,日複一日從鍾鼓樓響起,雲安城内銀裝素裹,随處可見身着新衣,在街頭巷尾行走的男男女女。
年關時節,黑衙内也煥然一新,曾經讓人談之色變的黑色大門外,也挂上了紅色對聯,貼着兩個大大的‘福’字。
而地牢下方,獄卒挨個給牢房裏的囚徒送上了餃子,地牢囚徒會控制食量以防越獄,這算得上一年之中,除了被拉出去砍頭外,唯一一次能吃飽的機會。
地字一号房中,已經在暗無天日中囚居進兩年的兩道人影,手腳拴着鐵鏈,一起靠在牆角,頭發已經披肩,胡須也遮掩住了面容,看起來就好似六十七歲的糟老頭。
因爲常年幽閉,也聽不到看不到外界,兩人眼神已經木讷,全靠算着吃飯時間,打法着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時光。
“哥,今天送飯,是不是慢了些?”
王二原本五大三粗,但此時體型已經相當消瘦,靠在跟前便如同長毛猿猴。
王承景身上的傷早就好了,此時則像個竹竿,雙手搭在膝蓋上:
“好像是。今天什麽年月了?”
“啊?!”
燕州二王進去的時候,夜驚堂才打完水雲劍潭不久,還沒去過君山台,在他們眼裏就是中遊宗師。
發現街邊百姓異樣的目光,王二摸了摸臉上的胡子,詢問道:
佘龍說完後,便飛身躍出地牢,不見了蹤迹,獨留愣在牢裏的兩人。
踏踏~
王二已經饑腸辘辘,當即坐起身來,眼巴巴看向上方井口的鐵栅欄,等着飯盒放下。
王承景做夢都沒想過,這輩子還能摸到這能證明他們清白身份的東西,一瞬間眼淚都出來了。
但讓兩人意外的是,途徑的所有的獄卒,都保持威嚴肅穆的神色,他們打招呼都視而不見。
王承景都不知道被餓了多久,左右看了看,發現黑衙外面的街道變化不大,就快步走向街上的一家面館:
“先吃點東西,打聽下當前年月。”
帶着圍裙的老掌櫃,正在竈台旁擀面,聞聲瞄了眼:
“看你們年紀比我都大,還叫老伯。剛從裏面放出來?”
“咱們怕有六十歲了吧,現在去哪兒呀?”
但讓他沒想到的時,上面響起了鎖鏈聲:
嘩啦嘩啦~
吱呀~
很快,已經不知多久沒動過的精鐵遮攔被打開,身着武官服飾的佘龍,從上面探頭往下看了看,繼而便飛身落下。
“收押的兵器衣物銀兩,自己去班房領,告辭。”
“唉……”
“哦!”
王二連忙爬起來,縮着脖子和兄長跑到大街上,确定沒有官差追他們,才同時松了口氣。
王二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望着佘龍沒敢說話。
最後還是王承景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撿起地上的牌子,可見是符牌,上面寫着他們的身份、戶籍、年齡等等,還有肖像和官府鋼印。
“?”
“佘爺,可算見到您老了,你就大人大量,把我流放了吧,我們去蹲苦窯,當一輩子苦力都任勞任怨……”
“能從黑衙出來的人可稀罕,犯什麽事進去的?”
王承景早就後悔了,不止後悔招惹了夜驚堂、陸截雲,甚至後悔了習武,早知道就在家種地當個富家翁,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多舒坦。
“快快快……走走走……”
燕州二王當年并不怕佘龍,但此時哪裏還有半分江湖人的血性,王二連忙跪着上前:
老掌櫃有點無語,憋了半天,才回應道:
“陸截雲、斷聲寂、軒轅朝、龍正青,全部除名,現如今沒有八大魁了,你們不知道?”
王二在地牢服刑這麽久,出來看啥都覺得新奇,拿着茶杯來回看:
“當年眼拙,得罪了黑衙一個捕頭,夜驚堂,你聽說過沒有?”
“老伯,來兩碗蔥花面,多加面多加蔥花……”
王承景生怕這是假的,緩過來後,就站起來,用肩膀架着王二,爬上了井口,王二又把他拉了上去。
“衙門重地,休得喧嘩,快滾!”
王二也餓壞了,快步跑進面館,因爲怕惹事,态度十分客氣:
“是啊。”
兄弟兩人如此碎碎念間,地牢上方終于響起了腳步。
因爲被關的太久,二王發自心底的怕了,半天沒敢動。
等到領取了盾牌、長槍、衣服銀兩,兩個人從黑衙大門走出來,再度看到外面的繁華街道,王二膝蓋都軟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蒼天有眼!我王二……”
佘龍神情極爲嚴肅,來到跟前取出鑰匙,打開二人手腳的鐐铐,而後從懷裏取出兩個牌子丢在地上:
“聖上大赦天下,你們罪過不重,可以出獄了。往後記得做個好人,這機會幾輩子遇不上一次。”
聽見老掌櫃說如雷貫耳,王晨景放下茶杯:
“這夜驚堂如今什麽官職?難不成已經跻身八大魁?”
“诶?”
“忘了,咱們進來,估摸有十幾年了吧,那個夜驚堂,當真小心眼,這還不如一刀把我砍了……”
江湖人闖蕩,一般用不上符牌,但想安安穩穩當個老百姓,開武館、當镖師、跑船謀生,沒這東西寸步難行。
老掌櫃掀鍋下面的動作一頓,看模樣是想把鍋蓋丢出去砸這倆憨批,不過顧客就是衣食父母,最終還是忍了:
“聽說過,如雷貫耳。那你們進去應該也沒兩年。”
王二發現能出去了,還用手掐了自己幾下,确定不是做夢後,也有點語無倫次:
因爲害怕黑衙在糊弄他們,兩個人靠在一起小心翼翼,生怕多走一步就因爲越獄被宰了。
二王坐直幾分,有點不信:“老伯,你别開玩笑……”
老掌櫃見兩人茫然不似作假,詢問道:
“北雲邊、左賢王、項寒師死了,仲孫錦、神塵和尚敗了,你們知不知道?”
“啥?”
“奉老神仙得道飛升,天下第一換人了,伱們也不知道?”
“呃……”
“北梁已經滅了,梁帝在燕京皇城裏上吊了,其他皇親國戚正在押來雲安,從今往後天下間就隻用咱們大魏,你們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
王二都聽蒙了,湊到兄長跟前:
“這老掌櫃,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王晨景感覺老掌櫃不似作假,便回應道:
“應該是關久了,我們腦子有問題,出現幻覺了……”
老掌櫃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放到了桌前:
“看來是真不知道。老朽也不信,但這确實是真事兒,你們倆說得罪夜大閻王,現在能活着真不容易,無論真假,這頓飯都當老朽請的。”
王二有點懵,想了想道:
“你意思是,這些事是夜驚堂……呸,夜大人辦的?”
“那不然是你辦的?”
王二驚爲天人,愣了半天後,才詢問道:
“那周赤陽呢?”
“周赤陽沒事,如今還是劍聖。”
王二一拍桌子:“憑啥?他家的人雇我們兄弟倆刺殺夜大人,到頭來江湖人死了一圈兒,他沒事……”
王晨景還比較穩重,連忙拉了拉王二的袖子,示意禍從口出,别亂說。
老掌櫃見這倆不像是開玩笑,便道:
“你們可以去天水橋看看,夜大閻王今天大婚,在街上擺流水席,去了好多英雄豪傑。你們被放出來,說明夜大閻王沒計較,不去送個禮,你們往後怕是覺都睡不好。”
燕州二王沒想到夜驚堂如今這麽厲害,聽見這話,當即明白了他們爲什麽能出來了,兩口嗦完面條後,連忙往天水橋方向跑去。
而與此同時,鳴玉樓上。
夜驚堂身着一襲紅袍,因爲年滿二十,也束上的金冠,此時正站在露台上,打量着兩個縮頭縮腦的憨批。
東方離人換上了一襲華美無比的紅色鳳裙,頭上還頂着蓋頭,此時偷偷把蓋頭撩起來,遙遙打量着街面,颔首道:
“還算有點眼力見,知道去謝恩。”
而折雲璃也是同樣打扮,站在跟前笑道:
“我猜對了吧,這倆肯定不信。待會看到那麽多英雄豪傑在場,恐怕能吓得不敢落座……”
三人正說話間,孟姣出現在了鳴玉樓下,擡眼望向上方:
“殿下,吉時都快到了,聖上正等着,你們快過去吧。”
“哦。”
夜驚堂爲了看二王的反應,才偷偷跑出來,見媳婦催了,連忙抱着雲璃和笨笨,飛身回到了天水橋。
夜驚堂大婚,女帝也進門,這排場注定就小不了。
此時整個天水橋已經封街,從裴家巷子外一直到新宅外的步行街上,全部搭起了棚子,下面放着三百張圓桌,而從五湖四海趕來的道賀的人更是誇張,南北江湖的掌門幫主無一缺席,還有江湖散人、西海族人、世家名流等等,以至于天水橋附近交通都出現了阻塞。
夜驚堂抱着兩個小媳婦,落在新宅之中,便發現媳婦們已經穿上了嫁衣,待在各自宅院之中,準備待會拜堂。
三娘是賢内助,婚宴便是她安排的,此時是又當媳婦又當娘,頂着蓋頭快步跑過來,催促道:
“雲璃,離人,你們快去快後宅準備。驚堂,你亂跑什麽?花園裏那麽多貴客,你不接待讓我去不成?”
夜驚堂知道自己亂跑不對,連忙落在跟前,隔着蓋頭啵了下有點生氣的三娘:
“好好,我馬上過去,你也回去等着,接下來我來安排就行了。”
裴湘君這幾天可忙壞了,怕賓客冷場,也不敢多耽擱,連忙把夜驚堂往花園推,等到了門口才跑回去。
夜驚堂來到花園的牆外,聽到裏面的嘈嘈雜雜,心神也收斂了幾分,擺出了冷峻不凡的神色,本想直接進去,又想起了什麽,左右打量吹了聲口哨:
“咻~”
“叽叽叽……”
正在偷吃零食的鳥鳥,聞聲連忙從後宅飛了出來,落在了一襲紅袍的夜驚堂肩膀上。
而本來嘈嘈雜雜的花園,也在此刻寂靜下來,雖然隔着牆,但能感覺到無數目光投向了此地的圓門。
夜驚堂輕輕吸了口氣,露出一抹和煦笑容,扛着鳥鳥走出圓門。
寬大花園裏,同樣擺着幾十張桌子,上面已經座無虛席,此時都望着走來的新郎,眼神中能看到千百種情緒。
能請進宅内落座的人,身份地位自然都不一般。
夜驚堂走向花園前方,沿途掃視賓客,入眼的都是熟面孔,也看到了這些年走的江湖路。
楊朝六子等十餘人,分别坐在兩桌,作爲看着他長大、一起從梁州出來的人,這算是他的親眷。
張夫人、裴洛、陳彪、宋叔、陳元青、李三問、黃燭夫人等等,是紅花樓和裴家的人,算是三娘的娘家人,足足坐了四桌。
雙刀楊冠、三絕仙翁廣寒麟、抱元門李混元、崖州幫過一次的年輕人陸雅等等,并不是非常熟,但有過交際,此時也坐在了一桌。
傷漸離、佘龍、陳淼、屠九祭、孟嬌、八臂地藏,并稱‘黑衙六煞’,本來一個桌子就能坐下,但無奈屠九祭體型太誇張,一個人占半張桌子,爲此隻能分成了兩桌,和暗衛楊瀾、曹公公、曹阿甯、許天應坐在了一起。
‘南山鐵卦’張橫谷,是算是白錦凝兒雲璃的娘家人,因爲和曹公公是幼年老友,此時也坐在跟前。
梁州這邊,還有蔣劄虎夫婦和胖閨女,老拳魁柳千笙,黑旗幫胡彥敬、金蛇镖鄭坤、女土匪鄒曼曼等等,曾經給他《俠女淚》的老教書先生都來了,也坐了四桌。
柳千笙和蔣劄虎互爲師徒,也有舊怨,但柳千笙時日無多,到這一步也算和解了;至于曾經差點把他回去當壓寨相公的女中豪傑鄒曼曼,現在也找到了相公,瞧見他還有點不好意思。
軒轅天罡、阿蘭,帶着小丫頭坐在席間,旁邊是比看到自己兒子結婚還高興的仇天合,不過仇天合沒看他,一直在瞄人家孟大人。
除此之外,已經退出江湖的老刀魁軒轅朝,在消失近兩年後,也露了面,坐在了小孫女跟前。
作爲昔日制霸刀壇三十年,身高過兩米的巅峰刀客,‘軒轅朝’這個名字至今依舊帶着極強壓迫力,但心底那口氣散了,此時坐在桌前,看起來隻是個普通老頭,甚至能感覺出心底對孩子的那份愧疚。
而最特别的,是軒轅天罡旁邊,還坐着個風韻猶存的阿姨,正是官城送白錦簪子的酒肆老闆娘。
夜驚堂知道這是誰,但怕勾起往日沒法彌補的傷心事,并未去問,隻是當做最親近的長輩待之。
西海如今是五大部,來的人肯定少不了,姚次山、姜老九、桂婆婆等西海族老,坐了将近六桌,算是青禾的娘家。
而且不知誰出的馊主意,還帶了條大黑狗過來,趴在桌子底下被母女倆看着,瞧見他就搖尾巴,應該是爲當年咬他的事兒道歉。
夜驚堂看見這破狗就惱火,但都天下第一了,和條狗較勁兒顯然不合适,爲此全當沒看見。
如今北梁已經收複,他大婚,北方自然也來了不少人。
謝劍蘭已經和紅顔知己重逢,兩人就坐在一起,瘦骨如柴的姑娘,幾個月下來恢複了往日姿容,看他的眼神尤爲感激,如果不是在場長輩太多,恐怕能當場跪下謝恩。
李光顯、陸行鈞這倆華伯父老友,此時自然和華伯父、華夫人坐在一起,旁邊還有青龍會的樓主陸元駒,頂尖殺手十二樓、梁上燕,以及接頭的老劉,連火鳳齋的司徒延鳳都來了。
夜驚堂以前在司徒延鳳手上接了差事,伴做家丁‘華安’拐走青芷,任務達成沒領賞,司徒延鳳還專門把三千兩銀子送了過來,也算個講究人。
而發布任務的大聰明王繼文,此時作爲青芷的同學也到了場,旁邊是就北梁的三皇子李崇,因爲王繼文确實聰明,教三皇子李崇‘以爹爲子’換取戰後平安,李崇還真就被保下來了,王家也沒受太多波及。
不過這天下終究不姓李了,李崇明顯有點忐忑,不敢擡眼看他,而王繼文倒是很自然,還和裴洛聊的挺不錯,說起來也算物以類聚。
江國公秦相如,作爲懷雁的爹爹,今天自然帶着夫人到了場,不過太後嫁人,秦老爺子也不好亂吹,同桌的鎮國公王寅、王赤虎、李相、宰相夫人等等,自然也心知肚明,不過李相臉色不太好,應該是因爲‘小花兒與角先生’謠言的事情,不太想和王赤虎坐太近。
而還有一桌,坐的則是地位年紀皆不低的江湖老輩。
呂太清和小徒弟華陽坐在一起,因爲今天既要娶他師妹,又要娶他師侄,呂太清這大舅哥臉色顯然好不了,旁邊的小道士華陽,倒是沖着他悄悄揮手,可見眼裏全是崇拜。
老劍聖孫無極,算是在場江湖名望最高的人,和呂太清坐在一起,身邊有個中年劍客,夜驚堂沒見過,但從境界能看出應該是‘劍聖’周赤陽。
周赤陽和他還有個‘十年之約’,但現在肯定是沒人敢提了,今天周赤陽跟着孫老劍聖過來,目的顯然是想讓孫老劍聖當長輩,大家喝頓酒冰釋前嫌,把以前的事兒揭過去。
夜驚堂知道周赤陽是劍俠,本身也不喜歡家裏的作風,對其并沒有什麽仇怨,對方來了自然還是以貴客相待。
而神塵和尚也帶着倒黴徒弟淨空和尚,坐在呂太清附近,看淨空和尚生無可戀的模樣,到現在還是沒開悟。
‘九轉天羅’卞元烈是前朝的人,此時和神塵和尚坐在一桌,可謂又感激又憎恨。
憎恨是其蠻不講理,把他關在千佛寺念了五十年經;而感激則是如果不關他,他五十年前就死了,根本就沒有今天。
而神塵和尚就是個披着袈裟的江湖武夫,袈裟是枷,困住了天性暴虐,佛法是鎖,鎖住了心中嗔癡,還真就不在意外人看法,隻是笑眯眯給小道士華陽講佛法。
夜驚堂走過花園,看着無數熟面孔,心頭也難免感慨萬千。
畢竟在場一半人,是他自幼聽着名字長大的;另一半人,則在江湖上遇見的故人,如果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當前桌上坐的,就是他走的所有江湖路。
踏踏~
夜驚堂帶着鳥鳥來到了花園正前方,看着在場無數長輩前輩,準備開場白。
但也在此時,大門處有了動靜,兩個還不修邊幅的糙漢子,小心翼翼跟着家丁走進來,瞧見花園裏的陣容腿都軟了,默默被領到了楊冠跟前坐下,繼而輕聲交談便傳來:
“兩位兄弟這打扮不一般,剛從黑衙放出來?”
“是啊,大俠是?”
“雙刀楊冠,兩位是?”
“燕州二王,大俠應該沒聽過。”
“嚯!就是前年連續刺殺夜大閻王兩次那倆燕州憨……悍勇?你們沒死呀?”
“呃……目前還沒……”
……
本來小聲說話沒啥,但在場武魁武聖武仙人,加起來有十幾個,這交談和大聲喧嘩沒區别。
聽見有人刺殺過夜驚堂兩次竟然還沒死,呂太清、孫無極、卞元烈等到老輩,都回過頭來,想看看是何方神聖這麽有本事。
以燕州二王的境界,根本沒見過武聖,光瞧見軒轅朝的背影,都吓的不敢喘氣了,而且軒轅朝在這地方,竟然都不配坐在最前面,那前面幾個老頭子是什麽身份可想而知,他們發現這幾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轉頭,呼吸都驟停了,想打招呼又覺得自己不配,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驚堂瞧見這場面,也有點好笑,站在衆人之前,拱手一禮朗聲開口:
“今日大婚,各位能遠道而來,夜某感激不盡。夜某是江湖出身,能動手絕不動嘴的性子,諸位都聽說過,實在不太會客套寒暄,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呵呵……”
在場諸多賓客,大部分都正襟危坐不敢亂接話,隻有親近之人和江湖老輩,笑了兩聲。
華俊臣作爲嶽父,今天心情自然好的很,開口道:
“知道你不善言辭,哄那麽多紅顔知己都不容易了,哪有心思和我們這些老輩多費口舌。敬個酒就回去拜堂吧,這裏有我和仇兄招呼,你放心即可。”
夜驚堂颔首一笑,從丫鬟手上接過酒碗:
“這杯酒,敬秦國公、王國公、李相等大魏棟梁,如今天下初定,正處用人之際,諸位能在百忙之中過來,夜某感激不盡。”
秦相如、王寅、王赤虎、李嗣等王侯公卿,站起身來端着酒杯,回了一禮後,便一飲而盡。
夜驚堂把酒碗喝完後,又讓丫鬟倒上一杯,看向滿場武人,稍作沉吟後,高擡右手:
“而這一杯酒,敬江湖!”
嘩啦~
此言出,在場江湖武人齊齊起身。
德高望重的山巅老輩也好,剛出獄的小卒子也罷,此時都舉起酒杯,連神塵和尚都來了句:
“唉,這句話出來,老衲不得不破個戒了。”
“哈哈哈……”
夜驚堂環視無數江湖故人後,又望向了無盡西北,眼底藏着千言萬語,沉默一瞬後,雙手高舉酒碗,一飲而盡。
而滿堂賓客亦是如此……
——
不久後,新宅東側。
夜驚堂兩碗酒下肚酒意未曾上頭,但臉色紅潤了幾分,快步來到了正堂。
正堂是家裏接待貴賓的地方,平日裏很少用,但此時卻裝點了一番,貼着大紅喜字,點滿了紅蠟燭,裏面有不少丫鬟在等待。
因爲是十個媳婦一起進門,姑娘們都不大好意思,進來觀禮的客人并不多。
張夫人作爲半個主人家,敬酒過後就又跑了過來,幫三娘忙活家務事,此時正在吩咐丫鬟準備,而住在家裏伺候孕婦的王夫人,也在正堂裏幫忙。
夜驚堂隻和雲璃結過婚,也不知是什麽流程,來到門口剛看幾眼,就被張伯母拉進正堂,在中堂前站着:
“驚堂,你站這兒不要動,吉時馬上到了。鳥鳥,你的花呢?”
“叽~”
鳥鳥連忙飛出去,叼着一朵紅花過來。
張伯母連忙接過來,給鳥鳥戴在脖子上,然後放在茶桌上當吉祥物:
“你也不要動,大喜之日,要開心一點。”
“叽叽叽~”
鳥鳥今天被喂了不少好吃的,倒是十分聽話,開始搖頭晃腦。
夜驚堂面對這麽大的事情,心頭也有點激動張伯母不讓他亂動,他也不好亂走,隻能保持陽光快樂的微笑,望着大門。
王夫人什麽事都會,此時充當了司儀,等夜驚堂就位後,手裏拿着銅鑼,輕輕敲了下:
铛~
“請新娘入堂。”
踏踏踏~
下一刻,正堂側面就響起了參差不齊的腳步聲,有快有慢,還能聽到竊竊私語:
“雲璃,你喝酒了?”
“驚堂哥不是說敬江湖嗎?”
“噓~”
夜驚堂聽見聲音,笑容異常燦爛,目不轉睛望着大門,很快就發現秀荷、紅玉穿着紅衣,手裏拿着花籃在前面開路,走進了鋪着紅地毯的廳堂。
而十個身材各不相同,卻同樣穿紅色嫁衣、帶着蓋頭的姑娘,随之走了進來。
因爲蓋着蓋頭不好看路,綠珠還扶着青芷;白錦雖然不用,但已經四個月了,家裏害怕她有閃失,萍兒還是穿着紅裙子在旁邊扶着。
等進入正堂後,十人在夜驚堂面前站成了一排,雖然看不到臉頰,但看起來都有點緊張,也沒人在說話。
夜驚堂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啥,便瞄向張伯母。
張夫人和三娘已經商讨過流程,此時站在側面,認真說吉利話:
“過了今天,你們就是結發夫妻了,往後要和和睦睦、多傳香火,驚堂也要一視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夜驚堂和鳥鳥一樣連連點頭,等到張伯母說完後,才按照示意,站在媳婦中間。
因爲夜驚堂雙親不在,拜雙親肯定還是對着天地拜,王夫人等張伯母這長輩說完吉利話後,便再敲銅鑼:
铛~
“一拜天地!”
十一人連同四個丫鬟,都轉過身來,對着外面的天祭拜。
雖然動作沒啥問題,但萍兒和太後娘娘倆人,不知是不是因爲緊張,轉的方向反了,反應過來後萍兒臉色漲紅,懷雁蓋着蓋頭看不到,但恐怕也是如此。
铛~
“二拜高堂!”
夜驚堂再對對着外面的天地拜了拜,身側的媳婦亦是如此,連搖頭晃腦的鳥鳥都跟着點了點頭。
铛~
“夫妻對拜!”
夜驚堂聽到聲音後,後撤走到了前方,而媳婦則轉過身,彼此相對再度一拜。
王夫人滿眼笑意看着,待雙方拜完後,再度敲銅鑼:
“禮成,送入洞房!”
“呼……”
夜驚堂站在面前,明顯聽到雲璃松了口氣,而後媳婦們便着紅玉、秀荷,往梅花院走去。
正常來講,十個人應該十個洞房,但這麽弄夜驚堂一晚上都逛不完,爲此洞房就在夜驚堂的主卧内。
張伯母把新人送到梅花院後,還想聽牆根鬧一下,但王夫人見多識廣,知道這牆根聽不得,偷偷把張伯母就給拉走了,連鳥鳥都抱到了外面。
夜驚堂送媳婦回到梅花院後,站在‘問仙圖’,擡手輕揮,十個蓋頭就同時掀起來,露出了各有千秋卻同樣豔麗動人的臉頰。
钰虎、笨笨、水兒、懷雁、白錦、凝兒、雲璃、三娘、青禾、青芷,肩并肩站着,在可以看到東西後,按照禮儀,同時欠身一禮:
“相公~”
“诶。”
夜驚堂聽到動人嗓音,嘴都笑到了背闊肌,也拱手一禮:
“娘子們好。”
流程走到這裏,也就算結束了。
女帝收起了溫順小媳婦的模樣,重新露出一抹閑散:
“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常言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家規不能隻管我們,也得管你,你說是不是?”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那是自然,要怎麽給我定家規?”
璇玑真人身着豔麗紅裙,在羅漢榻就坐,拿起酒杯抿了口:
“家規得讓人害怕。你天不怕地不怕,要給你定規矩,得先知道你深淺,才知道怎麽罰。恰好今天洞房,接下來一段日子也沒人打擾,咱們就在這裏考驗你,什麽時候你說自己不行了要歇歇,咱們什麽時候停,如何?”
折雲璃聽見這話,縮了縮脖子:“咦~這怕是有點過火。”
華青芷還是非常疼相公的,微微颔首:
“是啊,相公又不是鐵打的。”
凝兒也心疼夜驚堂,但夜驚堂實在太霸道了,一挑十都不帶慫的,要是管不住,往後還不得都被他欺負的不敢還嘴,當下便看向前夫:
“白錦,你怎麽看?”
薛白錦摸着肚子,想了想道:
“我懷有身孕,自然在旁邊看。你們想試就試吧,他啥都好,就是不長記性,确實得讓他明白什麽叫水深火熱。”
裴湘君爲了操辦婚事,跑了幾天累壞了,在椅子上坐下:
“你們光說試,真來又出不上力,全讓我往上頂,想讓我死在洞房裏不成?”
東方離人見三娘辛苦,幫忙倒了杯茶:
“大喜之日别這麽說,不是有青禾嗎,她在旁邊看着,不會出事。”
梵青禾瞄了下水兒:“有妖女在,我還能清醒着?”
太後娘娘見姐妹們準備收拾夜驚堂,倒是護夫起來了坐在三娘跟前,插話道:
“驚堂明後天總得出面待客,要是扶着牆出去,豈不是鬧了笑話。”
夜驚堂有些無奈,回應道:“我怎麽可能扶着牆出去,你們想試深淺就試吧,一起上都行,剛好讓你們見識下什麽叫天下第一。”
秀荷見此,低聲道:“那我們先出去了。”
三娘本想點頭,但女帝卻擡手:
“出去做什麽?都陪嫁過來了,不想幫主子出力不成?”
“嗯?”夜驚堂一愣。
萍兒紅玉臉色漲紅,低着頭不說話,秀荷綠珠本來準備回避的,此時也不走了。
女帝見夜驚堂臉色一變,詢問道:
“怎麽?你怕了?”
“我倒不是怕了,但秀荷她們……”
“不怕就行,都過來,給相公大人過個大年~”
夜驚堂話沒說完,就被水兒從背後一拉,倒在了羅漢榻上,而後莺莺燕燕便圍了上來,扯衣服脫鞋子,直接被溫香軟玉給埋住了:
“诶诶?女俠且慢!嗚嗚……”
……
歡鬧聲中,房門關上,将滿屋溫馨藏在其中。
潇潇雪花當空而下,給院蓋上了一層雪被,種在院内的滿園梅花,在風雪中悄然綻放,給新組建的大家庭,帶來了第一抹春意。
吃飽喝足的鳥鳥,帶着一朵紅花,蹲在屋脊上,和夜驚堂方才一樣,迎着風雪望向無盡西北。
若是萬物有靈,西北大地的盡頭,紅河鎮外的土丘上,應該也有一雙眼睛,正望着已經長胖的它,和已經成家的夜驚堂。
鳥鳥隻吃肉,同樣是被人用喝一文錢糙酒的方式養大,今時今日,心頭豈會不思念呀……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