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大地早已經萬裏冰封,山川河谷皆化爲一片雪白,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而便在這種生靈禁區之中,一行四人的隊伍,在前往天涯山的路上紮營停泊,此時都從帳篷内走了出來,擡眼望着化爲金紅色的夜空。
裹成毛毛蟲的小丫頭,雙手插兜站在營帳外,仰頭打量,詢問道:
“師父,這是什麽呀?”
仇天合身着羊皮襖,頭發胡須上都挂了些許白霜,認真琢磨片刻後,回應道:
“應該是火燒雲。”
“現在是晚上,也沒雲呀~”
軒轅天罡夫婦站在旁邊,因爲是第一次來北荒,也搞不懂異象從何而來,外面太冷,看了片刻便想抱着小丫頭回帳篷繼續睡覺。
但也在此時,幾人忽然發現,漫天金紅霞光,又往西北天際退去,看起來就像是整片天幕在往天際移動。
仇天合目測了下方向,又開口道:
不過片刻之間,夜驚堂已經拉着雲璃,穿過了天琅湖和西海諸部,來到了北荒的領域。
折雲璃本來抓着夜驚堂的左手,但速度太快風阻過大,到最後根本就抓不住,此時已經跑到了夜驚堂懷裏,用手抱着同樣驚恐的鳥鳥,連眼睛都睜不開,隻能咬牙詢問:
“驚堂哥,咱們不會死吧?”
而和蕭祖交手時,九九歸一已經打不動,他才去觸及那重境界,結果意外發現‘如有神助’。
軒轅天罡也發現了,對此道:
夜驚堂感覺猶如被抽筋剝骨,不過神識還算清醒,咬牙安慰:
已經悟道的境界,就和學鳴龍圖一樣,學會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隻能修改變更,沒有逆轉舍棄的說法,不然陸截雲之流也不會被逼的走絕路。
但夜驚堂顯然也沒辦法。
軒轅天罡也隻能看到模糊兩道人影,轉頭看着黑線消失的方向:
“應該是。”
仇天合同樣察覺到東南方風雷大動,手放在了刀柄上,結果還沒怎麽看清,就發現一條黑線追随漫天紅霞,從天空一閃而過,帶起的轟鳴震耳欲聾,還能聽到悠長尾音:
結果這個方法還真行的通。
“剛才過去的是夜小子?”
在對戰奉官城步入‘合道’前,他便知道武道無止境,一直在構思九張圖之後是什麽境界,而後也琢磨出來,隻是發現再往上跨一境,需要的支撐太過龐大,才沒去嘗試。
浩瀚靈氣已經被他吸納到體内,融入四肢百骸,根本出不去,那感覺就如同在被人用‘吸星大法’往強行外抽氣血,他身體肯定不允許,然後就連人帶氣勁一起被拉走了。
“是又如何,天涯山離這兒還遠,咱們跑不過去……嗯?”
雖然飛馳速度在減緩,但夜驚堂顯然也不怎麽好受,渾身青筋鼓脹,臉龐也化爲赤紅,整個人就如同即将炸開一般。
仇天合根本就沒看清過去的是什麽東西,但熟悉的鳥叫聲卻分辨了出來,眼底顯出驚疑:
“這臭小子,路過也不知道下來打個招呼……”
但常言樂極生悲,他打完後想收功,就發現‘請神容易送神’,聚集而來的天地之力,根本不聽他指揮,等到他體魄難以容納之後,就自行如同潮水般退去。
但現在夜驚堂也不是放棄悟出的境界,而是封鎖新開辟的氣脈,讓身體不再自行吸納不屬于這方天地浩瀚靈氣,而後驅逐體内已經吸納的力量。
“沒事,在散功,待會就能停下來,别慌……”
折雲璃都看不懂夜驚堂在做什麽,隻能抱着夜驚堂和鳥鳥,強忍刀削般的寒風等待。
“叽~~~~”
正說話間,軒轅天罡隐隐察覺不對,轉眼望向東南方。
折雲璃睜開眸子,試圖查看夜驚堂的情況。
發現根本沒法抗衡天道法則,夜驚堂肯定着急了,媳婦都在此方天地,要出去也是一起出去,哪有他一個人先走的道理。
仇天合發現夜驚堂閃身就不見了蹤影,此刻也感覺到了什麽叫‘仙凡有别’,對于夜驚堂路過問都不問一聲,還有點多心。
雖然靠着驚人目力,他看到了仇天合等人,但往西北飛馳的速度已經被推到極限,下方的山川幾乎是一閃而過,他都被強風吹的面部變形,根本就停不下來。
“這霞光好像是從天涯山那邊照過來的。”
若隻是退去也就罷了,但夜驚堂随之便發現,他不知從何處借用的浩瀚天威,也跟着一起退潮,并不能在這方天地間留存。
夜驚堂交手時,并沒有察覺到異樣,甚至感覺如魚得水。
雖然此方天地不足以支撐體魄攀升,但天地卻好似被牽引,不知源頭的浩瀚天地之力,如同漏鬥般傾瀉而下,讓他成功在第十重境界站穩了腳跟。
夜驚堂現在擔心倒不是死,而是就此一去不回。
夜驚堂雖然不知道去哪裏,但可以确定隻要身體停下,内外壓力恢複均衡,就到了無邊神力應該存在的地方,有可能是山的後面,也有可能破碎虛空,直接去了另外的世界。
“叽叽?”
夜驚堂飛了這麽遠,完全停不下來,也在分析原因,最後猜可能是——他借來的東西,和此方天地的靈氣性質不一樣,就如同油和水,油比水輕,就算暫時攪勻,最後還是會飄到水上面,彼此界限分明。
小丫頭連忙捂住耳朵,不過馬上又眼前一亮:
“剛才是不是有鳥叫?”
折雲璃趴在懷裏,死死抱住夜驚堂的胸口,很快就發現夜驚堂身體化爲熾熱火爐,有肉眼可見的霧氣從身上冒出,彙入周邊的金紅霞光。
轟隆隆……
“驚堂哥?”
他不知從哪裏借了一肚子油,又站在水底,結果就是連人帶油一起被此方天地擠了出去,想要留下,估摸得有盤古在混沌中開天辟地的實力,而他顯然差了十萬八千裏。
眼看飛的越來越遠,已經跨越西海到了北荒,朝着天際盡頭飛去,夜驚堂也不再留念借來的東西,強行靜氣凝神,開始嘗試自降修爲,回到煉虛合道的境界。
在過了不知多久後,一座橫隔在天地間的黑色山脈,出現在了視野盡頭,遠看去就好似一座往上直插雲霄,左右無限寬的黑色城牆。
折雲璃被拉着往天上飛,此時也跟着霞光飛向了巍峨山脊,山脊後霞光萬丈,照亮了整片天空,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而也就在兩人飛過山脊,渾身都被霞光照亮,幾乎難以睜眼之時,夜驚堂發出一聲悶哼,最後一縷霧氣從眉心飄出,身體随之失衡,往下墜落砸向下方雪嶺。
嘩——
砰砰砰……
而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漫天紅霞,也在下一瞬完全消失在山脊之後,整片天地重新恢複月朗星稀,再難見到半點異向……
——
于此同時,天的另一頭。
無邊雲海在險峰之下彙聚,從雲層中探出的山巅,便如同一座在雲海中航行的孤島。
孤島上有無數花木,雪湖花、長生樹、白蓮等等山下至寶,在山巅卻如同路邊野草,随處可見也無人打理,甚至顯出了雜亂之感。
一面懸崖,正處于雲海邊緣,三道人影在崖壁旁站立。
中間是個腰懸黑青色寶劍的老劍客,雙手負後,望着天際盡頭滾動的霞光,看起來在欣賞山下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觀。
而背後兩人,則都是中年人,身上穿着黑白相間的道袍,和玉虛山的款式相差無幾,不過面貌在南北兩朝從未出現過。
兩人背負長劍,看起來頗爲仙風道骨,此時正低聲商談:
“上個月吳道友才上來,這又有人上山了?”
“不像。山下最多練到第九重,這是‘化神境’引發的天象。”
“山下怎麽可能出現十境老祖?”
“估摸是某個走邪門歪道的九境老怪,藏在某處洞天福地閉關,忽然破境壓不住天象,被迫飛升出來了……”
“那此事得彙報宗盟,盡快搜尋下落,能在山下突破化神境的仙家老魔,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任其成長,日後弄不好會演變成一場浩劫……”
……
崖壁旁的老劍客,聽到兩人疑神疑鬼的交談,回過頭來,露出那張讓天下人膽寒百年的臉頰:
“我起初還以爲,山上都是真神仙,不說看破世事、大徹大悟,至少也該臨危不亂,有個像樣的道行。如今看來,山上和山下區别真不大,也就地方大了些、人多了些。”
正在交流的兩人,聞聲都轉過頭來,态度頗爲謙和,其中一人含笑道:
“山上人也是人,無非起點不同罷了。宗門天驕,佼佼者也不過萬裏挑一;而從山下殺上來的好苗子,都是從億萬萬人中競争出來的獨苗,就算暫時境界差些,往後也無一例外都是仙家巨擘,和我等不能同日而語,吳道友覺得我等稚嫩,也正常。
“不過吳道友也别小觑山上,像您這樣從各個地方打上山的天驕,外面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乏比你天賦更高的能人……”
老劍客輕輕笑了下,眼見霞光消散,便單手負後往山下走去:
“比我厲害的人,不在這裏,在我老家。”
“呵呵~”
兩個中年人笑了下,并未反駁,但對這話顯然不大信。
畢竟面前這劍客,忽然登門時的強橫氣勢,直接把宗主都給吓到了,如果不是對方自報家門挺客氣,他們都能以爲是某個仙門老怪來滅門。
山下若是有人比這老劍客還厲害,那除非是剛才引發天象的仙家老魔……
?
兩人念及此處,又轉頭看向無邊雲海,欲言又止。
老劍客并未多說,走出幾步,又問道:
“你确定你家老祖,就是我要找的那人?”
“吳道友放心,我們開山祖師,來的時間和面貌,和你說的完全符合,隻是目前在閉關不能打擾。隻要吳道友肯拜入我宗,什麽事都好商量……”
“拜師就免了,當了一輩子天下第一,不習慣屈居人下。”
“理解,當老祖其實也行……”
“你們看起來很缺人呀。”
“唉,開宗立派才兩百來年,放在山上啥也不是,全靠老祖一個人撐着,吳道友和老祖是同鄉,雖然宗門給不了太多供奉酬勞,但他鄉遇故知,于情于理,也該扶上一把不是……”
……
——
日起日落,轉眼到了第二天。
山巅寒風呼嘯,鵝毛大雪遮天蔽日,讓能見度不足幾丈。
一道清瘦人影,身着較爲淡薄的冬裙,在齊膝深的積雪中,往山巅艱難攀登,背上還背着一個比她高大許多的男子。
而毛發雪白的鳥鳥,害怕走散也不敢亂跑,用爪爪紮着男子的後衣領,煽動翅膀盡全力往上飛,給吃力攀登的姑娘減輕些許負擔。
折雲璃并未受傷,但在這根本沒路的冰天雪地中爬山,饒是武藝高強,依舊被凍的瑟瑟發抖,呼出的霧氣在發髻上結成了白霜,呼吸都有點困難,腦子還暈乎乎的,害怕睡着凍死,隻能邊走邊說話:
“要是迷路找不到吃的,我就把你烤了。佛家都有‘割肉飼鷹’的典故,你是不是也該‘割肉救主’?”
“叽?”
鳥鳥一身厚毛,非常怕熱但完全不懼嚴寒,此時聽見荷包蛋沒良心的話,眼神滿是震驚,不過看她背着夜驚堂确實辛苦,倒也沒去踹她。
“不搖頭那就是默認了,待會我就去找柴火……”
“叽?!”
一人一鳥如此瞎扯,在不知爬了多久後,還未曾看到山頂,背後倒是傳來了動靜:
“呼~……”
折雲璃一愣,連忙在雪坡駐足,回頭打量:
“驚堂哥?”
夜驚堂趴在雲璃背上,面色蒼白如紙透着股虛乏,睫毛動了動後,才睜開眼眸,看向白茫茫的世界,沙啞詢問:
“咱們……到仙界了?”
折雲璃見夜驚堂醒了,自然如釋重負,轉頭繼續往山上爬,回應道:
“仙界應該是花紅柳綠,到處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怎麽可能這麽荒涼。這裏是座高山,我們剛掉下來了,我正在往回翻……”
夜驚堂聽見這話,總算是松了口氣,同時暗暗感知起身體的狀況。
過來的路上,他爲了掙脫天地束縛,封閉了第十重境界的所有氣脈,把體内遊走的氣也驅逐了出去。
但體内那股氣已經遊走于四肢百骸,和他原本的氣勁融合不分彼此,他沒法完全拆分,便隻能完全散掉,目前處于力竭虛脫的狀态,雖然不再受天外之力影響,但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想恢複,還得認真練功,多吃幾頓才能補回來。
發現雲璃汗流浃背,在雪山上前行的頗爲困難,夜驚堂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好讓姑娘背着,便先從雲璃腰間摸了摸。
雲璃是江湖俠女打扮,随身帶的有江湖應急之物,裏面有一小袋糧丹。
夜驚堂取出一顆,丢到嘴裏直接囫囵吞棗,随着腹部湧現熱流,肚子裏有了東西,身體的虛乏感也開始消散,在雲璃肩頭拍了拍:
“我自己走吧。”
折雲璃也挺累,見此把夜驚堂放下來,扶着胳膊:
“你行不行?走不動我繼續背伱,我還能撐一會兒。”
“我又沒受傷,走點路罷了,有什麽不行的。先翻過去,找個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
夜驚堂說話間,拉着雲璃往山脊上攀登,把飛累了鳥鳥也摟在了胳肢窩下。
雖然都很疲憊,但不用背着人,速度顯然比方才快了很多,不出兩刻鍾的時間,夜驚堂便穿過了重重雲霧風雪,來到了山脊之上。
折雲璃回頭查看,可見山的後面,是望不到盡頭的白色雲海,不知通向何處,也不知下面是什麽,偶爾天際盡頭還能看到雷光。
而山的另一側,則是蒼茫雪原,雖然大雪封山也看不到太多景物,但視野還算通透,能瞧見山巒河流,山腳處似乎還有片人工修建的建築物。
折雲璃從腰間取出千裏鏡,拉開仔細打量:
“山下好像有房子,不過裏面沒人。”
夜驚堂轉頭回望萬裏雲海,雖然有點好奇山的後面到底是什麽,但心中還是更想念媳婦,當前沒半點留戀,把雲璃摟起來,便順着山坡往下滑去:
“過去看看。”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難,但對夜驚堂來說顯然不一樣,反正皮糙肉厚也摔不死,便把自己當滑雪闆,直接躺在陡峭雪坡上往下滑,鳥鳥也學着企鵝肚皮貼地,跟着滑了下去。
折雲璃就躺在夜驚堂胸口,雖然感覺沒禦劍淩空那麽震撼,但貼地飛行起起落落,顯然更刺激,神色又精神了幾分:
“驚堂哥,你屁股不會磨破吧?”
嗖嗖嗖……
夜驚堂在雪地上飛速下滑,仔細調整着方向和路線,聞言道:
“我金鱗玉骨,滑雪怎麽可能把屁股磨破。”
可能是吃了點東西力氣有所恢複,忙完所有事情,很快就能回家了,也比較興奮,夜驚堂滑着滑着,還來了聲:
“喔~——!”
折雲璃躺在夜驚堂胸口,時而跟着飛出雪崖又落在雪坡上,見此也張開胳膊直面雪原,大聲道:
“喂——!……诶?怎麽沒回音?”
“前面又沒山,怎麽可能有回音,你要對着山喊。”
“對着山?”
折雲璃想了想回過頭來,結果看到了夜驚堂的臉頰,彼此有驚無險一場,目光中都有慶幸,想想又湊上去。
啵~
夜驚堂一愣,低頭道:
“怎麽?還親上瘾了?”
折雲璃把目光轉回去,輕哼道:
“誰上瘾?驚堂哥能輕薄我,我就不能輕薄驚堂哥?這叫一報還一報……”
“那你再還一下?”
“叽叽叽!”
夜驚堂正說話間,不遠處傳來聲響。
轉頭看去,才發現小蠢鳥往下滑,也不知是不是想換個姿勢,長得又比較圓潤,就變成了往下滾,滾着滾着就沾了一層雪,變成了雪球,越來越大,此時隻露了個腦袋在外面飛速打轉,還向他邀功獻寶。
?
夜驚堂都看愣了,當即滑到了跟前,把鳥鳥挖出來:
“你消停點,待會被雪埋了怎麽辦?”
“叽!”
鳥鳥還有點不高興,又開始到處滾造大雪球,惹得雲璃嬉笑聲不斷。
嗖嗖嗖~
兩人一鳥如此滿山胡鬧,約莫滑了小半個時辰,才從山峰頂端,滑到了山腳,随着山坡變緩,速度也慢了下來,而原本處于山下的建築群,也映入了眼簾。
夜驚堂從雪地裏起身,拉着雲璃走向幾乎被大雪掩埋的建築,可見是一個城寨。
城寨的房子全部用石頭堆砌,呈現出黑青色,外圍有丈餘高的牆垛,内部則全是石頭房子,從痕迹來看已經荒廢幾十上百年,走到附近後,又發現城寨裏殘留着些許篝火堆,不知是何人所留。
折雲璃拉着夜驚堂的手,在周邊環視,詢問道:
“這是什麽地方?”
夜驚堂起初也不清楚,但走到城寨之下,發現刻在牆上的一個古老好徽記後,便停下了腳步,回望巍峨山嶽:
“天涯山,亱遲部老家。”
折雲璃聽說過亱遲部的老家,但此時還是滿眼意外:
“亱遲部祖上,在這麽荒涼的地方紮根?”
“亱遲部世世代代追尋日落之地,翻過山根本沒路走,隻能在這裏紮根,要是山的那邊還能走,我估摸亱遲部能一路遷徙到仙界去。”
夜驚堂雖然沒在亱遲部長大,但終究身懷亱遲部的血脈,瞧見亱遲部祖先,爲了探索未知,硬生生一步步遷徙到了這裏,心頭難免生出敬佩之情。
畢竟對西海百姓來說,落日群峰已經是天的盡頭,而此地則是翻過落日群峰,在橫跨北荒,中間是數千裏的窮山惡水無人區,尋常人走過來都九死一生,更不用說帶着族群遷徙。
到了這裏也沒法過上好日子,反而愈發窮苦,這個做法看起來甚至有些可笑,但探索未知,本來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行爲,最初通常會被當成笑話,比如第一個嘗試用火燒到自己的人,第一個嘗試用工具砸到手指的人,第一個去制作車輛,乃至做翅膀學飛的人。
這些人起初都是異類,但如果沒有這些人近乎魔障的探索,後人就不可能走到這裏,也不可能有當前的繁榮世道。
亱遲部不知用了多少代,遷徙到了天涯峰下,最終被這座沒法跨越的山脈徹底擋住了去路,不得不回到西海,看起來是放棄了。
但今時今日,夜驚堂這最後的直系血脈,又站在了天涯峰下,來日也必将跨越這座險峰,去外面看看山後面到底是什麽。
如果從整體來看的,亱遲部還是走在追尋日落之地的路上,雖然中途有挫折有迷茫,但整個族群從未放棄過,隻是在愚公移山、代代相承而已。
夜驚堂感歎片刻後,拉着雲璃進入了城寨之中。
折雲璃感覺夜驚堂是想尋找亱遲部的祖墳,上柱香祭拜,想了想道:
“我聽梵姨說,亱遲部祖上不土葬,而是在老人死後,盡力把人送到天涯山裏,走到沒法再走的地方,就把遺體推下山崖。西海還有個說法,就是在不可能有人抵達的偏遠之地,發現了一具骸骨,那肯定是亱遲部的人……”
夜驚堂也聽過此類說法,本來不太信,此時在荒廢城寨中尋找,确實沒發現墳地後,才感覺到亱遲部爲了追尋日落之地,祖祖輩輩有多執着。
在走了一圈後,夜驚堂沒發現特别的東西,就來到了一座還算完好的石頭房舍。
亱遲部駐地雖然偏遠,但跑來天涯峰的江湖人并不算少,各個房舍中都有生活痕迹,甚至還能找到些沒用完的柴草。
夜驚堂拉着雲璃進入石屋,把地面上的幹草收攏起來,用火鐮點燃了已經有百年曆史的土竈。
折雲璃從雲安被直接拉過來,身上衣裳不算薄,但顯然也沒法抵禦北疆嚴寒,剛和夜驚堂分開,就凍的縮脖子,見火生了起來,就靠在了牆壁席地而坐,搓手手哈氣:
“呼~幺雞,準備好沒有,待會要給你拔毛了。”
“叽!”
鳥鳥四處蹦跶,見狀又跳過來,在雲璃腿上踹了下,又繼續四處打量。
夜驚堂靠在雲璃跟前,看着爐子裏的火光,身體也放松下來,想了想道:
“蕭祖還真不經打,怪不得這麽多年不敢冒頭。”
折雲璃此時安穩下來,也開始回憶短暫卻終生難忘的經曆,對此道:
“驚堂哥都成神仙了,這片天都容不下你,他就算再厲害,又哪裏是你的對手。現在驚堂哥是正兒八經的天下第一了,開不開心?”
夜驚堂看了下有些破破爛爛的衣裳:
“自然開心,從今往後徹底沒對手,可以回家結婚好好陪娘子,不用再東奔西跑了……”
折雲璃眨了眨眼睛,靠在了夜驚堂肩頭,詢問道:
“可以沒日沒夜糟蹋姑娘了是吧?”
夜驚堂神色正經了幾分,本想否認,但遲疑了下,還是坦誠道:
“嗯。”
“咦~”
折雲璃在夜驚堂肩膀上錘了下:
“天下第一就是不一樣,好色都不用掩飾了。不就親親嘴一起睡覺,在我看來,還沒有聽先生說書有意思。”
夜驚堂擡起胳膊,把雲璃摟在懷裏: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
?
折雲璃輕輕哼了聲,并沒有上當,轉而望向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開始暗暗琢磨。
如今江湖路徹底走完,這次回去,肯定是要成婚了。
折雲璃表面不關心,但心底裏一直在想這事兒,家裏那麽多姐姐,婚事辦起來,她一個人進門顯然不合适,而所有人一起進門,按照座次來看的話,她不就成老幺了?
折雲璃雖然不争這些,但也不能因爲不争,就傻乎乎墊底不是,以前一直被點暈當苦主,她也不好意思說,這臨門一腳了,總得做點什麽吧……
折雲璃暗暗思索了片刻,又轉過頭來:
“驚堂哥,你是亱遲部最後的後人了是吧?”
夜驚堂想了想道:“直系子孫的話,就我這一個了,不過旁系應該還有些,比如冬冥部的桂婆婆,老國師等等。”
折雲璃搓着手手,認真道:
“祖宗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孫開枝散葉、香火鼎盛,如今亱遲部荒廢成這樣,隻剩下驚堂哥一個人,曾經曆盡艱辛走過來的先輩,如果在天有靈,肯定很失落……”
夜驚堂也知道孤零零一個後人回來,肯定有點歲月凋零之感,見雲璃說起這個,詢問道:
“要不咱們把城寨翻修一下?”
折雲璃連忙搖頭:“我們兩個人收拾,還不得收拾到猴年馬月去,而且收拾了沒人來住,怕是更讓祖先失落。要不……要不咱們在這裏拜個堂,做給老祖宗看看,讓他們在天上高興下?”
“……”
夜驚堂聽見這話,明顯愣了下,不過馬上又覺得這提議十分合理。
亱遲部從幾千人的小部族,慢慢發展成統禦西海的西北王庭,又在燎原戰敗,全族殉國,死的隻剩下他這一個遺孤。
而他雖然重新扛起了大旗,也來到了這裏,坨坨、青芷也有了香火,但終究沒成家。
他雖然沒在亱遲部待過,但在天琅王和亱遲部祖先眼裏,他顯然就是亱遲部的子孫。
而亱遲部全族盡滅,把他送出戰場到了義父手裏,也是避不開的恩情。
作爲亱遲部的最後一名子嗣,能在亱遲部的老家成婚,重新組建了家庭,爲族群延續埋下種子,确實是告慰先人最好的方式。
念及此處,夜驚堂看向身邊的雲璃:
“你确定願意在這裏拜堂成親?”
折雲璃向來雷厲風行,翻身而起拍了拍裙子:
“我父母都不在了,你爹娘也不在人世,回去拜和在這裏拜又有什麽區别,能讓先輩開心就好,走吧走吧。”
夜驚堂覺得也有道理,他義父乃至生父母都不在人世,回去總不能拜三娘梵姨。
而雲璃顯然也不可能拜要一起進門的師父師娘,彼此來到天涯海角,在亱遲部的老家舉行婚禮,也算是雲璃獨有的美好回憶。
爲此夜驚堂笑了下,也站起身來,和雲璃來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裏,詢問道:
“咱們怎麽拜?”
折雲璃哈着霧氣,左右看了看,而後來到了直面天涯峰的一棟大型房舍前,整理了下衣群,雙膝跪地,又拍了拍身側:
“這裏估計是祠堂,就這吧。”
夜驚堂跪在雲璃身側被無數老建築環抱,擡眼看向上方的巍峨險峰,感覺到似乎被無數目光環繞,心頭雜緒也在此刻靜了下來。
而沒事幹的鳥鳥,此時也蹦到了旁邊的雪地上,假模假樣站着擔任司儀,開始:
“叽叽叽叽!”
折雲璃本來風輕雲淡,但端端正正跪在一起,才發現自己有點控不住場了,眼神露出幾分緊張,瞄了瞄夜驚堂後,詢問道:
“接下來怎麽辦?”
夜驚堂腰背筆直,看着上方的山嶽,略微斟酌舉起右手朗聲道:
“我夜驚堂自幼遺落他鄉,雖無親情,卻身懷亱遲部血脈,受亱遲部全族庇護之恩。
“如今北梁将滅、左賢王已死,雖不能挽回昔日劫難,卻也報了血仇大恨,望亱遲部父老在天有靈能安息。
“今日我攜未婚妻雲璃涉足此地,願在諸多先輩見證下,與雲璃結爲夫妻,立天爲誓,此生不離不棄,即便不能長生得道,也必相伴白頭偕老。”
折雲璃見夜驚堂言語鄭重,神色也嚴肅了起來,舉起右手:
“我折雲璃幼年失去雙親,被師父師娘帶大,大仇爲驚堂哥所報,通神功法也爲驚堂哥所教,相識兩年互生情愫,今日願以身相許,嫁于驚堂哥爲妻,爲亱遲部傳續香火,此生不離不棄、無怨無悔,諸位先輩若在天有靈,還請安息。”
話音落,折雲璃雙手撐地,認認真真對着巍峨山脈磕了三個頭。
夜驚堂同樣如此。
鳥鳥站在旁邊,可能是覺得沒參與感,也跳到了跟前,來了個鳳凰三點頭。
折雲璃拜完之後,心中的一顆石頭好似落了下來,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轉頭望向旁邊的鳥鳥:
“你拜什麽?想和萍兒搶陪嫁丫鬟?”
“叽?”
鳥鳥攤開翅膀,意思估摸是——堂堂是亱遲部的人,那鳥鳥就是亱遲部的鳥,拜拜先人不行?
夜驚堂擡手摸了摸鳥鳥的腦殼,又把雲璃扶起來,幫忙拍了拍裙子: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娘子了哈。”
折雲璃可能是太熟,還有點不不太适應,不過當着列祖列宗的面,此時還是端正神色:
“相公……哥。”
“相公哥算什麽稱呼?實在不行可以叫夫君。”
“咦~好膩歪,就這樣吧,又不是沒有把相公叫哥哥的,驚堂哥哥~走啦。”
夜驚堂覺得這稱呼也不錯,當下又拉着雲璃回到了石屋内,
冬日天長日短,如此忙活半天,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夜驚堂靠在火爐旁,本來是想練功恢複力氣,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而折雲璃乖乖巧巧靠在跟前,眼神忽閃左右打量,又撓撓鳥鳥,反正就是坐立不安。
“雲璃。”
“嗯?”
“這堂都拜了,那什麽……”
折雲璃神色稍顯複雜,瞄了瞄夜驚堂:
“咱們這不是告慰列祖列宗嗎?”
“意思是發的誓不算數?”
“怎麽可能不算數,就是……咱們不可能在這入洞房吧?”
夜驚堂見雲璃點明了,笑了下:
“我倒也不是這麽想,但拜堂就是這麽個流程,不辦完,總覺得有點遺憾。”
“驚堂哥就是這麽想的,我還不知道你性子。”
折雲璃目光忽閃幾下,有點想出去冷靜冷靜,但最終還是沒動,猶豫片刻,還撥了撥烤火的鳥鳥:
“幺雞,你出去放風有人過來叽一聲。”
“叽?!”
鳥鳥看了下外面逐漸下起來的大雪,覺得荷包蛋怕是發神經。
不過聽到“回去帶你吃烤駝峰”,又沒意見了,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夜驚堂待鳥鳥出去後,也轉過頭來,看向火光照耀下的臉頰。
與初次相逢相比,雲璃顯然已經女大十八變,瓜子臉依舊靈氣十足,不過睫毛修長朱唇柔潤,已經從丫頭變成了含苞待放的青蔥少女。
身上穿着黑青相間的俠女裙,雖然不像襦裙那樣柔美,但多了幾分英姿飒爽之感,鼓囊囊的衣襟更是成了一道風景線,身段氣質有點像是冰坨坨和凝兒揉在一起,性格倒是有點像水兒。
平日雲璃古靈精怪,但此時兩人共處一室,明顯就有點羞了,倒映着火光的眸子微微忽閃,瞄了他一眼後,忍不住開口:
“相公哥,你老盯着我看什麽呀?”
夜驚堂擡手摟住肩膀:
“看我娘子有多漂亮呗。”
“唉~……”
折雲璃輕咬下唇,想逃覺得自己不能再不争氣了,想說什麽卻有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幹脆長痛不如短痛,往懷裏靠了靠:
“我還趕着回去呢,你忽然不見了,師父她們知道肯定着急。”
說着擡起頭來,湊上去啵了下。
夜驚堂滿眼都是笑意,摟着腿彎把雲璃放在了腿上坐着,手自然而然摸向腰帶,神色倒是頗爲正經:
“感覺以前挺對不起你的。”
折雲璃都不敢低頭看,隻是望着火爐:
“哪有,我都知道,隻是不想明說,才被點睡着。”
“我沒說這個,是以前給你夾菜,那麽鹹的小炒肉,竟然舍得往你碗裏夾……”
“?”
折雲璃嬌羞神色一凝,雙眼微眯,轉頭看向夜驚堂:
“你這沒良心的還知道?!”
“唉,你最後不也給我夾了嗎,大家扯平……”
“什麽扯平,我是姑娘家,你得關照我吧?回去後我給你做個小炒肉,你得吃完,不然這事兒過不去……”
“呵呵,行。”
窸窸窣窣~
不過兩句話間,衣襟便散開了。
折雲璃很早就接觸過範家鋪子的小衣,因爲師娘和陸姨喜歡穿,她自然有學有樣買了好多。
此時身上就是暖白色的小衣,雖然沒陸姨那麽燒,但三角布包裹着小南霄山,中間還是镂空花紋,能隐隐看到峽谷,依舊非常勾人。
折雲璃臉色漲紅,不過還是強自鎮定,望着夜驚堂的臉頰,發現他目光下移,就被頭給扶起來:
“有什麽好看的?”
夜驚堂挺無奈的,不過也沒硬瞅,低頭湊向紅唇,手則貼到平滑腰腹,又順着往上,探入了小衣下沿,握住了一團雲朵般的酥軟。
“嗚~”
折雲璃微微一抖,連忙分開些許:
“你手好冰!”
“哦,是嗎。”
夜驚堂連忙抽出來,用力搓了搓,又在火爐上烤了下,才重新放進去。
折雲璃面紅如血,撩撥幾下,也有點意亂神迷了,因爲不好意思讓夜驚堂亂看,便湊上去抱住脖子,彼此雙唇相合。
滋滋~
天色暗了下來,潇潇風雪遮掩了天地。
石屋内火光忽閃,讓已經荒廢多年的城寨,再度多了一縷人氣,雖然火光微弱,卻好似讓整個城寨都活了過來。
畢竟無主之地和後人還在,完全是兩個概念。
在火光忽閃良久後,潇潇風雪之間,又傳來了話語。
夜驚堂躺在石屋之中,環抱着咬牙強忍的雲璃,輕柔撫慰腰背:
“放松點,别緊張。”
折雲璃臉紅到了脖子,趴在夜驚堂胸口,背上還蓋着兩人的衣裙,小聲嘀咕道:
“鳥鳥聽見了怎麽辦……你快點啦,有點難受。”
“快點更難受,你受不了。”
“師娘華小姐都受了點,我能受不了?”
折雲璃面對關心,還被激起了勝負欲,見夜驚堂不舍得大動幹戈,還幽幽怨怨道:
“還是驚堂哥哥,覺得妹妹我不如家裏的姐姐,覺得無趣了?”
?
夜驚堂沒想到雲璃到現在,還有心思說這些,當下直接坐起來,彼此面對面:
“怎麽可能,心疼你罷了。”
折雲璃面對面有點羞,不過還是昂首挺胸:
“你以爲我是弱不禁風的小丫頭,需要你心疼?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即可。”
夜驚堂搖頭輕笑,目光認真起來,望着雲璃水汪汪的眸子:
“娘子。”
“相公哥……啊~”
話音未落,石屋裏便傳出一聲吃疼低呼。
折雲璃未經人事,哪裏能招架,趴在了夜驚堂肩頭,閉着眸子輕咬下唇,開始随波逐流。
而夜驚堂顯然也不猴急,隻是溫柔如水撫慰,湊在耳邊輕柔低語:
“不逞強了?”
“嗯……哼!”
“呵呵……”
閃耀火光的石屋,漸漸傳出些許奇奇怪怪的聲響,又被風雪所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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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