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蒙蒙亮,軍營外圍就響起了号令聲,戰鼓與軍卒的呼喝震天動地,哪怕身在中心區域依舊清晰可聞:
“咚咚咚……”
“殺——殺——”
……
營帳之内,夜驚堂穿戴好衣袍,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連日的疲倦,也在此刻完全褪去。
而面前,原本分開的兩張闆床,已經拼到了一起,青禾很乖巧側躺在左側,臉頰上帶着勾人紅暈,因爲毯子隻蓋到胳膊下,探頭就能看到脖頸下的無限春光。
水兒則躺在右手邊,睡姿端端正正,眉宇間還帶着幾分拒人千裏之意,看起來是因爲昨天他欺師滅祖,還不知道分寸真上法器降狐妖,不想搭理他了。
夜驚堂來到跟前仔細打量片刻,見兩人都比較困倦,也沒有出聲吵醒,隻是輕手輕腳的在額頭啵了下,而後便出了營帳。
西海各部的人馬,昨天晚上趕到,今天已經全部換裝了铠甲軍械。
雖然各部都稱得上兵強馬壯,但因爲近二十年都是一盤散沙,根本沒經曆過大兵團作戰,當前顯然還沒法直接拉上戰場。
此時所有兵馬,都在姚次山的指揮下,在廣袤荒原上聚集;而大魏的将領則擔任外派教官,教導各部兵馬如何排兵布陣。
而女帝則站在了金帳外的點将台上,舉着千裏鏡遙遙觀摩沙場練兵的場景,旁邊還有不少大魏官吏,交頭接耳讨論評價。
夜驚堂來到了點将台旁邊,上面的臣子便連忙拱手行禮。
女帝也放下望遠鏡,昨晚委屈巴拉讨饒的事情,似乎完全忘在了腦後,隻剩下萬人之上的霸氣,平靜詢問:
“夜愛卿休息的如何?”
“承蒙聖上厚愛,休息的不錯。”
夜驚堂回應一句後,就來到了女帝的近前,陪着一起觀摩練兵。
發現左右臣子都在看着遠方,钰虎也不搭理他,夜驚堂想了想,不動聲色擡手,在龍袍後面捏了捏。
?!
正在用千裏鏡眺望的女帝,忽然被摸了一把,身體明顯縮了下,左右看了看,而後便望向大逆不道的夜貴妃,眼神意思估摸是——你玩火是吧?
夜驚堂改爲雙手負後,一副無事發生過的樣子。
因爲周邊全是人,女帝也沒和夜驚堂計較,開口道:
“夜愛卿準備什麽時去沙州?”
“靖王已經動身近一個月,根據信報,都已經往回走到沙州城了,軍中事務我也出不上力,早點過去,剛好能在望河垭那兒彙合。”
“那就騎朕的馬過去,早去早回,破北梁城池,你這西海首領,怎麽也得拿個‘先登’之功,不然以後史書都不好寫你在打仗時幹了啥。”
夜驚堂過來就是準備打招呼出發的,但走之前不啵一口,難免有點遺憾,當下欲啵又止。
女帝豈能不明白夜驚堂的心思,轉過身來,走進後方的金帳:
“夜驚堂,伱過來。”
夜驚堂做出準備聆聽密诏的架勢,規規矩矩進入金帳。
但随着金帳門簾合上,夜驚堂就直起了腰杆,把還在居高臨下的虎妞妞摟回來,低頭就啵耳朵脖子。
“?”
女帝靠在夜驚堂懷裏,握住環繞腰間的手,偏頭道:
“你恃寵而驕是吧?真以爲朕不敢治你?”
“噓~”
夜驚堂示意别出聲,手則半點不含蓄,滑進了龍袍,握住尺寸不俗的胖龍龍,可勁兒欺辱一國之君。
女帝掙紮了兩下,但毫無作用,隻能老實站着,任由夜愛卿輕薄,輕聲詢問:
“你不是把華小姐送回去了嗎?怎麽又帶回來了?”
夜驚堂摟着钰虎晃來晃去,回應道:
“薛教主走的時候,留了封家書,說華小姐和家丁私奔了。現在消息已經傳開,華小姐回去不太好,隻能等以後再說。”
“哼,還以後……”
女帝又不笨,見華青芷去而複返,就知道這書香小姐跑不脫了。
雖然是華青芷手下敗将,但女帝極好文采,對華青芷有種單方面的‘英雄見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對這事兒到是沒啥意見,轉而詢問道:
“華青芷對薛白錦是不是有意見?”
“呃……你怎麽知道?”
“早上偶然路過,本想進去聊兩句詩詞,結果聽見丫鬟在勸華青芷看開點,免得薛白錦回來了挨打……”
夜驚堂覺得钰虎應該不是偶然路過,而是專門跑過去捏鐵柿子的。他搖頭一笑:
“說着玩罷了,薛教主也是聽我安排行事,這是怨不得她……”
“還給她解釋。沒進門她就想着給你拐小姐回來,怪不得你這麽寵她。”
“……”
夜驚堂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女帝被摸了片刻後,發現手都摸到老虎頭了,怕被摁在椅子上來個隔簾刺駕,便扭轉肩膀把夜驚堂推開:
“好了,快去快回吧。”
夜驚堂笑了下,又啵了兩口,才心滿意足收手,有模有樣恭敬道:
“微臣告退!”
女帝翻了個白眼,在夜驚堂小腿上輕踢了下,而後整理好衣冠,儀态威嚴走了出去……
——
離開金帳,東方已經升起旭日。
夜驚堂換上尋常江湖人裝束,又牽來了钰虎的寶貝烈馬,把兵器、水囊挂上後,便來到華青芷的帳篷外,準備打聲招呼出發。
華青芷晚上也不被欺負,肯定早睡早起,此時已經醒來很久了。
此時帳篷裏擺開了紙張筆墨,華青芷席地而坐手持畫筆,正在給鳥鳥畫肖像圖,畫風走寫意派,線條簡練,突出特征而細節留白。
鳥鳥本來還很高興的,但此時蹲在小案旁邊,歪頭盯着紙上的畫像,明顯帶着幾分深思和疑惑——這是寫意?這畫的明明是個球呀……
門簾被挑開,華青芷便停下了畫筆,擡眼打量,發現夜驚堂換上了江湖裝束,背上還背着鬥笠,詢問道:
“公子現在就走?”
夜驚堂勾了勾手,讓裝作不認識他的鳥鳥過來:
“我也不會排兵布陣,與其在這閑着,還不如早去早回把事情辦了。”
“哦……”
華青芷本來想起身送别,但稍微斟酌,又詢問道:
“始帝留下的石碑,定然也用古梁文書寫,公子即便找到了,若是不識字……”
“……”
夜驚堂聽見這話,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個文盲,根本不認識古梁文,若是找到了石碑,始帝也寫了一大堆東西,他豈不是得當場抓瞎?
夜驚堂現學肯定來不及,當下道:
“靖王博學多才,應該看得懂。”
華青芷聽見這話,燕京第一才女的傲氣又露出來了,回應道:
“靖王書畫雙絕,厲害在技藝上,學識方面,不一定稱得上無所不通。就比如……比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雜書,靖王可看過?”
“呃……”
夜驚堂對于這個問題,倒是不太好回答,畢竟笨笨以前單純的很,瞧見他看《俠女淚》,都非常不可思議,還羞羞臉;最後還是被他帶壞,開始看那些藝術品……
“靖王自幼被管得嚴,以前應該沒看過那些雜書,不過史書……”
“古梁文可不是史書,而是古迹。”
華青芷搖了搖頭,如同循循教導的女夫子,柔聲解釋:
“北朝皇族自認是大梁朝皇親國戚的後代,所以祖廟第一位供的是始帝,國号也是‘梁’。而‘古梁文’作爲祖宗的文字,哪怕早已廢棄,朝廷還是會獎勵學這些的學生,以免幾百年後,連祖宗的字都沒人認識。”
“而南朝則是公認的罪徒之後,祖宗和始帝沒半點關系,從一開始就不會古梁文;雲安即便有大儒懂,也是爲了研究從沙州挖出來的古簡,正常不會專門授課,東方氏皇族對這些沒用的學問,也不會感興趣,我估摸靖王應該不認識……”
夜驚堂聆聽片刻後,微微點頭,走進帳篷,把還坐在毯子上認真分析的華青芷拉起來,橫抱在懷裏:
“說的有道理,那還得帶個翻譯官。”
“诶?”
華青芷一愣,沒想到自己還能聰明反被聰明誤,臉頰頓時紅了起來;
“夜公子,你……我說這些,是讓你考慮周全。軍營裏這麽多謀士,既然來西海打仗,肯定有人懂古梁文,你帶一個去不就行了……”
夜驚堂估計軍營裏還真有這種能人,但身邊的翻譯官不用,他跑去從朝廷的幕僚團挖陌生人,這不是舍近求遠嗎?他搖頭道:
“華姑娘都自薦了,我要是再找其他人,豈不是瞧不起你的學識?再者你說好要給我當幕僚,現在想光享福不幹事了?”
華青芷确實說過當智囊的話,當下倒是不好反駁了,又左右打量:
“陸姐姐她們呢?”
“我騎得聖上的寶馬,就能坐兩個人。都奔波這麽久,讓她們也休息下。”
“我不用休息?!”
“我帶着你,又不用你跑路打架,在馬上休息不就行了。”
夜驚堂說話間,便把華青芷放在了馬背上側坐着,而後便翻身上馬:
“駕——”
華青芷一個文弱小姐,還腿腳不便,面對這種強搶民女般的行爲,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發現烈馬直接往大營外沖去,周邊出現巡邏軍卒,華青芷連忙把臉遮住:
“夜公子,你真是……”
“駕——诶?鳥鳥呢?”
夜驚堂跑出幾步,忽然發現鳥鳥不見了,回頭看去,才發現小破鳥偷偷蹲在帳篷外,背對着他仰望天空,一副不想上班的樣子。
夜驚堂見此,倒也沒催促,隻是對華青芷道:
“沙州那邊的烤駝峰是一絕,這次剛好帶你去嘗嘗……”
“叽?!”
鳥鳥渾身一震,當即掉頭追了過來,刹那間飛到了前面,開始任勞任怨帶路……
——
與此同時,大漠深處。
六月盛夏的大漠,便如同一座能焚盡天地萬物的熔爐,空氣燥熱到連遠處的沙丘都扭曲變形,黃沙海洋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活物,連原本的小型綠洲,都在烈日下幹涸,隻剩下屹立不倒的胡楊樹。
而就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中,一隻十餘人的隊伍卻在朝着南方緩緩前行。
隊伍爲首處,是沙陀部的一個小頭目,其本來是跟着淨空去會見北梁使臣的十餘人之一,但淨空沒了,黃首領也沒了,這些沙陀部過來的人群龍無首,隻能跟着遇上的子良公公,在大漠裏幫忙尋找失蹤的李嗣。
此時李嗣已經找到,所有人在大漠中彙合,十餘人的隊伍裏,有不少熟面孔,除開華俊臣、許天應、李嗣這仨難兄難弟,還有子良、寅廉、戌公公、曹阿甯等一堆太監。
子良公公把主力全帶來,本來是準備和黃連升圍剿忽然出現在巫馬部的夜驚堂,如今計劃落空,人也已經到了,便隻能退而求其次,順便去千佛寺看看,能不能給北梁招募點可用之人。
溶洞裏的情況,外界知之甚少,子良公公也不清楚口氣那麽硬的黃蓮升,怎麽忽然就沒了,自從淩晨彙合後,便一直在詢問來龍去脈。
李嗣騎在駱駝上,不停和子良公公吐槽黃蓮升的‘志大才疏’,順便誇獎華俊臣、許天應兩人的忠肝義膽,等待講完經過後,才道:
“雖然奇襲西海後方失策,但我朝的軍械糧草還沒送到,人手也未曾折損,隻浪費了一顆丹藥,大抵上來講不算傷筋動骨。若是能招安神塵和尚,從沙州起兵,擾亂南朝後方計劃同樣行得通……”
神塵和尚雖然是出家人,但無論名聲還是影響力,都當得起‘沙州王’的三個字,若是帶頭挑事造反,威懾力比黃蓮升這大漠蠻子大的多。
但子良公公身爲十二侍之首,對南北奇人并非沒有了解,對此搖頭道:
“神塵和尚亦正亦邪,國師都看不透,想招安沒那麽容易。”
李嗣皺了皺眉:“南朝以道家爲尊,十二州唯有沙州能看到遍地寺廟,我大梁開出立佛家爲國教的條件,也沒法請動神塵和尚遷入北梁?”
跟在後面的曹阿甯,因爲是曹公公徒弟,對神塵和尚的事兒挺了解,接話道:
“其實南朝廢帝繼位後,怕坐不穩皇位,暗中派人去請過神塵和尚,開的條件,就是讓‘二聖’變成真二聖,封兩個國師,神塵和呂太清平起平坐。”
李嗣回過頭來:“結果呢?神塵和尚怎麽回複?”
曹阿甯道:“神塵和尚說,廢帝看上的是他的武藝,不是他的佛法,拒絕了朝廷。”
李嗣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子良公公接話道:
“太後娘娘自幼信佛,而聖上則是三教皆尊,神塵和尚若是真聖僧,我等以宣揚佛家爲由,也請的動。
“但可惜真大徹大悟的聖人,不會做強行勸人眅依佛門之事。
“在國師看來,神塵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能成佛,更像是一個外人執掌了佛家,心裏并沒有佛,但又得盡心盡力幫佛家傳承佛法,爲此隻能在不破壞清規戒律的情況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懲惡揚善、除暴安良。”
李嗣摸着下巴琢磨了下:
“這聽起來沒什麽不對。”
戌公公掌管的是緝盜所,對此搖頭道:
“懲惡揚善,也講究‘殺必有度、善必有尺’,扒手偷東西,最嚴酷的懲罰也是砍雙手;若是人家偷你幾文錢,你直接把人罰做苦役,囚禁到死,明顯過于嚴酷,和懲惡揚善沒關系了。
“而神塵和尚隻分‘有罪和無罪’,不分罪之大小,逮住了就是終身爲奴。這蠻不講理的行徑,放在江湖上都算魔頭了,夜驚堂至少還給人一個痛快。”
李嗣想了想,評價道:
“其實吧,根據刑部那邊的說法,有罪之人,後悔都是後悔被抓住,而非後悔曾經幹了壞事;真正能爲所行之舉自責忏悔的人,一萬個裏面不一定出一個。神塵和尚或許是知道他們沒誠心悔悟,才不放人……”
戌公公道:“事實确實如此,但‘國無法不立’,什麽罪判什麽刑罰,要嚴格依照律令;我覺得你有錯,便一律判終身爲奴,放在帝王身上都是暴虐之君,神塵和尚不過一個僧人,哪來的這麽大官威?”
一行人說着說着,就變成辯論了。
子良公公聽了片刻,擡手打住衆人的話語:
“所以說,神塵和尚亦正亦邪,很難說清是聖人還是惡人。我朝尊佛家爲國教,或許能請動真高僧,但神塵和尚不一定。”
李嗣知道北梁當前的境遇,拿的出手的高手,基本就隻剩國師和山高皇帝遠的北雲邊了,如果挖不倒神塵這種人物,後面局勢相當被動。
就在一行人愁眉不展之際,李嗣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我跟着沙陀部的軍卒,從溶洞出去的時候,在兵道的出口,發現了始帝出兵時留下的碑文,上面用古梁文寫了一句‘神授九術、奉于川口’。
“我猜測這九術,就是鳴龍圖,咱們若是找到,九張鳴龍圖能不能按死夜驚堂?”
?
子良公公乃至背後之人,聽見這話皆是一愣。
曹阿甯開口道:
“九九歸一,能劍斬諸天神佛,夜驚堂算什麽東西?但鳴龍圖是吳太祖所留,始帝早生了八百年,那時候哪兒來的鳴龍圖?”
說完曹阿甯還不動聲色回頭看了下背後。
李嗣知道時間對不上,不過想想還是道:
“就算不是鳴龍圖,這‘九術’能幫始帝一統天下,也絕非凡物,有總比沒有強。”
寅公公等人想想也是,插話詢問道:
“川口在什麽地方?”
李嗣作爲禮部侍郎,負責的就是和西海的外交,對曆史了若指掌:
“在沙州關外的大漠裏,以前是紅河的源頭,不過早就斷流了,據前朝考證,應該在月牙灣附近。”
“月牙灣在什麽地方?”
走在前面的向導,此時回頭道;
“往西南走,大概四百來裏地,我和首領去過一次,除開一個湖,周圍都是無人區,也沒啥東西。”
李嗣搖頭道:“兩千年前的東西,早就深埋地下不知多少丈了,周圍哪裏能找到東西。要不咱們去看看?”
子良公公稍微斟酌了下,詢問道:
“去千佛寺可順路?”
“要繞一下,不過也饒不了太遠。”
子良公公見此也不多說,微挑下巴,便跟着向導朝西南而去……
有一點卡文,寫了一萬字就隻有五千多能用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