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天色逐漸放亮,黃明山外卻被沙暴所籠罩,内部暗無天日,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夜驚堂臉上裹着面巾,隻露出一雙眼睛,站在沙丘之上,聆聽着周邊的動靜,腳底的沙丘在狂風席卷下肉眼可見的縮小,整個人似乎被淹沒在了黃沙裏。
沙丘下方,璇玑真人和梵青禾裙子被吹的獵獵作響,雖然都裹上了面紗,但即便如此,依舊能被無孔不入的狂風把沙子吹到臉上,不時:“呸呸”幾聲。
而華青芷和綠珠,則是遭了大難,自幼金枝玉葉,哪裏看見過這麽吓人的天威,臉色發白閉着眼睛抱着璇玑真人的胳膊,生怕手一松就被吹跑活埋了。
梵青禾用袖子遮擋臉龐,哪怕距離很近也看不到夜驚堂的身形,隻能混喊道:
“怎麽樣?找到沒有?”
夜驚堂其實也沒法睜眼,睜了也沒啥用,隻能靠聽力搜尋周邊的動靜,聞聲道:
“不在附近,咱們等沙暴停了再走。”
“鳥鳥不會出事吧?”
鳥鳥一身厚實白毛,嚴格來說是雪鷹,很抗凍但不耐酷暑。不過夜驚堂并不擔心,對此道:
“晚上出去的,遇到沙暴能一直往高飛,怎麽都能找到方向,追不上它會自己回黃明山。不過李嗣他們要是沖進了沙暴,鳥鳥在天上肯定找不到,隻能等風停了再找。”
“你要不先下來躲躲,站在上面吃沙子有什麽用。”
夜驚堂站在沙丘上,确實隻能吃沙子,當下從背坡滑了下來,站在了四人跟前,張開胳膊把四人一起抱住,幫忙抵禦強風。
夜驚堂雖然人高馬大,但橫着抱四個姑娘顯然有難度,說起來算是配合水兒青禾,把華青芷主仆圍在了中間。
華青芷小腿都已經埋進了沙子裏,個子也沒青禾高,被這麽一抱,幾乎就是被以奶洗面,臉頰貼在了青禾的軟綿綿上,她也沒法擡頭,隻能悶聲詢問:
“夜公子,這風要刮多久?”
“不清楚,不過最多也是半天,應該快停了……”
梵青禾被夜驚堂摟着,幾乎臉貼臉,見夜驚堂說話口幹舌燥的,便望向對面的妖女:
“過來的急,馬留在山那邊,沒帶多少水,你不是河神娘娘嗎?不變點水出來?”
璇玑真人又不是真神仙,這麽大的沙暴,沙丘都不固定,怎麽可能找到水,當下從腰間取下酒葫蘆,遞給青禾:
“那,先解渴,等風停了我帶你們去找。”
“伱水都不帶,帶一壺酒?”
“省着點喝,要是在沙漠裏沒酒了,我馬上掉頭回去買。”
梵青禾覺得妖女掉頭不一定,但絕對能把她帶的藥酒糟蹋幹淨,當下還是還了回去,從腰後取下水囊,打開塞子喂了夜驚堂一口,而後有湊到華青芷嘴邊。
華青芷見夜驚堂喝過,自己去接總感覺是間接啵啵,但這麽大的風沙,她要是不對嘴喝怕是得喝一嘴沙子,當下還是小抿了幾口,然後又輪到綠珠。
而璇玑真人則是自己喝酒,發現華青芷和綠珠被風沙吹的睜不開眼沒注意,還含了一口,偷偷湊到近在咫尺的夜驚堂嘴邊。
夜驚堂對于這個自然受寵若驚,連忙低頭含住紅唇抿了口,見青禾眼神微冷,又連忙湊過去喂了口。
“咦~”
梵青禾一觸即分,做出嫌棄模樣擦了擦嘴……
——
沙海深處。
忽如其來的風暴,掀起了掩埋在建築上方的黃沙,古老的石雕瑞獸,又再度從沙丘上面探出了頭。
四道人影站起建築輪廓遮擋出來的陰影處,輪流接過水囊潤滑喉嚨,長途奔波下來皆已經是滿頭大汗,熱的甚至不想說出話語。
禮部侍郎李嗣,本就是個外交官,雖然也和所有富家子弟一樣自幼習武,但隻是強身健體方面,遠遠談不上夠用,哪怕過來都是黃蓮升提着沒怎麽出力,此時也快熱癱了,嘴唇幹裂舉目掃視無盡黃沙;
“這是什麽地方?”
華俊臣隻是個世家嫡子,雖然功力不俗,但從小到大都沒走過江湖,莫名其妙被帶着跑到了這鬼地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心頭難免有點壓力:
“不歸原,已經深入幾百裏,一場沙暴下來,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黃首領,确定有把握走出去?”
黃蓮升氣态頗爲儒雅,看起來并不像個武夫或山大王,而是儒生,此時在陰涼處坐着休息,回應道:
“我自幼在大漠摸爬滾打,方圓幾千裏都跑遍了,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李嗣聽見這話,稍微放心了些,也在跟前坐了下來:
“昨夜神塵和尚都走了,爲何要忽然丢下人手逃遁?”
黃蓮升其實沒感覺到有人靠近,畢竟等他察覺的,對手肯定就已經到臉上了,他解釋道:
“神塵和尚是沙州大漠的霸主,真聖賢也好、假慈悲也罷,都不會讓我在大漠起兵擾亂大漠的秩序。他昨天既然露了臉,就不會讓我安安穩穩離開,忽然大方離去,隻能說明已經發現有其他人沖我來了,而且知道我插翅難逃。”
“來到是什麽人?”
“不是呂太清,就是夜驚堂,後者可能性大些,夜驚堂要整合西海各部,應該就在梁州附近。”
“夜驚堂……”
李嗣眉頭一皺,稍加琢磨又道:
“黃首領沒把握對付夜驚堂?咱們這麽多人手……”
“貴朝仲孫老前輩,可是被平天教主加夜驚堂聯手打廢的,而且神塵和尚還在附近。李大人覺得我應該留在那裏,和夜驚堂等人一決雌雄後再走?”
李嗣一想也是,夜驚堂過來可不一定是一個人,他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都:
“朝廷已經答應了貴部的訴求,足夠兩萬人用的铠甲軍械糧草,已經從鎮北城出發,運往黃明山一帶,戰馬則可以從附近馬場随時調派。黃首領何時可以出兵?”
黃蓮升笑道:“夜驚堂是天琅王遺孤,籠絡西海各部不費吹灰之力,背後又有南朝以舉國之力幫扶,這一仗如無變數,西海都護府是必丢的,所以我提什麽條件,貴國都會答應。”
李嗣不太喜歡沙州蠻子,以這種趁火打劫的口氣和他說話,不過當前也沒異色,隻是笑了笑:
“我朝不缺兩萬人的軍械,隻怕黃首領沒在西海站穩腳跟的能力。”
黃蓮升拿起水囊喝了兩口後,轉頭望向李嗣:
“我說我的八千先鋒軍,已經在黃明山北部待命,李大人信不信?”
“嘶……”
此言一出,李嗣還沒說話,旁邊的華俊臣和許天應,便暗暗抽了口涼氣。
畢竟如果黃蓮升此言屬實,沙陀部真知道秘密兵道的話,那抵達的先頭部隊,應該在巫馬部西北方的群山裏。
巫馬部老巢是依仗黃明山天險而建,幾萬族人住在哪裏,青壯騎兵則已經集結,朝着南方行進,後方被偷家根本來不及回援。
雖然隻有八千人,但偷襲的情況下足以拿下巫馬部古根據地,巫馬部族内老幼全被抓住,必然隻能聽命黃蓮升,與巫馬部相臨的冬冥部直接就完了。
而更可怕的是,勾陳部還沒完全倒向南朝,南朝這麽短時間,也根本來不及把大量物資送往西海各部,隻要巫馬部倒戈、冬冥部服軟,整個西海的局勢可以說直接就翻過來了。
李嗣稍微愣了下,而後眼底便露出喜色:
“果真如此?”
黃蓮升氣态平和:“别高興太早,我手下八千勇士,爲了千裏奇襲,随身隻帶了糧草和兵器,沒有馬匹铠甲,隻要過了黃明山,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所以隻能停留在黃明山西邊。什麽時候過黃明山,得看你們什麽時候把糧草軍械運過來。”
李嗣稍有失望,不過此行還是已經超出預期,他擡起一根指頭:
“十天!若是隻運到巫馬部以北的地帶,隻需要十天。咱們現在就可以下令,讓八千勇士過黃明山,辎重若是晚到一步,我李嗣把頭割下來給黃首領當凳子。”
黃蓮升撐着膝蓋起身:“走吧,我沙陀部是集全族之力殊死一搏,你大梁若連這隻奇兵都接不住,那國運也基本倒頭了。”
李嗣本來已經有點精疲力盡,此時卻如同重新活了過來,自己提着袍子在沙丘上小跑:
“兵貴神速,李某是真沒想到,黃首領用兵能如此果斷……”
許天應起身跟在後面,心頭察覺到局勢不對頭,但以黃蓮升昨晚的表現來看,實力深不可測,他也不敢妄動,當下隻能落後幾步,随身摸了下沙丘上的瑞獸石雕,同時将一枚雪花标悄悄放在了上面。
而華俊臣則跟在旁邊琢磨,想了想又詢問道:
“黃首領是綠匪的人?”
李嗣聽見這個,倒是眉頭一皺,看向黃蓮升。
黃蓮升對這個也沒避諱,回應道:
“綠匪找到過我,提供了不少援助,不過我不聽命與他們,隻是借他們的力罷了。”
李嗣微微颔首,對這話也沒懷疑:
“綠匪行事向來不可捉摸,整天挑撥離間慫恿人造反,黃首領如此大才,又頗具雄心壯志,被他們找上不奇怪……”
……
——
另一側。
無盡沙海之間,幾顆胡楊樹,生長在了一個較爲龐大的沙丘後方。
夜驚堂徒手在樹根附近挖掘,大概挖了有一人多深後,便感覺到了濕潤的泥土,眼底驚奇之餘,也暗暗松了口氣:
“還真有水,這要是挖不倒,咱們就得往回走了。”
璇玑真人站在胡楊樹下,手兒輕扇解暑:
“出家人不打妄語,本道說有自然就有。”
梵青禾和華青芷都蹲在土坑邊緣,看着夜驚堂挖坑,瞧見坑底逐漸流淌出清水,慢慢彙聚成一個水窪,眼底也顯出喜色,連對妖女向來不看好的青禾,都忍不住誇兩句;
“你還有點本事嗎,不愧是河神娘娘投胎。”
綠珠湊不進去,便拿着千裏鏡,爬到了一顆胡楊樹上,四處打量,在看了許久後,忽然擡起手來:
“哪是不是鳥鳥?”
璇玑真人見此,迅速轉過身來,朝着天空打量,結果便看到萬裏無雲的天空上,有個小點飛速俯沖下來,落在沙丘上就滾出了好幾圈,發現沙子燙爪爪,又連忙跳起來:
“叽叽叽……”
璇玑真人知道鳥鳥肯定辛苦,連忙跑到跟前,把鳥鳥捧起來,用袖子遮住太陽:
“青禾,快把水囊拿過來。”
梵青禾連夜驚堂都不顧了,取下水囊來到跟前,用璇玑真人用手捧着喂鳥鳥喝水,連華青芷也緩步走了過來,捋了下毛毛安慰:
“慢點喝,熱壞了吧?”
鳥鳥長着一身毛,等同于在沙漠裏穿棉襖,肯定熱的不輕,不過好在白天飛的時間不久,沙塵暴一散就飛回來了,倒也沒熱懵。
在喝了好多水後,鳥鳥才緩過來,張開翅膀“叽叽……”比劃。
璇玑真人跟鳥鳥一起這麽久,倒是看的明白意思,翻譯道:
“它說四個人,在西北方,七十多裏。”
夜驚堂如同地鼠般從坑裏探頭:“四個人的話,神塵和尚應該不在其中。取完水咱們就得快點出發,若是再來一場沙暴,李嗣他們跑到太遠,鳥鳥就沒法追了沙漠裏沒水不敢飛太遠。”
水兒和青禾見此也不耽擱,把随身的水囊拿過來,等水變得清澈之後,全部裝滿挂在了腰間,便一道出發繼續向北方前行。
爲了速度考慮,夜驚堂還是背上了華青芷,梵青禾則把綠珠摟着。
而鳥鳥在這麽熱的天,顯然是飛不動了,璇玑真人專門用樹枝,臨時編了個大籃子,上面蓋着紗布遮陽,讓鳥鳥蹲在裏面,隻探出腦袋指引方向。
一行人如此往西北前行,很快飛馳過七十餘裏沙漠,尚未靠近露出建築殘骸的大沙丘,夜驚堂便發現沙丘上有個隐隐反光的亮點。
夜驚堂見此,背着華青芷加快速度,幾個起落便來到了沙丘上方,打量已經不知埋了多少年的瑞獸石雕,可見石雕頂端放着枚雪湖标,看造型是截雲宮的暗器,旁邊還用手指硬刻出了些許痕迹。
華青芷趴在背上,用袖子幫夜驚堂遮掩,仔細打量痕迹:
“這好像是個箭頭。”
夜驚堂感覺這箭頭刻的挺倉促,應該是走的很急,當下看了眼太陽的方向,又回頭詢問:
“指的是北方,沙陀部不在北方吧?”
璇玑真人當年跑遍了大漠,對大漠中的大小部落很了解,回應道:
“沙陀部散布在沙州西北的幾個綠洲附近,從這裏過去的話應該是正西。”
“往北走是什麽地方?”
“往北就是沙漠,除非中途翻過黃明山,不然就被山脈擋住了。亱遲部祖上就去探過路,沙漠有去無回,才選擇從黃明山南面遷徙,一直跑到了天涯峰下。”
夜驚堂發現李嗣等人南轅北轍,自然有些茫然,詢問道:
“難不成他們迷路了?”
梵青禾搖頭道:“黃蓮升是大漠本地人,不可能連通過太陽分辨方向都不會,應該就是往北走了。”
夜驚堂點了點頭,正午的天氣,也沒法讓鳥鳥出去偵查虛實,略微權衡還是背着華青芷朝北方追了過去……
——
與此同時,望河垭。
望河垭爲梁沙二州交界之地,在上古時期,本是山脈之間的河谷,有滾滾江水從沙州而來,望東彙入紅河,而後入海;但自從山河巨變後,昔日大江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烈日灼燒的一片枯黃戈壁。
雖然環境十分惡劣,但洪山高達萬丈,尋常商隊不可能翻過去,隻能走望河垭出關,爲此哪怕處于戰時,來往的商隊駝隊依舊很多,河谷中間甚至還修建了個規模不俗的小鎮。
正午時分,日頭過于毒辣,往返的商隊都停留在鎮上補給水源物資,等着太陽落山再出發。
鎮子的一間小客棧外,淨空和尚拿着銅缽,從食客手中讨來清水,而後來到外面的屋檐下,恭恭敬敬道:
“方丈,天氣這麽熱,喝口水吧。”
神塵禅師手杵着黃銅禅杖,安靜站在陰涼處,目光望着遠道而來的一隻馬隊,面對弟子的孝敬,聲音慈睦:
“你先喝吧。”
淨空和尚謙遜一笑,而後便忍痛端起銅缽,喝起了從朵蘭谷逃離後的第一口水。
至于他爲什麽在這裏,旁邊還有神塵禅師,倒是好解釋——因爲順路。
淨空和尚發現夜驚堂殺過來,大難不死都給吓懵了,第一反應,就是從梁州、沙州繞道,趕快跑回沙陀部。
但他顯然忘記了,神塵方丈忙完了事情,也得回千佛寺!
淨空和尚帶着十幾個跟班,沖出朵蘭谷往南方疾馳,還沒跑出十幾裏地,就發有個拿禅杖的大和尚,正不緊不慢往梁州走。
那一瞬間,淨空好像悟了。
明白了什麽叫‘緣,妙不可言’,明白了爲什麽妖魔再厲害,都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身後跟着的十幾人,發現神塵和尚在前面,隻恨胯下馬匹少生兩條腿,掉頭往西海方向跑去。
而淨空和尚顯然沒跑的必要了,老老實實上去拜見,然後幫忙扛着禅杖一起回家。
昨天淨空準備留下自己,放李嗣等人走,是因爲他知道,首領回頭肯定會搭救他。
而如今首領被夜大閻王追殺,方丈覺得死定了,那大抵上是死定了。
首領死了,那下半輩子就肯定沒法離開千佛寺,此時此刻淨空和尚心底那股絕望,世上恐怕隻有燕州二王能懂。
“噸噸噸……”
淨空和尚喝完半碗水後,又把銅缽遞過去,糾結良久,還是開口道:
“方丈,弟子在寺内修佛十餘年,已經誠心悔悟……”
神塵禅師接過銅缽,示意屋檐在面前投出來的一道陰影,聲音平和:
“你還俗後,若能隐居鄉野,娶妻生子安靜過完這輩子,現在就能走。”
“……”
淨空和尚望着近在咫尺的那條影子線,嘴唇微動,倒是遲疑起來。
畢竟他偷學武藝後,能跑到黃蓮升麾下,還擔任和北梁交接的外使,那心中所求,自然是封侯拜相、列土封疆,享盡人間富貴。
讓他就此退隐,去鄉下娶老婆生孩子當個樸實無華的老百姓,這和在千佛寺囚居到死有什麽區别?
神塵禅師杵着禅杖等待片刻後,又開口道:
“你當年拿走那一吊香油錢,我問你,若放你走,你還會不會再偷,你當時的反應,便如同此時此刻。
“你能遲疑,而非口是心非,說明你尚有佛心,隻是暫時沒放下。隻要放下了,你其實比我更适合穿上這身袈裟。”
淨空和尚有點無語:“我日後言而無信,方丈要是不抓我,那我馬上就走。”
神塵和尚道:“三十六計,走爲上計。我即便要抓你,也得等你言而無信之後,現在路在面前,你爲何不走?”
“方丈你了解我,知道我會言而無信……算了,這已經是葫蘆話了,你是聖人,怎麽說都是你有理。”
神塵和尚搖了搖頭:
“老衲同樣是俗人,知道‘六根皆淨、四大皆空’方是佛,但和你一樣,心存私欲放不下。
“雖然我心懷業障,難以修成正果,但你有機會,所以你心中一日不空,便一日不會讓你還俗,直到你放下爲止。”
淨空和尚琢磨了下:“方丈,你這算不算己所不欲、強施于人?”
“算。”
“……”
淨空和尚張了張嘴,又攤開手道:
“您堂堂山上二聖都放不下,我這俗人就能放下?你要是想讓我當不要錢的勞力就直說,出家人不打妄語,何必這麽拐彎抹角?!”
“你放不下,就是不要錢的勞力;放下了,就成了佛。”
“你……”
淨空和尚氣急之下,直接把銅缽搶過來,半點不給方丈臉色。
畢竟地主從來不會把自家驢打死,他怕個啥?
神塵和尚對此倒也不介意,隻是講起了故事:
“老衲出生之時,正值大燕國祚風雨飄搖,六歲時父母死于戰亂,我沒時間挂念,隻想着該怎麽活。
“流浪途中,我發現能在亂世中吃香喝辣的人,都是武夫,所以也開始習武,前後用了三年時間,終于成了十裏八鄉有名的好手……”
淨空和尚本來懶得聽這些教誨,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轉頭:
“啥?三年?您老九歲打便十裏八鄉?”
神塵禅師擡手示意自己:
“武聖嗎,都天賦異禀,不必驚奇。”
淨空和尚吸了口氣,擺手道:
“行,您老繼續說。”
“當時在十裏八鄉橫行,十一二歲便手染人命,再未餓過半天肚子,但可惜的是,武藝進步卻越來越慢。我覺得是自己瞎練的問題,想成爲一方霸主,還是得找師父,于是就四方尋覓高手,結果最後遇到了個老和尚。
“當時我見老和尚厲害,便想拜師,老和尚問我學武想做什麽,我說想當天下第一,享盡人間富貴。”
淨空和尚蹙眉道:“然後老和尚就把你抓回去當苦力了?不放下不準走?”
神塵禅師連忙搖頭:“人家是真高僧,豈會和我一般不講道理。”
“你還知道呀?!”
淨空和尚眼神錯愕,不過此刻也習慣了,問道:
“人家真正的高僧,是怎麽和方丈說的?”
“老和尚說,天下第一算不得厲害,如實知見三界之相的佛,才叫至高無上;人間富貴也算不得逍遙,跳出三界不入輪回的仙,才是真逍遙。
“我問怎麽才能成仙成佛,老和尚便把我帶到了千佛寺,指着一塊石頭說——你以後在這裏修行,等心中放下了這塊石頭,便成了佛;若看破了這塊石頭,就成了仙。”
淨空和尚聽完最後的話,倒是好奇起來了:
“所以方丈至今還是放不下那塊石頭,想成仙?”
神塵和尚目送黑衙人手護送的車隊,從客棧外經過後,轉身往鎮子外走去:
“對。所以說,老衲也是俗人。”
“不是,您放下了是佛看破了是仙;換到我這,就成了‘放下了是佛放不下是苦力’,您覺得這公平?”
“老衲遇到的人是高僧,你遇到的又不是。”
“……”
淨空和尚啞口無言。
——
最近想上生死簿的越來越少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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