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堂跟着華府的管事,來到書舍後方的一個小房間裏,裏面放着書桌,上面擺着套深藍色的袍子,作爲護衛穿的衣裳,用料談不上太好,但工藝倒還不錯,上面還放着塊腰牌。
王管事在書桌後就坐,拿着符牌在名冊上抄錄,同時叮囑着些雜七雜八的規矩:
“咱們家老爺,往年在朝廷官拜相位,無論多大的官,經過門前都得下馬拜見。常言宰相門前七品官,能在華府做事,連縣令都得給你些薄面。
“不過這下人,也有高低之别,剛進門的,叫雜役,隻能幹些洗衣刷馬的活兒。幹滿兩年,要是爲人勤快、辦事機靈,能提拔成領班,管手下幾個人。
“領班往上則是管事,也就是我這種,地位就不一樣了,專門管一門事情,公子小姐私下裏都會稱一聲王叔。如果幹滿十年,沒出啥差錯,又受老爺信賴,便有機會當上管家。這管家可不一般,地位就相當于宮裏的大公公,說話比後宮妃子分量都重……”
夜驚堂還在想着華青芷父女的事兒,聽了片刻随口接話:
“我也得從刷馬做起?”
王管事顯然是華府的人事經理,對此搖頭道:
“你不是家丁,是護衛,負責安保,如果武藝好爲人機靈,提拔會快些。
“這護衛,也有四等之分,最低等的不配馬,隻負責跟着管事出門收賬,或者巡視宅子;乙等配馬,負責護送姨娘、偏房公子出門;甲等就是華甯這種,長房的随身護衛;而往上,那就不叫護衛了,叫‘門客’,自由身,家主都以禮相待……”
夜驚堂若有所思點頭:
“我現在是下等護衛?”
“本來應該算是,但小姐對你青睐有加,以後也得跟着小姐,所以暫定乙等,月俸八兩,包吃包住,一月兩天假;三個月後,如果幹得不錯,會轉爲正式護衛,月俸翻倍,逢年過節還有例行紅包……”
“這待遇還真不錯。”
“那是自然,不然怎麽叫世家大族。伱還年輕,好好幹兩年,若是表現不錯,老爺還會幫你解決婚配問題;前兩年華甯和夫人院裏的丫頭成親,老爺還送了一套房子三畝地……”
“是嗎……”
……
王管事叽哩哇啦說了一大堆後,寫完了各種登記信息,還讓夜驚堂畫了個押。
夜驚堂看簽的是三個月的短期試用工,并不是賣身契,當下也沒說什麽,在紙上按了個手印後,便拿着衣袍,跟王管事一起前往書舍側面的院落。
王管事走在前面領路,又叮囑道:
“你可知道,爲什麽進門,先讓你舉一百十二斤的石鎖?”
夜驚堂回應道:“大小姐體重一百二十斤?”
王管事眉頭一皺:“什麽眼神?大小姐那弱柳扶風的體格,能有一百二?大小姐腿腳不便,出門都是坐輪椅,上樓下車,你都得把輪椅上下搬,還得舉重若輕不失大戶體面,沒把子力氣可不行……”
夜驚堂跟在後面聆聽,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院子門口。
而院子過道的拐角出,護衛華甯抱着佩刀靠在圍牆上,正在給大小姐看門。
華甯是佃戶子嗣,自幼被華府收養,以前給華俊臣當習武的沙包,後來年歲大了,又當起了大小姐的護衛領班,在華家的地位并不算低。
本來華青芷的護衛領班,隻有華甯一人,而剛剛他卻從管事口中聽說,家裏來了個新人,小姐還特别中意,他這家中老人,自然就有點壓力了。
雖然這些牢騷話,不好當着老爺小姐說,但作爲領班,這規矩總得給新人教教,免得新人往後恃寵而驕,把他這老人不當回事。
聽到王管事的話語聲由遠及近,華甯臉色也擺出了不怒自威的神色,等到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從牆角轉出,他便開口道:
“你就是新來的……嘶——”
撲通~
話到一半,過道裏便傳出雙膝觸地的悶響,繼而就陷入死寂。
???
王管事正在說着話,轉眼就瞧見華甯幹淨利落雙膝跪地行大禮,老臉都驚呆了,愣了片刻後,連忙擡手攙扶:
“華甯,你這是作甚?犯錯了不成?犯錯了你跪老爺去呀,跪我有什麽用?”
華甯滿眼震驚,臉都是白的,看着站在王管事身後的年輕男子面容,覺得自己在做噩夢。
但膝蓋接觸地磚的真實觸感,還是時時刻刻提醒着面前的是真閻王,一時間腦子都成了空白。
夜驚堂以前在雲安見過華甯,知道他在跪自己,心底頗爲尴尬,連忙悄悄擡手,示意華甯起來。
但華甯跪在閻王爺面前,已經在回憶此生家丁路了,呆若木雞,王管事怎麽拉都沒反應。
好在院子裏并非沒人,過道裏的響動,還是驚動了院内的主仆。
不過片刻後,院門便被打開,繼而綠珠就從裏面探頭。
瞧見站在拐角的夜大國公,和長跪不起的華甯,綠珠倒是非常理解,連忙道:
“華甯,你去一邊望風。那個誰,你進來,小姐有話對你說,”
聽見綠珠的聲音,華甯才回過神來,屁都不敢放一個,連忙跑到了另一側的院子拐角站崗。
王管事實在想不通華甯爲啥要給他行大禮,此時還詢問了句:
“華甯是怎麽回事?犯大錯了不成?”
“沒有,就是想請假回去探望媳婦,王管事你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即可。”
“告假直說就行了,何必行如此大禮,唉,這娃兒真是……”
夜驚堂也沒插話,目送王管事一步三回頭離開後,才抱着護衛衣袍,進入了書舍側面的庭院。
庭院應當是平時文人學子切磋對弈的‘包間’,中心有個石質棋台,旁邊還種着各種花卉,春天百花齊放,景色倒是頗爲雅緻。
此時身着長裙的華青芷,在棋台旁的輪椅上就坐,雙手疊在腿根,看起來有點着急,一直望着門口。
而綠珠待他進門後,就連忙把門拴上,大大方方的神色一收,變成了慫包小丫鬟,幫夜驚堂拿住袍子:
“夜公子,您怎麽來了?這裏可是敵國……”
?
夜驚堂聽見這話,差點沒繃住,覺得這丫鬟很有當叛徒的潛力。他和煦笑道:
“過來走走罷了,不必如此拘謹,我的消息不要走漏,不然會給華府惹上麻煩。你先去旁邊歇會兒,我和華小姐單獨聊聊。”
綠珠自然不敢多說,連忙就抱着衣服跑進了房間裏。
華青芷在輪椅上端坐,瞧見活生生的夜驚堂,此時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待綠珠離開後,才低聲詢問:
“夜公子,是不是南朝準備入關了?”
夜驚堂來到跟前,想了想道:
“我隻是黑衙的統領,又沒入朝,打不打仗倒真不清楚,此行過來,隻是緝拿那些逃遁到北梁的要犯。就比如白河碼頭的趙棟……”
華青芷可不相信夜驚堂這等關鍵人物,會因爲幾個通緝犯跑到北方來冒險,她滑動輪椅靠近幾分:
“公子是不求名利心系百姓之人,兩朝局勢我也看得出來,現在不打仗,往後遲早也要打的。我隻希望往後不管何種局勢,公子都能心系百姓,不要讓戰火殃及無辜平民……”
夜驚堂略微擡手道:“我是江湖人,出身于窮苦之地,這些事情你說與不說,我都會去注意。另外,我和你也算有點交情,往後如果真有局勢變動,你隻要說服家裏審時度勢,不要輕易卷入兩朝紛争,華家的安危我還是能說上話……”
“……”
華青芷嘴唇動了動,彼此面對面,卻身處兩國站在對立角度,怎麽說話好像都不對,略微沉默後,又詢問道:
“公子爲何要跑到來華府當個家丁?”
夜驚堂張了張嘴,倒是不太好解釋,略微斟酌才道:
“上次在天琅湖搶雪湖花,不是讓不少人跑了嗎。雪湖花是西海諸部的東西,我是天琅王遺孤,東西被搶了,我自然的取回來,所以準備去燕京看看。
“本來我是想找個合理身份,當地的牙行,說這裏招護衛,我就來看看,也沒想真當,哪想到就這麽碰上了……”
華青芷對于這說法,還是挺信服的。上次夜驚堂在刑獄放過她和爹爹,連陳大将軍都留了一條命,她心裏很感激,但隻要協助夜驚堂,她就是叛國,這個口根本沒法開,暗暗斟酌片刻後,幽幽一歎道:
“公子想利用我的身份,潛入燕京取雪湖花,我一介弱女子,又哪裏拒絕的了……”
?
夜驚堂眉頭一皺,擡手道:“我不是這種人,隻要華小姐别把消息傳出去就好……”
華青芷輕輕搖頭:“我是北梁子民,明知夜公子要對付朝廷,又豈能瞞而不報?公子深入北朝腹地,既然漏了臉,又豈會因爲一點交情,便放心離去。公子既然是爲國效力那些些說出來傷感情的話,我都理解,以後配合公子便是,這也是爲我華府老小的安危考慮……”
“我真不是這意思,就是趕巧了……”
“唉~”
華青芷微微擡手:“公子不用說了,事已至此,你若真是無心之下才到華府,不想殃及華府便離去,我又該如何自處?瞞而不報是不忠不義,通報朝廷是無情無義,你還不如一刀把我滅口的好。”
“……”
夜驚堂被這話怼的無言以對,心裏也明白華青芷是在找台階下,好名正言順幫他,稍加琢磨,點了點頭:
“那就依華小姐的意思,從今往後我是劫匪,挾持你帶着我去燕京,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華青芷見夜驚堂露出了‘真面目’,點頭道:
“我隻幫你取雪湖花,算是報答上次的恩情,危害北梁百姓的事情,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好做。”
夜驚堂覺得這話題挺無聊的,轉而聊起的正事:
“你準備什麽時候去燕京?”
“随時都能動身。公子就一人前來?”
“嗯……還帶了兩個幫手……”
“都是女子?”
“……”
夜驚堂微微一愣:“你怎麽知道?”
華青芷如實回應:“公子出門在外,好像沒帶過男人。女王爺也來了?我可以和家裏說一聲,再買兩個丫鬟,到時候讓靖王殿下來我身邊伺候即可……”
夜驚堂沒料到華青芷這麽腹黑,竟然還想讓笨笨當丫鬟,他搖頭道:
“靖王沒來,是兩個江湖朋友,你要是方便可以安排,不方便她們跟在後面也行。”
華青芷作爲華府的大小姐,想弄倆丫鬟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當下也沒在此事上多言。略微打量夜驚堂幾眼後,又道:
“公子既然要扮做護衛隐藏身份,那我也隻能順勢而爲不客氣了,以後就叫你四郎……”
“其實叫華安也行,四郎什麽的太親昵了,我以前還叫過葉四郎的化名。”
華青芷總覺得華安這名字,配不上夜驚堂身份,但夜驚堂不嫌棄,她也不再堅持,展顔笑道:
“我可比女王還難伺候,腿腳不便,上馬車過台階,你都得把我擡上去;胃口不太好,吃不了幹糧,天亮之前,你還得去買好新鮮菜,交給綠珠做飯……”
夜驚堂來到輪椅背後,推着試了試,又連人帶輪椅提起來感受:
“也不重,小事情罷了。”
華青芷這輩子,可能是頭一次遇到如此随意的護衛,忽然被提起來,連忙扶住扶手:
“夜公子,要斯文一些,輕拿輕放。”
“哦。”
夜驚堂把輪椅輕輕放下,又道:
“也就這些吧?我還得回去處理點事情,明天才能過來上任,要不明天見?”
華青芷詢問道:
“準備去抓捕趙棟?”
“那倒不是,人剛已經殺了,回去準備一下罷了。”
“……”
華青芷聽見這話都愣了,看着夜驚堂陽光和煦的面容,怎麽也沒法和殺人如麻的活閻王聯系到一起。
但光她輕眼看到的死者,都有好幾十了,不相信都不行。
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華青芷也不好幹涉,隻是吐槽了句:
“你怎麽不是剛殺完人回來,就是準備出門殺人,唉……”
“我是官差,世上惡人不絕,殺伐便一日不止,小姐要理解。”
“……”
華青芷斟酌了下,也沒反駁,回頭道:
“那我就不送了,明天早點過來,遲到要扣月俸。”
夜驚堂颔首一笑後,從綠珠手上接過來袍子,便走出了院落。
——
另一側,黃梅縣。
黃梅縣距離府城也就百餘裏,周邊有什麽風吹草動,牙行自然是第一個收到消息。
月上月上指頭→月上枝頭頭,縣城火鳳齋的書房裏,司徒延鳳在茶海旁邊就坐,慢條斯理的泡着茶,陸續折返的幫衆,如往日一樣禀報着各地的消息:
“燕河那邊有艘船擱淺了,力夫拉不出來,想找些力大無窮的高手……”
“這種破事也報上來,有點本事的江湖人,能幹纖夫的活兒?船上拉了一船銀子不成?”
“唉,現在江湖不好混,三十兩殺宗師都有人接,拉個船怎麽也比殺人簡單……”
……
幾人正說話間,外面忽然響起了急促腳步聲。
司徒延鳳倒茶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去,卻見負責府城的幫衆跑了過來,神色急急慌慌,進門就大喊:
“幫主,不……不好了,出事了……趙……趙……”
司徒延鳳今天專門讓幫衆注意白河碼頭的動靜,一聽這話,便暗道不妙,連忙起身:
“趙四死了?”
“不是。”
幫衆顯然有點懵逼,此時也顧不得幫派規矩,跑到茶海前就灌了一大口水,而後道:
“趙棟死了!”
“啊?!”
司徒延鳳一愣,皺着眉頭,似乎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雷鷹幫幫主死了?你沒看錯?”
幫衆點頭如搗蒜:“千真萬确,那下手叫一個狠毒,屍體直接挂大門口,房子都給一把火點了,也不知多大仇。
“知府大人都親自跑過去了,聽師爺說是殺手所爲,當場就把宋家船行的東家抓了過來,吊起來打,那宋幫主也是硬氣,怎麽打都不承認是他雇的殺手……”
“你這不屁話,殺手本就不是他顧得,他能承認?”
司徒延鳳都蒙了:“是趙四殺的?”
幫衆攤開手道:“趙四是早上走的,人是下午死的,不是他還能是誰?這事動靜鬧得大,官府正在查,咱們要不要給官府通個氣……”
“放你娘的屁。”
司徒延鳳聽見這話直接火了: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差事咱們散出去的,轉頭把人點了,咱們還能在江湖混?再者人家連趙棟都能殺,殺我你以爲很難?”
幫衆一想也是,便道:“那我們嘴都嚴實些,打死都是不知情。”
司徒延鳳着實沒料到,隻出三十兩銀子,趙四還真把目标宰了,這不鬧嗎這?
怪不得逃到北朝來,以前在南朝,保底也是個手上幾十條人命、以殺人爲樂的魔頭,不然能幹出這虧本買賣?
司徒延鳳心亂如麻,也沒法聊事情了,便擡手趕走幫衆,想在屋裏等着趙四回來交差。
結果他剛把幫衆剛出門,一回頭就瞧見剛才就坐的根雕茶海旁,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着青袍,頭戴鬥笠,打扮的像個大戶人家的護衛,但那張頗爲俊朗的臉頰卻很是熟悉,正自顧自倒着茶水。
?!
司徒延鳳一個趔趄,驚的差點和華甯一樣滑跪,好在幹牙行這麽多年,膽識還是有點,最後還是穩住了,連忙露出笑臉上前:
“哎喲~是小的眼拙,前兩天還真沒看出趙四爺的本事,失敬失敬……”
夜驚堂離開華府後,并沒有回客棧,第一時間就用輕功飛來了這邊,他倒了杯茶潤了潤嗓子,才開口:
“司徒掌門不必如此多禮,坐下說話吧。”
司徒延鳳面對這能爲了三十兩銀子殺人的狠角色,哪裏敢坐下,當下先跑到書桌旁,取來三十兩現銀,放在了桌上:
“趙四爺辦事果真麻利,這抽水便免了,就當咱們交個朋友。”
“诶,朋友是朋友,規矩是規矩。”
夜驚堂用茶刀把三十兩銀子分出一部分,把司徒延鳳的抽成推給他:
“事情辦完了,青龍會的人什麽時候能見到?”
“差事派出去,我就給青龍會打過招呼,現在人死了,青龍會的人肯定也收到了消息,咱們現在過去即可。”
司徒延鳳說話間正要轉身帶路,就發現面前的年輕人手指輕翻黃銅茶刀,刀尖指向了旁邊的圓凳。
司徒延鳳表情一僵,很識趣的在凳子上坐下,讪讪笑道:
“司徒某是幹牙行的,知道規矩,趙四爺的事情,打死也不會透漏一個字出去。這行走江湖風險不定,往後可能還用得上司徒某,直接把後路絕了,可不太合适……”
夜驚堂從腰側取下刻着‘華’子的腰牌,放在了司徒延鳳面前:
“我現在是華太師府上的乙等護衛,江湖人辦事的規矩你知道,幹一行愛一行,拿了銀子就要盡職盡責。你早上說華府還有個美差,說來聽聽。”
司徒延鳳沒料到夜驚堂這麽專業,說當護衛,就真幹起了護衛的事兒,他尴尬道:
“唉,趙四爺誤會了,也不是禍害華家的事,就是昨天說的,有人出三千兩銀子,讓司徒某找個年輕俊朗的遊俠兒,去勾搭華大小姐,趙四爺這武藝、這相貌、這氣度,百分百能成……”
夜驚堂其實就猜到是這差事,不然司徒延鳳不會一門心思勸他去華府,當下又詢問道:
“誰出的銀子?”
“呃……”
司徒延鳳微微攤手:“我能出賣雇主,明天就能出賣趙四爺,行有行規,你把我宰了,我也沒法說。不過這事兒是明的,趙四爺稍微了解下形勢,就能猜出來。
“這事确實美差,趙四爺無論想與不想,都可以把這事兒接了,我和雇主一回複,您便能收一筆定金,往後也不會再有其他閑人,去打華大小姐的注意。”
夜驚堂肯定沒勾搭華青芷私奔的意思,對此道:
“收了定金沒辦事,你可是要賠雇主的,就這麽大方送我一筆定金?”
司徒延鳳能幹這行買賣,強項就是看人很準,夜驚堂隻要按照他的安排,跑去華小姐身邊朝夕相處,最後要是不出事情,他敢賠王家雙倍銀子。
不過這些話不好明說,司徒延鳳隻是道:
“不如這樣,定金先放在我這裏,我和雇主說找到了人,這樣就不會有人再打擾華小姐,算是緩兵之計。以後要是不成,我把定金還給雇主便是,萬一真成了,趙四爺再來取酬勞?”
夜驚堂也不稀罕拿那點銀子,當下也沒多說,起身道:
“走吧,去見青龍會的人。”
司徒延鳳一次幹成三樁生意,馬上還能拿青龍會的報酬,心裏都把夜驚堂當成了财神爺,不過表面上也不好得意忘形,連忙起身帶路,前往了縣城集市。
青龍會的總部,就在天琅湖東安的安西府,和承天府距離并不遠,而黃梅縣這地方,常年有南朝的江湖人過來找地方紮根,算是招收門徒的重要地點,一直都有聯絡人。
夜驚堂跟着司徒延鳳走出武館,路上就依照提醒,蒙上面巾,把腰牌取下遮掩所有身份,而後便走到了一條勾欄小巷裏。
三更半夜,藏于深巷的勾欄裏随處可見‘嗯嗯啊啊’的奇怪聲響,巷子裏光線也十分昏暗,來往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司徒延鳳走在前面,因爲本身話多,還開口道:
“要不待會忙完,我請趙四爺在樓子裏喝兩杯……”
“我不好這口。”
“是嗎?我其實也沒啥興趣,但交際接待人情往來,沒辦法……”
夜驚堂随口閑聊間,走到了巷子末端,司徒延鳳說話,他便停下了腳步,擡眼看向了左邊的屋檐。
屋檐上方背光處,坐着到身着夜行衣的人影,黑巾蒙面隻露出一雙眼睛,氣息極穩看起來就擅長隐匿,不過與正常殺手不同的是,背後還背着個箱子。
發現他擡頭注視,坐在屋檐上的黑影,眼底明顯有訝色,沙啞開口道:
“閣下好眼力。”
司徒延鳳聽見動靜,才擡起頭來,而後便連忙拱手:
“陳堂主久等了。這位就是在下說的趙四,剛剛辦了雷鷹幫的事兒;趙四爺,這位是陳堂主,青龍會在承天府的接頭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們聊。”
司徒延鳳介紹完後,就轉身離開了暗巷,隻留下了一上一下的兩人。
夜驚堂擡眼看着上方的人影,從氣息判斷,武藝并不算太高,不過還是擡手一禮:
“幸會。”
屋檐上的黑衣人,也沒多少廢話:
“刀口舔血當刺客,多半都是生活所迫。你殺個人隻收三十兩,可不像是刺客的作風,應該不是單純想進青龍會吧?”
夜驚堂覺得這接頭人還挺聰明,當下也開門見山道:
“我并不缺銀子,隻是聽說青龍會神通廣大,想找你們打聽點消息。”
陳堂主對此倒也沒太大意外,詢問道:
“閣下想打聽什麽消息?”
“聽說北梁有一把寶刀,名爲‘赤狐’,幾百年前北梁一位大宗師的佩刀,你可知在什麽地方?”
“‘赤狐’這把刀可不簡單,在江湖流傳多年,最後被文帝所得,視爲珍寶,據說現藏于皇城内養心閣,你拿不到。”
夜驚堂随意道:“千金難買心頭好,我對這把刀眼饞已久,輕功也不錯,想試試,青龍會可有門路?”
陳堂主直接道:“進皇宮是大忌,會引來國師府清剿,青龍會一般不會打皇城的主意。不過青龍會隻認銀子,隻要銀子足夠,殺皇帝的差事也并非沒人接,你有所需,可以幫你疏通門路,但這價碼,你确定承擔得起?”
夜驚堂見青龍會真有這本事,來了幾分精神,詢問道:
“要多少?”
陳堂主略微算了下:“皇城可不是尋常地方。要去偷東西得先拿到皇城的輿圖,梁帝、十二侍的日程安排,要找這些,首先就得買通内物監的人;而後國師府、禁軍、十二所、養心閣的太監,情況都得摸清,關鍵人物還得買通,全打點下來,幾萬兩銀子都算少的。
“你若自己涉險去偷的話,有這些鋪路勉強夠了,但你十有八九沒法活着出來;若是準備雇人去偷,盜聖不太好聯系,青龍會能幫你聯系天牝道的賊王‘鬼手李’,但去皇宮行竊,基本上百死一生,沒個天價數目,他根本不會涉險即便答應了,此事也很可能竹籃打水……”
夜驚堂聽到這報價,覺得有點離譜,但去偷皇帝的東西,青龍會能想辦法就不錯了,也不能說人家獅子大開口,想了想道:
“青龍會紮根多年,對江湖必然了解,你們哪兒有沒有那種南朝跑過來的江湖人被懸賞?最好在燕京附近活動的。”
陳堂主見夜驚堂拿不出錢,準備現場掙了,笑了下:
“南朝江湖瞧不起北梁的蠅營狗苟,能從那邊跑過來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是窮兇極惡之輩,基本上沒有庸手,賞銀雖然高,但尋常人對付不了,閣下确定要青龍會掙錢青龍會花?”
夜驚堂回應道:“能不能對付,接了才知道,先試試看。”
陳堂主見此也不多說,打開書箱,在其中翻找,取出了一張紙條:
“鄧書安,燕京鍾樓街景陽侯府門客,常随行與景陽侯身側,善爪功、劍法、輕功,武藝不詳,但必然在宗師之上,殺之賞銀四千兩。閣下覺得此人如何?”
夜驚堂蹙眉思索,沒聽過這号人物,詢問道:
“他是南朝人?”
“以前派過一名刺客,事敗而歸,說其用了‘黃蜂指’和‘七星劍’的招式,這是南朝七星閣的武學……”
夜驚堂聽着兩樣招式,眉頭一皺:
“剝皮書生?”
陳堂主眼底顯出訝然:
“閣下對南朝倒是真了解。”
夜驚堂剛到黑衙,在接‘無翅鸮’差事的時候,就見過這件大案,但當時沒敢接,他對此道:
“剝皮書生因爲幫派被剿滅,在南朝殺官剝皮挂與衙門外,事情直接驚動了皇帝,我豈會沒聽說過。我還以爲他早死了,沒想到藏在了燕京。”
陳堂主把紙條丢給夜驚堂:
“具體情報去燕京春滿樓後巷,找當地的聯絡人取。因爲是初次合作,到時候隻能給你一成定金,不過若是事情辦成,會按照規矩,額外獎勵你五百兩銀子,當做開門紅的彩頭。”
夜驚堂接過紙條看了看:
“你們就不怕我把消息洩露出去?”
“已經刺殺過一次,消息是明的,不然豈會輕易給你。鄧書安知道青龍會還會派人刺殺,有所準備,此事難度很大,不過酬勞你可以放心。
“就算你拿不到,也可以留個地址,哪怕在南朝,青龍會也會把銀子分文不少送過去。青龍能做大,靠的便是信譽,不光對雇主,對門下刺客也一樣。”
夜驚堂見此也不再多問,收起紙條:
“那麻煩陳堂主先幫我打聽門路,到了京城,我會把鄧書安的人頭送去春滿樓,酬勞就當定金。”
“辦完事,記得在牆上留下青龍會的名号,再會。”
陳堂主背着書箱起身,便飛身躍下了屋脊。
夜驚堂拱手行了個江湖禮後,又看了眼手中記載姓名地址的紙條,繼而便身形一閃,消失在了暗巷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