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哒、蹄哒……
港口的巨型寶船上,夜驚堂從馬房中牽出了養了兩天膘的大黑馬,從馬具架子上取來馬鞍,套在了馬背上。
梵青禾做異域美嬌娘打扮,站在旁邊,手裏還捏着個小荷包,眼底明顯有點懵:
“怎麽忽然去蕭山?有急事不成?”
夜驚堂說起來也不急,但剛才在布莊裏買完小衣裳,他付銀子,總不能把雲璃選的挑出來另算,要給就一起給了。
然後雲璃就怪不好意思的跑了出去,拿着裝有小衣的荷包,塞給了站在門外等待的冰坨坨。
這一來二去,基本上等同于他送黑絲大腿小衣了。
夜驚堂都不敢去觀察薛大女俠的反應,以忙着去蕭山爲由,拉着梵姨就跑了。
已經說出口的話,自然不能不算數,便直接來了城外的碼頭取馬匹。
眼見梵姑娘茫然詢問,夜驚堂含笑道:
“去蕭山堡逛逛,順便查點事情。蕭山離這裏算不得太遠,半夜應該就能趕到……”
“我也跟着?”
“蕭山堡算是正道名門,和朝廷還有合作,我搞潛入,正常都是把人全打趴下,動靜鬧的太大,可能影響不好。此事還得梵姑娘幫忙搭個手。”
潛入豪門大派查東西,梵青禾倒是行家,但她事前沒有任何預料。
早上夜驚堂忽然過來帶她逛街,還給她買很貴的漂亮衣裳哄她開心,然後孤男寡女一起去外面過夜……
這接下來要幹誰,不是明擺着嗎?
梵青禾捏着裝有騷氣小衣的荷包,心裏倒是有點慌了,猶豫道:
“我陪着你辦事可以,但晚上……晚上……”
夜驚堂套馬鞍的動作微頓,搖頭一笑:
“不管梵姑娘信不信,以前真是陰差陽錯的誤會。我不小心占了姑娘便宜,不會因爲意外,就不放在心上逃避責任;但姑娘家不願意,我也不可能厚着臉皮強行負責。”
梵青禾和夜驚堂相處這麽久,其實也不信夜驚堂能做出那種對女子用強的損形象之舉,眼見夜驚堂把話題挑明了,她幹脆直接詢問:
“你給我拔罐,我不小心起身讓你看了,确實是誤會;那次喝酒,被伱抱着睡了,也是意外;床闆斷了姑且也算意外。但你在新宅,跑到我屋裏,還……還親我,這你怎麽解釋?”
梵青禾問完幾句,臉都紅了,不過還是做出嚴肅長輩的模樣等到回答。
夜驚堂稍微遲疑了下,轉過身來,實話實說道:
“陸仙子不是老調戲我嗎,我那次隻是準備偷偷摸過去,給她長個記性,哪想到你和陸仙子換了房間,然後就親錯了……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半信半疑,本來想說‘她是靖王師父,你哄鬼呢?’。
但轉念一想,靖王師父和夜驚堂又沒啥關系,帝王之家本就亂,她這阿姨都能去王庭當夜驚堂的王妃,師尊進王府幫忙帶娃有什麽稀奇的……
而且以妖女那狐妖轉世的性格,和夜驚堂朝夕相處,不發生點什麽才是怪事,指不定還是妖女主動勾引的……
念及此處,梵青禾眼底顯出古怪之色,詢問道:
“你和妖女……是不是她主動勾搭你的?”
夜驚堂搖頭:“也不算,日久生情,兩情相悅吧。”
梵青禾若有似無颔首,想了想又詢問:
“那意思是,你心裏從未對我有過想法,都是誤會?”
“……”
夜驚堂覺得這個問題有點直接,回答對或者不對都有問題,想想含笑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梵姑娘對我這麽好,長得也好看,我一個正常男人,肯定會記在心裏。不過半夜往屋裏鑽,确實是誤會。”
記在心裏……
心裏惦記說這麽好聽……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覺得這回答挺暧昧的,也沒敢細想,擡手勾了勾搭在肩膀上的頭發,轉眼看向天色:
“都下午了,早點出發吧……我回來去問問妖女,你要是說謊騙我,我就再也不信你了。”
夜驚堂輕輕笑了下,牽着大黑馬來到岸邊,翻身上馬吹了聲口哨:
“咻~”
不遠處,蹲在江邊看人家老頭釣魚的鳥鳥,連忙煽着翅膀飛回來,落在馬鞍前面,還“叽叽……”了幾聲,估計在說那老頭輕功肯定不錯,一直空軍都不帶起杆的。
夜驚堂把鳥鳥擺在雙腿之間蹲着,而後伸出手來:
“走吧。”
梵青禾在黃明山都被抱着跑了好遠,倒也沒介意共乘一馬,腳尖輕點就側坐在了馬鞍後面,把荷包收進懷裏,想了想又嘀咕道:
“怪不得妖女這兩天賴在镖局,都不來陪太後娘娘,原來……哼……”
語氣耐人尋味,有點被死對頭拱了自家白菜,既不爽又不好明說的酸意。
夜驚堂也沒多說,輕夾馬腹,順着官道朝東南沿海飛馳而去……
……
——
蕭山郡位于江州東南側,東部臨海,大魏水師便駐紮在蕭山郡的海港内,主要作用是防止北梁從海路繞過燕州攻東南内腑,同時鉗制燕州、震懾天南。
因爲自古就是軍事重鎮蕭山郡不似江州其他郡縣那般重文氣,武行相當昌盛,而各種以打造軍械、船隻爲生的作坊,也都集中在了這裏,幾朝傳承下來,慢慢就形成船幫、鑄劍山莊等江湖門派。
蕭山堡放在整個大魏江湖,都算是老壽星,從前朝大燕開國時起家,曆盡三百多年風雨都沒倒,資曆能比過江州不少世家。
但因爲蕭山堡擅長的是鑄造兵器,武學造詣上并不出衆,自從出了個一統江湖的蕭祖後,就青黃不接再未冒出過扛大梁的人物,饒是兩朝朝廷一直有所扶持,還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事到如今,蕭山堡早已在江湖淪爲二流門派,能在江州當話事人,都是江湖人爲了兵器考慮給面子。
不過沒個武魁扛大梁,能單靠手藝在江湖撐幾百年,也足以說明‘蕭山堡’這金字招牌,在江湖上的認可度。
蕭山堡主業是幫朝廷鑄造軍械,給江湖人打兵器算是維持名聲的私活兒,不靠這個掙錢,爲此走質不走量,門内有名望的老師傅,一年也打不了多少兵器,等個三五年都不稀奇。
因爲兵器是武夫命根子,出問題基本上命就沒了,江湖人在這上面必須挑最好的,爲此剛到年底,已經有無數武人,從天南海北而來,聚集在蕭山附近,四處走動托關系,看能不能請到名家操刀,幫忙打造一件趁手的家夥事兒。
雖然如今江湖地位算不得高,但傳承久遠祖上也闊過,蕭山堡的規模,遠比尋常江湖門派大,山莊建築參差錯落,占據半個山頭;而下方則是工坊聚集的鎮子,常年都有無數江湖人在鎮上逗留。
夜半時分,蕭山鎮上四處可聞打鐵聲和酒客的豪邁言語,蕭山堡内部倒要安靜些許,隻能聽到金鐵交擊以及呼喝聲。
蕭山堡的正堂外,近百名年輕男女,圍着擂台站立,輪番登上擂台切磋,其中最傑出的年輕人,能得到堡主親手鍛造的一件兵器,這也算是蕭山堡維持名望、結交江湖後輩的手段。
因爲可以白嫖,還能讓徒弟出山亮相博個漂亮名聲,從各地而來的江湖名宿自然極多,連邬州交際花三絕仙翁,都帶着徒弟到了場。
不過因爲見識過夜驚堂的霸道,三絕仙翁對這些小孩子過家家的場面,實在提不起太多興緻一直坐在屋裏,和堡主蕭宗元聊着閑話:
“去周家前,老夫還以爲江湖斷了代,如今才發現,江湖沉寂十年,是在憋個大的,後生可畏,當真不是玩笑話……”
“是啊。夜驚堂剛在周家戰敗劍雨華之時,江州不少年輕人,還躍躍欲試,準備給紅花樓下戰帖;結果還沒找到人,軒轅老兒先躺下了,這勢頭說是直逼奉官城老神仙,也不爲過……”
“唉,奉官城當年是從天下第十開始打,挨個點名,硬把整個江湖打的沒脾氣。夜驚堂估摸也有這實力,但周赤陽雞賊,不打就不會輸;璇玑真人又是女子,赢了不好看,輸了更不好看,隻能跳過去。沒打滿天下十人,終究難破奉官城的戰績……”
“奉官城可沒打幾個北朝的武魁,夜驚堂若是能把南北江湖橫掃一遍,再把南北女武魁全數收入府中,我估摸奉官城老神仙見了,也得道一聲自愧不如……”
“哈哈,這話倒是沒錯……”
……
正堂内傳出哄笑聲,而同一時刻,蕭山堡正堂下方的地底深處,氣氛卻沒這麽輕松和諧。
暗紅火光,照亮了寬大石室的角角落落,牆壁邊的兵器架上,放滿了刀槍劍戟,正中心則是一座高爐,爐子表面本來有花紋雕飾,但因爲年代久遠,已經呈現出炭黑色。
石室内溫度極高,常人根本沒法在内部長時間逗留。
但一個身材清瘦的老者,卻對燥熱空氣視若無物,雙手負後站在巨型熔爐之前,雙瞳倒影火爐中的赤紅劍影。
踏、踏~~
輕微腳步聲,從石室的内響起,由遠及近。
老者餘光往入口看了眼後,又繼續往向火爐,開口道:
“情況如何?”
從外面進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儒生,雙手負後氣态閑散,先在火爐前看了眼,又拿起牆壁旁整齊擺放的寶劍細細觀摩:
“北梁的十二樓和梁上燕,忽然在江州城冒頭,不僅夜驚堂漏了面,好像還引出了另外兩條大龍,情況有些出乎預料。”
“上次靠近的不明高手,是朝廷的人?”
“有可能。上次招攬花翎,我漏了身份,花翎這愣頭青,死之前估摸給夜驚堂說了什麽,才把這麽多高手引過來……夜驚堂應該是來找我的,此事我去解決,你無需擔心。”
老者詢問道:“我已不問江湖事多年,摸不準夜驚堂深淺,若他陰差陽錯闖入此地,我有幾成勝算?”
龍正青屈指彈開寶劍,略微觀摩幾眼後,挂在腰間走向外面:
“夜驚堂氣運太盛,不起沖突爲妙。據打探,夜驚堂早上還在秦國公府,檢驗軍中兵刃,短時間不會過來。我現在去望海樓刻,給他下個戰書,免得他到處亂找。你若是心存疑慮,可以把爐子熄了,東西帶走藏一段時間。”
老者稍加斟酌,回頭看向火爐:
“火候總是差一些,現在熄了爐子,多年心血便又功虧一篑。你盡力把人引開,他若真敢來,我倒是想試試古書上記載的人血祭器,到底能不能成。”
“都什麽年代了,還信這些上古玄學偏方,用骨粉木炭焖鋼,不比往劍上滴人血靠譜……”
“……”
——
蹄哒、蹄哒……
天色不知不覺黑了,一輪銀月挂在高空。
黑色駿馬在官道上飛馳,雖然已是冬月,但江州原野僅僅是草木枯黃了些,沿途時而還能瞧見四季常青的植被,給人感覺和剛入秋一般。
長途跋涉很枯燥,難免讓人困乏,蹲在馬鞍上的鳥鳥,已經在颠簸中打起瞌睡,被夜驚堂用手摟着,才不至于栽下去。
梵青禾坐在後面,關系不遠不近的,也不好和夜驚堂閑聊,正暗暗琢磨妖女到底和她家驚堂做什麽了之際,忽然發現坐在前面的夜驚堂,慢慢靠在了她肩膀上,起初沒重量,而後體重慢慢就靠了上來,腦袋也是一點一點的。
?
梵青禾轉過頭來,用手搖了搖肩膀:
“夜驚堂?”
“嗯?”
夜驚堂迅速坐直,從打瞌睡中清醒過來,左右眺望原野:
“怎麽了?”
梵青禾探頭看了看夜驚堂的側臉:
“你怎麽打瞌睡了?昨晚沒睡覺不成?”
夜驚堂昨晚面對三個飽滿的白月亮,眼睛都看不過來,哪有心思睡覺,本來還沒什麽,但長途奔波又不說話,确實有點困了。他對此道:
“昨晚聊天去了,确實沒怎麽睡,沒事,我撐得住。”
梵青禾聽見這話,自然嚴肅起來,從後面轉身騎在了後面,雙手穿過腰側,抓住缰繩:
“你都沒休息好,還敢出來走江湖?這能辦什麽事?你先眯一會兒,等到了能落腳的地方就好好睡覺,精神了再去蕭山堡。”
夜驚堂隻是有點打瞌睡,此時騎到鎮子上完全沒問題,本想自己來騎馬。
不曾想梵姑娘還挺兇,在他接缰繩的手上拍了下,而後輕踢馬腹:
“駕——”
大黑馬當即加速,夜驚堂身體随着慣性往後靠了下,壓在了兩團酥軟的靠枕上。
“?”
夜驚堂頓時清醒了幾分,稍微坐直了些,以免彼此磕碰。
以前都是夜驚堂摟着姑娘騎馬,沿途無非順勢摸暖水袋,如今被姑娘摟着騎馬,倒有點不知該做什麽了。
他把鳥鳥摟起來揉了揉,又從馬側行囊裏,取出一張輿圖,借着月光打量:
“快到蕭山郡了,前面七八裏,應該就是黃岐縣。聽雲璃說黃岐藕粉算是一絕,京城都有店面我還沒吃過,待會可以去嘗嘗……”
梵青禾環着男人腰騎馬,因爲個頭差些,得微微挺胸擡頭才能看路,彼此免不了觸碰。
本來她沒覺得什麽,但随着馬匹颠簸,衣襟也在上下顫動,頂端在脊背上若即若離來回磨蹭,慢慢就有了點古怪的酥麻感……
“……”
梵青禾眨了眨眸子,臉頰不由自主顯出三分绯紅,想往後靠些,但她衣襟本就不小,坐在背後繞過夜驚堂抓缰繩,想再保持距離顯然有點困難。
如此來來回回磨蹭片刻,梵青禾感覺身體反應古怪,想夾腿,稍加猶豫幹脆心一橫,往前貼在了背上。
磨蹭戛然而止,感覺舒服多了……
夜驚堂正在看地圖,忽然被靠枕貼了個嚴實,耳邊還傳來溫熱鼻息,眼神明顯出現了變化,他轉頭看向梵姑娘,欲言又止。
梵青禾壓下心底的異樣,下巴枕在肩頭,表情如常:
“江湖兒女,出門在外不拘小節,你好好指路即可,别胡思亂想。”
這我能不亂想?
夜驚堂被緊緊靠着,也沒地方躲,當下拿着輿圖掃視原野,盡力做出神色如常的模樣:
“應該是走右邊,從前面轉過去,就能看到鎮子……果然……”
“這鎮子挺大。”
“确實大……”
蹄哒、蹄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