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嘹亮鷹啼劃破夜空,一匹無雙烈馬從巍峨城牆下沖出,朝着西北大地飛馳而去。
蹄哒蹄哒……
夜驚堂馬側懸挂鳴龍、逐日,螭龍刀橫在腰後,黑色披風在夜風中招展,高頭大馬配上精壯身闆,硬是讓體格不小的大笨笨,都顯出了幾分小鳥依人之感。
東方離人黃昏時還在傷春悲秋,忽然就被拉出來踏上了遠行的路途,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不過準備的倒是很充分。
東方離人出遠門,肯定不會和姐姐一樣,就套着條單裙,還不穿小褲褲,身上裹得很嚴實,胖頭龍蟒袍,換成了一身夜驚堂情侶款的修身黑衣,同樣水雲錦質地,連花紋都一樣,裙擺兩側開叉方便騎馬。
而原本束玉冠的發髻,僅以黑色發帶束起,幹淨簡潔中透着股英姿飒爽,腰帶上挂着短刃飛刀,靴子裏還插着匕首,護腕裏應該也有兵器,還把收藏的名兵帶了兩把挂在馬側……
雖然有點差生文具多的意思,但僅看扮相,确實像個深藏不露的絕世女高手。
此時東方離人坐在馬鞍前面,腰背筆直也沒靠在夜驚堂身上,隻是拿着刻着五雷符的寶劍,在手中仔細打量,若有所思說着:
“劍鞘上刻着的符箓,是道門五雷符,有斬妖驅邪之效,如果本王沒看錯,這把劍應該和道門有淵源……”
“這劍鞘是陸仙子後做的,原本就是根光秃秃的劍條。”
“……”
東方離人眨了眨眼睛,用胳膊肘輕輕怼了夜驚堂一下,意思估摸是——你不早說?害的本王研究老半天……
夜驚堂滿眼都是笑意,帶着大笨笨,自然不用再和帶钰虎一樣拘謹了,見已經出了城,官道上沒了行人,便往前靠了些,雙手環住柳腰,下巴枕在了肩膀上。
?
東方離人微微挺胸,臉蛋兒頓時出現了幾分變化,握住劍柄道:
“夜驚堂,你又放肆是吧?”
夜驚堂聽着冷冰冰的禦姐音,心底是半點不怕,哄道:
“路程遠,靠着我舒服點。”
“……”
東方離人自然知道靠着舒服點,但她不靠這色胚都上手了,靠着還不得摸龍龍?
她本想再警告兩句,不過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微微偏頭:
“夜驚堂,你和钰虎回來,也是這麽抱着她?”
夜驚堂對這個倒是問心無愧,認真道:
“怎麽可能,我坐在後面動都不敢動,不信伱可以問鳥鳥。”
東方離人知道姐姐的性子,要占便宜,也是姐姐輕薄妹夫,夜驚堂哪裏欺負的了姐姐,當下也再多說,轉而詢問:
“我過年的時候,去天水橋的新宅看了看,幫忙收拾下屋子,發現你床頭的抽屜裏面,有條紅手絹……”
夜驚堂稍微回想了下,才想起來,對此解釋道:
“去年夏天的時候,我第一次進宮巡視,剛好遇到钰虎,她讓我幫忙找塊雙魚佩,我就去了燦陽池,然後……”
“……”
東方離人自然知道然後發生了什麽——她被騙去燦陽池,脫光光一個猛子紮進水裏,給夜驚堂來了個肉彈沖擊,最後還光溜溜壓在夜驚堂臉上……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至今回想起來,東方離人依舊覺得面紅耳赤,用肩頭輕撞了下,示意夜驚堂不許往下說了,直入正題道:
“這些和手絹有什麽關系?”
“我從浴池出來,和落湯雞似得,钰虎就把手絹給我,讓我擦擦臉,然後她就走了,我想還又找不到人,就放在家裏放忘了……”
東方離人略微斟酌,倒也挑不出毛病,正想繼續聊,忽然發現被攆到空中運動減肥的鳥鳥,從夜空中落下來,停在了夜驚堂肩膀上,左右打量,意思應該是——什麽雞湯?哪有雞湯……
東方離人倒是能看明白意思,擡手在腦袋上揉了揉:
“是落湯雞。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麽?”
“叽。”
鳥鳥歪頭望向水囊,示意還知道喝。
夜驚堂都被逗笑了,取出根肉幹,讓鳥鳥叼着自己吃,而後就抱着笨笨,體會起夜風拂面溫香撲鼻的溫馨感。
東方離人被迫靠在懷裏,飛馳出片刻後,身體也漸漸放松下來,因爲夜色已經深了,多年來規律作息已經成了習慣,慢慢又閉上了眸子。
夜驚堂見笨笨睡着了,也沒有再動手動腳,隻是用手托着負重,臉頰貼着發髻,讓她靠着舒服點。
蹄哒、蹄哒……
兩人一馬往西北疾馳,很快消失在雲安城外的夜幕之間……
——
從雲安回紅河鎮,距離相當遠,上次帶着镖師押車隊過來,足足走了二十多天。
而胯下的烈馬确實無愧神駒之名,日行千裏夜八百,關鍵恢複極快,中途歇息補給也不用停留太久。
夜驚堂帶着笨笨飛馬疾馳,隻用了短短幾天時間,便穿過了三河鎮、關口、荒原以及梁洲境内的荒骨灘。
東方離人起初還保持着女王爺該有的從容,但她終究沒有钰虎那樣的誇張體魄,在馬上颠簸久了,漸漸就疲憊起來,也不介意夜驚堂摟着了,中途偶爾還換個姿勢,跑到後面趴在夜驚堂背上休息,到了驿站停下吃飯洗漱,有時候甚至能趴在桌子上睡着。
夜驚堂瞧見笨笨如此辛苦,心裏很是心疼,但行走江湖就是如此,快意恩仇的場合極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路上吃土。
好在笨笨也不是吃不了苦的嬌嬌公主,路上并沒有委屈抱怨,甚至還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
每次在野外停留,笨笨就自告奮勇升篝火做飯等等,雖然偶爾做出的烤兔烤魚,看起來和剛從燃燒地獄爬出來似得,鳥鳥都不敢下嘴,但夜驚堂還是吃的挺開心。
等到兩人穿過荒骨灘,便抵達了梁州邊塞,時間也來到了正月初十。
眼見回到了熟悉的邊關不毛之地,夜驚堂也是松了口氣,低頭看去,笨笨又靠在懷裏睡着了,便擡手搖了搖胖頭龍:
“殿下?”
“嗯……”
東方離人長途奔波下來,确實有點困,被晃醒後,先捉住夜驚堂的手掐了下,而後才睡眼惺忪眺望周邊。
此時已經到了紅河畔,正月時分,北方的冰雪尚未開化,周邊依舊是雪原,連原本的紅河,都被埋在了冰雪之下,隻能看到古河道的輪廓。
黃昏時分,夕陽灑在雪白大地之上,視野盡頭能看到一座小鎮升起了些許炊煙,似乎還有人影在鎮上行走。
而腳下的道路,則滿是車輪馬蹄痕迹,看起來往返的人還不少。
東方離人裹緊衣裳,左右略微打量後,蹙眉道:
“上次過來,商隊都是從官道去黑石關,很少往鎮子拐;冬天大雪封路,應該沒多少人走動才對,怎麽來往的人這麽多?”
夜驚堂自幼在紅河鎮長大,知道紅河鎮入冬後沒什麽人出入,瞧見此景心底也有些疑惑,待走到鎮子附近後,便扶着笨笨下馬,把厚披風搭在了她肩膀上,相伴步行回鎮子:
“先進去看看。”
鳥鳥回到家鄉明顯興奮起來,飛在最前面,剛進入鎮子口,就落在了一顆光秃秃的樹杈上,和人打招呼,而一道洪亮嗓門,也從鎮子裏響起:
“喲呵?!你怎麽飛回來了?是不是少東家來了?”
“叽叽……”
夜驚堂聽見聲音一愣,而後眼底便湧現出喜色,拉着笨笨快步往鎮子口行去,遙遙便呼喚道:
“宋叔!”
往年的紅河鎮,哪怕過年也沒太多人,夜驚堂帶着幾十号人走了後,基本上都快成鬼鎮了。
而如今卻不一樣,鎮子中心的街道上,開了不少鋪面,四處可見來往行走的江湖人,某些屋檐下甚至還能瞧見地鋪。
紅花樓的二當家宋馳,坐在原本的學塾外,旁邊放着火盆和個牌子,上面寫着‘招賢納士’,背後還有兩個身闆不俗的徒弟,雙手負後站着撐場面。
宋馳上次來梁州,見識過梁州好漢的沒下限後,氣的直接回了天南,叫了一波徒弟過來,重新在這裏組建堂口,而暫時的根據地自然就是水兒買回來的冰河镖局。
聽見夜驚堂的聲音,宋馳連忙便起了身,快步來到鎮子口遙遙招手:
“少東家不是在江州嗎?怎麽忽然就過來了?元青呢?”
“陳叔帶人坐船過來,走得慢,目前還在路上。”
夜驚堂帶着笨笨進入鎮子,瞧見街面上這麽多面生的江湖人,眼底很是意外,先和宋馳一道來到學塾外的火盆旁坐下,才詢問道:
“鎮上怎麽這麽多人?”
宋馳上次來紅河鎮,便見過靖王,認得出跟在旁邊的黑衣女俠是誰,連忙讓徒弟搬來椅子,請靖王就坐,而後提來熱水壺:
“雪湖花不是開了嗎,這些都是去關外碰運氣的江湖人。黑石關附近的幾個鎮子都是人滿爲患,江湖人在這些地方落腳,賣消息交易什麽的……來來,先喝杯熱水暖和暖和……”
東方離人在椅子上坐下,捧着熱水杯,在鎮上打量幾眼:
“他們都去搶雪湖花?”
宋馳在闆凳上坐下,搖頭道:
“就這群江湖雜魚,哪裏搶得到雪湖花,都是來淘金的。天琅湖周邊幾千裏地,總有幾株野生的雪湖花,隻要找到一株,都能賣出天價,我這幾天還收了一株,花了一千多兩銀子……彪子,去把東西取來。”
夜驚堂和東方離人聽見這話,自然來了興緻,擡眼看去,卻見兩個徒弟快步跑回去,不出片刻就牽過來一輛馬車。
宋馳把簾子掀開,可見空蕩蕩車廂裏,放着一個大缸。
缸裏面裝着草皮,正中心是一棵小灌木,也就兩尺高,長着稀稀拉拉幾片葉子,側面挂着朵牡丹似的小花。
雖然灌木很不起眼,但花朵形似牡丹,十餘片花瓣悄然綻放,看起來極爲惹眼。
“嚯……”
東方離人哪怕身爲親王,也隻見過風幹後儲存多年的雪湖花,第一次瞧見活的,眼底明顯閃過訝異,小心翼翼走到近前仔細打量:
“這怎麽弄回來的?”
宋馳也不清楚那群淘金的江湖人,是怎麽把這麽大一缸泥巴,完好無損從雪原上帶回來的,對此隻是道:
“江湖上奇人多,運氣好找到了,弄一株回來不稀奇。
“根據過往的江湖老人說,這應該是近一甲子剛長出來的雪湖花,根莖入藥效用不大,就開一朵花,也湊不出一副藥,所以賣的不貴。
“話說這東西能不能帶回中原養?可以的話送少東家屋裏,當發财樹養也不錯……”
能把雪湖花養家裏當發财樹,皇帝看了都會覺得奢侈,但這東西顯然行不通。
東方離人搖頭道:“雪湖花生長條件苛刻,可能和水土有關,隻長在天琅湖周邊;這還好是連泥巴一起挖回來的,不然已經死了,我估計放在花盆裏,也活不了太久。”
宋馳對花花草草研究不深,聽見這個自然皺眉:
“那咋辦?送回去天琅湖栽着?雪湖花三代人才長成,讓我養死了,不遭雷劈,怕是也得被後人戳脊梁骨。”
“種回荒郊野外,遲早也得被其他江湖人糟蹋,先養幾天,等梵姑娘來了,讓她想辦法找地方養着吧……”
夜驚堂仔細打量雪湖花幾眼後,便讓宋叔收起來,又回到火盆旁坐下,詢問道:
“關外現在什麽情況,宋叔可打聽過?”
宋馳重新落座,回應道:
“我聽見雪湖花開的消息,就知道你肯定過來,這些天都留意着。北梁應該正在采摘,把雪湖花往回運,天琅湖那邊出了好幾次劫镖的事情,據說還有人得手了一車……”
東方離人眉頭一皺:“一車?”
宋馳擺手道:“一朵雪湖花看起來半個巴掌大,風幹了也就指甲蓋那麽一點,聽說還不能悶壞了,隻能在通風的地方把花瓣平放着,本就占地方。北梁也不敢把雞蛋放一個籃子裏,一車能放個百十朵就不錯了。”
東方離人想想也是:“百十朵也不是小數目,夠配幾服藥了……那這麽說,現在還不好搶,得等雪湖花風幹後,能拿箱子裝了,才能下手?”
“對。”
宋馳左右看了看,聲音壓低了幾分道:
“這次來的江湖枭雄可不少,大部分都在雪原上找野株,還有些厲害的沒露頭,估計就是在等雪湖花風幹,好拿麻袋裝,一次搶夠本。”
夜驚堂略微斟酌了下,覺得情況也不是很着急,想想問道:
“雪湖花在什麽地方風幹?”
“現在西海都護府已經封了城,常人不許進出,根本打探不到消息。不過少東家也不用着急,江湖上厲害人物多的很,隻要雪湖花能下手了,肯定有人當出頭鳥。等那些狠人背着麻袋殺出來,少東家再出面黑吃黑……不對,是依法收繳,上交國庫!”
東方離人坐直幾分,嘴角明顯勾了下,顯然是覺得宋馳還挺上道。
夜驚堂知道這是個法子但黑吃黑太不要臉皮,而且蔣劄虎來了,也不可能搶一麻袋走,能抓一把出來就不錯了,黑吃黑也隻能得手點蚊子肉。
夜驚堂這次的目标,是搶左賢王庫房,連鍋端走那種,肯定還是得親自過去。
在和宋馳聊了片刻,大略确定關外情況後,夜驚堂覺得事态并不緊急,也松了口氣,起身道:
“我先送離人去镖局休息,去給義父燒點紙錢。麻煩宋叔安排兩個人手,幫我聯系下黑衙在這邊的探子……”
宋馳起身道:“我年前趕過來,就是爲了年三十給遠峰燒點紙,免得大過年的你在外奔波回不來,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去吧去吧,這些事我親自去辦。”
夜驚堂作爲兒子,聽見這話着實心生慚愧,又拱手行了一禮,才牽着馬和笨笨一起回到了镖局。
房子如果不住人,用不了幾月就散了人氣荒廢了,爲此上次離開後,三娘便留的有幫裏的人代爲打理。
而宋叔過來後,過年還專門收拾了下,裏裏外外都煥然一新,門口還挂上了兩個紅燈籠。
夜驚堂把馬放到镖局的馬廄後,便想讓笨笨先休息會,他和鳥鳥去上柱香。
但東方離人這次單獨跟過來,夜驚堂去祭奠父輩,她哪裏能在屋裏坐着,還是跟着出門,在街上買了些紙錢香火,而後相伴來到了鎮外的小土丘上。
孤零零的小墳頭也打掃過,周邊雪面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墓碑前還有紙錢燒完的灰燼。
鳥鳥一直跟着,到了墳前看起來很蔫,顯然也有點傷感。
畢竟夜驚堂義父,就是鳥鳥的義父,和夜驚堂一樣被喂大,如今天人永隔,哪裏能沒半點失落挂念。
夜驚堂來到墳前後,把螭龍刀插在身側,在墓碑前跪下,心底有很多言語,想彙報這一年來的收獲和成長經曆。
但看着森白墓碑,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子裏隻有當年和義父一起站在土丘上,眺望無邊荒原的點點滴滴。
東方離人稍微猶豫後,在身側跪下,兩個人肩并肩,而後拿出火折子燒紙。
夜驚堂見狀,輕輕呼了口氣,接過紙錢露出了一抹笑意:
“爹,這是我紅顔知己,叫東方離人,當今聖上的親妹妹……”
東方離人臉色明顯紅了幾分,但這時候也沒否認,隻是低着頭輕聲嘀咕了一句:
“小女子東方離人,拜見裴前輩。”
“叽叽……”
……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微弱火光在土丘上時隐時現,徐徐青煙随風飄入天際。
身着黑衣的江湖兒女并肩跪在墳前,鳥鳥蹲在身側,旁邊插着那把墓中人陪伴了一輩子的老刀。
彼此雖無言語,場景也稍顯蒼涼,但刀還是那把刀,兒子已經成了器,還帶回來個懂事的兒媳。
若是墓中人泉下有知瞧見此景,恐怕也隻會爲此欣慰吧……
———
多謝【心定心茫塵世浮降】大佬的盟主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