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寂寂,除開窗外風雪聲再難聽到其他雜音。
竹院睡房之中,燈火早已經熄了,幔帳卻敞開着。
裴湘君和衣而眠,卻無絲毫睡意,杏眸望着光線微弱的窗紙,眼底滿是擔憂。
夜驚堂擊退北梁強敵威震雲安,對其他人來說,是心潮澎湃、與有榮焉,但作爲枕邊人,裴湘君看到驚堂渾身是傷後,又哪裏激動的起來,揪心不說,甚至生出了‘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感。
凝兒要是回來,怕是得罰她三個月不準進梅院哦……
關鍵她沒照顧好驚堂,還真不敢還嘴……
輾轉反側大半夜,天都快亮了,卻沒有絲毫睡意。
梵姑娘說過不要老進進出出打擾夜驚堂休息,裴湘君硬熬了半晚上,眼看快到清晨,覺得驚堂應該醒了,稍作猶豫還是坐起了身。
窸窸窣窣~
吱呀~
房門打開又關上。
裴湘君披着披肩站在門前,風雪撲面而來,不禁縮了縮脖子,左右打量,宅子裏的人都睡下了,黑燈瞎火,隔壁房間裏還能聽到秀荷的細微喘息聲。
裴湘君緊了下披肩,順着十字步道穿過風雪,先走出竹院,而後順着假山奇石環繞的遊廊,來到了梅花院圓門處,探頭一看——正屋的睡房已經熄了燈,但裏面似乎還有動靜……
??
裴湘君熬了半晚上,本來還有點迷糊,發現此景頓時耳清目明,眼底顯出三分狐疑:
梵姑娘不是在陪床嗎?
這咯吱咯吱動靜,真陪床上去了?!
裴湘君滿眼古怪,不過細想又在情理之中——梵姑娘身爲冬冥部的女王,萬裏迢迢追到雲安來,還在家裏住下,又投資産業一副近幾年不準備走的架勢,這不遲早得進門。
家裏确實缺個會醫術的大夫,肯嫁進來倒是好事。
不過有這意思就直說嗎,不準我這大房過來探望,自己偷偷在主屋陪床,這是想喧賓奪主不成?
裴湘君輕咬下唇,正暗暗琢磨間,又聽到屋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唧聲:
“嗯……嗚嗚……等一下……”
霹靂——
一道天雷劃過腦海!
裴湘君好歹和梵青禾相處幾個月,聲音顯然分得出來,梵青禾說話很幹淨爽利,帶三分江湖氣;而屋裏的聲音又欲又媚,還帶着三分世外仙子的恬淡嬌柔……
這不陸道長嗎?
聽起來還醉醺醺的……
裴湘君瞪大眸子,整個人都懵了。
驚堂怎麽能……
不對,璇玑真人和驚堂八竿子打不着,再怎麽也比她和梵姨門當戶對,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靖王若是知道……
那不和凝兒雲璃差不多,臉皮厚點,徒弟能咋滴……
……
裴湘君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隻覺家裏亂成了一鍋粥,暗暗搖頭,轉身就往回走。
但走出沒兩步,裴湘君便聽見了開門聲,繼而一道人影就從牆頭躍出落在面前,擡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三娘?”
擡眼看去,夜驚堂穿着條薄褲站在風雪中,額頭上還挂着點汗,胸口到處都是青紫痕迹,正關切看着她。
裴湘君眨了眨眸子,本來想做出不高興模樣,但瞧見夜驚堂的情況,還是沒忍下心,連忙把披肩取下,搭在了夜驚堂背上:
“你出來做什麽?你……你回去。”
夜驚堂受了點傷有些注意力不集中,水兒似醉非醉呢喃提醒,他才發現三娘來探望了,眼底滿是尴尬,擡手抱了抱:
“後半夜才醒,看三娘睡了就沒打擾……嗯……剛才喝了點酒,陸仙子也喝醉了,不小心就……”
裴湘君被抱住,就感覺有什麽東西指她,臉兒也紅了:
“伱和我解釋什麽?和靖王解釋去……唉……你趕快回去吧,剛受重傷還亂來,真是……”
“呃……”
“你呃什麽?還想讓我一塊進屋?人家洞房花燭,我湊進去像什麽……以後再說……”
裴湘君自己也沒什麽抵抗力,可能是怕被夜驚堂抱進去,踮起腳尖在臉蛋上親了下,就推了推肩膀:
“快回屋吧,我先走了。”
說着就快步跑了。
夜驚堂目送三娘一溜煙離開後,才抹了把臉,壓下心頭的尴尬,再度回到了主屋睡房中。
睡房裏有暖爐,很是熱乎,因爲有通風口把煙氣導向屋外,并沒有什麽煙味,隻能聞到淡淡酒香。
床頭隐蔽處點着個外面看不到的小燈,地上放着雙小白鞋,妝台上放着合歡劍,旁邊還有個酒葫蘆。
夜驚堂來到床榻前,挑開幔帳,可見裏面依舊白花花一片。
陸仙子側躺在枕頭上,面向裏側,嘴角還咬着一縷青絲,臉頰和耳垂都能看到些許绯紅;腰線起伏有緻,右腿筆直,左腿勾起,還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月亮下的白玉老虎,累的都口吐白沫了……
“……”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在跟前坐下,俯身湊到臉頰旁邊,柔聲道:
“水水?”
“嗯……”
陸冰河捏着被角,似睡非睡的嗯了聲,不過等了片刻不見夜驚堂有動作,腳兒看似無意的弓了下,還輕咬下唇。
夜驚堂眼底含笑,從妝台上拿來酒葫蘆含了一口,低頭湊到了枕頭跟前,手則穿過腋下,握住了玉碗:
“嗯~?”
“……”
陸冰河也不知是不是聞到了酒香,略微轉頭,紅唇微張接住了送來的酒水,緊緊抓住了被褥……
……
——
一夜無話。
翌日,天色逐漸亮起,繡樓之上,折雲璃抱着昏昏欲睡的鳥鳥走出閨房,可見滿城銀裝,花園裏的白雪積了足有半尺。
早起的秀荷,打着哈欠洗漱完畢,便抱着一摞賬本走向天水橋,雖然秀荷有點擔心夜少爺的傷勢,但走在前面的三娘很平靜,甚至都沒跑去梅花院探望,她問了一句還被兇,當下也隻能默默跟在後面了。
梅花院中,房間門窗緊閉,暖爐已在不知不覺間熄滅,靜悄悄的屋子裏多了些寒氣。
幔帳之間,夜驚堂身上蓋着被褥靠在枕頭上,右手摟着體态纖柔的佳人,閉目熟睡尚未醒來。
昨天中午打了一架,渾身是傷一覺睡到後半夜,醒來一口飯沒吃,就來了兩口夜白頭。
夜白頭相當補,夜驚堂喝完基本上茶不思飯不想,光想着給水兒留個終生難忘的美好回憶了,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直到外面傳來雞鳴,才沉沉睡去。
水兒起初是裝醉也好真暈也罷,反正最後肯定是真暈了,靠在他肩頭,臉色的紅暈到此刻都未曾褪去。
随着天色放亮,外面隐隐約約傳來丫鬟的走動聲。
陸冰河睫毛微動,緩緩睜開眼眸,先是看了看夜驚堂的胸口,确定傷勢有所消退後,才松了口氣,擡眼望向近在咫尺的側臉。
側顔無疑俊美,睡夢中都帶着一股冷峻俠氣,就好似心有大仁大義,視權錢名色如敝履的真君子。
但這麽好看的皮囊,确實不好權錢名,爲什麽裝的全是色呢……
陸冰河也看過夜驚堂不少閑書,對男女之事了解挺深,昨天幾口酒下肚壯膽,本以爲眼睛一閉一睜,糾結心頭許久的心結,也就放下了。
結果可好,夜驚堂這沒輕沒重的,亂啵。
閉着眸子好不容易熬過那不堪回首的滋味,夜驚堂還把她叫醒趁着四目相對時,給了她終生難忘的一下……
後面其實都記不清了,也不知醉了還是暈了,反正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不知道怎麽過來了……
自己受了這麽大苦頭,瞧見夜驚堂卻和沒事人一樣,還挺享受,陸冰河雙眸微眯,繼而便暗暗醞釀氣勢,唰了一下翻身而起,往後挪到床角,用被子遮擋胸口,驚慌失措道:
“你……”
嘩啦——
夜驚堂身上的被子被扯開,懷裏也空了,自然醒了過來,有些茫然的左右看了看,繼而坐起身來:
“水兒,怎麽了?”
“夜驚堂!”
陸冰河眼底湧現羞憤,還帶着股‘難以置信、恨其不争’的複雜,瞪着夜驚堂道:
“你對我做了什麽?”
??
愛……
夜驚堂昨晚就猜到會如此,看着羞憤欲絕的水水,湊近幾分,擺出壞老爺的模樣:
“你說我能做什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诶诶……”
嗆啷——
陸冰河擡手從妝台拔出了合歡劍,摁着夜驚堂,眼神猶如被玷污的天宮玉女:
“你這混人,竟然酒後亂性,趁長輩醉酒行如此大逆之舉……”
夜驚堂眼見水兒要把責任甩給他,當下也明白了意思,擡起雙手做出認錯模樣:
“我的錯,是我一時貪杯酒後亂性,毀了陸仙子清白……”
說話間,夜驚堂目光又從柳眉倒豎的冷豔臉頰,飄到了下面。
璇玑真人側坐在跟前單手持劍,姿态仙氣十足,但身無寸縷,兩個玉碗很挺,平坦腰腹下看不到半點芳草,很白淨……
“你還敢看!”
陸冰河把被子拉過來,遮擋住春光,冷聲道:
“你自己說,現在怎麽辦。”
夜驚堂手還在被子裏面,右手扶着腰側,來回撫了幾下安慰:
“我負責昨晚都是我不好,喝多糊塗了,才鑄下此等大錯。事已至此,還望陸仙子想開些……”
陸冰河見夜驚堂識趣,眼底的情緒自才收斂了,轉而冷冰冰道:
“念你年幼沖動,此事本道既往不咎,若再有下次,勢如此燭。”
飒~
說罷手腕輕翻,合歡劍在妝台上掃過,瞬間斬斷了蠟燭頭。
?
夜驚堂某處微涼,無奈道:
“這蠟燭挺貴,砍它做什麽呀,家業再大還是要節儉……”
“哼。”
陸冰河恐吓完後,潇灑收劍歸鞘,而後便想起身下地,獨自離開冷靜一下。
但她晚上裝醉也不好拒絕,任由夜驚堂折騰,嬌花弱朵哪裏受得住夜驚堂的不知憐惜,擡腿下地,眉兒微蹙頓了下。
夜驚堂暗暗搖頭,坐起身來,連同被褥把水兒包着,抱起來走向外面:
“你去東廂房歇息,我讓丫鬟不準打擾,這裏我來收拾,等休息好了再走動。”
璇玑真人也不說話,隻是偏頭看向外側,注意着周邊風吹草動,免得被發現。
夜驚堂快步走出主屋,确定院子裏沒人後,才來到東廂房,把水兒放在床鋪上,又回去把裙子、佩劍等拿了過來,等放好後,拿起酒葫蘆抿了口,然後湊到陸仙子面前:
“嗯?”
?
璇玑真人縮在被窩裏一動不動,見此又睜開眼眸,帶着三分殺氣:
“屢教不改是吧?”
夜驚堂心中暗歎,低頭湊到紅唇邊喂了口,還把手滑入被窩,在暖水袋般的溫熱之處暖了暖,才起身合上幔帳。
“……”
璇玑真人雙眸微眯很是不悅,看起來和要提劍斬凡絲似得。
等到夜驚堂出了門,她眉宇之間才顯出三分倦意,輕舔嘴唇,又用手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是在暗暗怪自己昨晚沖動了。
不過心底裏,倒也有點明白山下人,爲什麽看破紅塵那麽難。
情愛歡愉如此勾人,即便隻能活短短一甲子,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人願意枯坐山巅之上,修那缥缈難尋的仙。
不是山下人看不破,而是不舍得看破罷了。
就如同現在的她一樣……
——
嚓、嚓、嚓……
梅院内存了積雪,踩上去發出松軟清脆的清響,院牆外還能隐隐看到黎明時分三娘留下的腳印。
夜驚堂收拾完睡房亂七八糟的痕迹後,走出圓門,擡手接了幾片雪花,深深吸氣,而後又擡手撐着院牆,略微閉目緩解身體的虛乏。
尚未歇息幾下遠處傳來腳步聲響,一道人影便從遊廊裏走了出來。
踏踏踏……
梵青禾身着紅黃相間的冬裙,眼底還帶着些許困倦,胳膊上挂着個小藥箱,看起來是早起過來檢查身體的。
擡眼發現夜驚堂站在圍牆外,手撐圍牆歇息,梵青禾臉色一變,連忙跑到跟前,扶住夜驚堂的胳膊:
“你怎麽出來了?身體不好就要多休息,你……”
夜驚堂連忙站的腰背筆直,做出問題不大的模樣:
“沒事,就是一天沒吃東西有點餓了,走去客廳吃點飯吧。”
梵青禾感覺出夜驚堂很虛,雙手扶着胳膊往外走,其間還用手号脈,結果發現——怎麽比昨天昏迷時還虛了……
有點像是昨晚又消耗了巨大精力……
?
梵青禾可是半個神醫,瞧見此景,眼神自然狐疑起來,馬上又想起最是操心夜驚堂的三娘,早上連情況都沒問,就出門去了……
難不成三娘昨晚又跑去夜驚堂屋裏了?
念及此處,梵青禾自然惱火,蹙眉道:
“夜驚堂,你身體都這樣了,還縱欲?”
夜驚堂見梵姑娘看出來了,也不好細說,隻是尴尬道:
“唉,昨天喝了兩口酒……”
“受傷你還喝酒?”
“嗯?”
夜驚堂一愣:“你不是說夜白頭是藥酒,喝兩口好得快……”
梵青禾聽見這話,明白了什麽,怒火中燒道:
“這個妖女,又在胡說八道。妖女,你給我出來!”
“诶诶!”
夜驚堂也明白了水兒的套路有多深,他哪裏敢讓梵姑娘沖進屋興師問罪,連忙把她拉住往外走:
“是我記差了,我以爲梵姑娘說此酒大補,是補身子,就來了兩口……”
梵青禾不好和有傷的夜驚堂推推搡搡,當下隻得被拉走,路上嚴肅道:
“夜白頭本就是大補之物,但你得老老實實躺着養身體,才能補身子;你喝完就去糟蹋姑娘,就那兩口酒,能補回來你出去的……的……精血?”
夜驚堂發現梵青禾臉紅了,還認真訓她,着實不太好意思,點頭道:
“知道了我以後一定注意……”
“這個月你就老實待着,我按時按點号脈,允許你那什麽,你才可以那什麽,再不遵從醫囑晚上亂來,我……我就去告訴女王爺,讓她管你。”
夜驚堂變成了扶着梵青禾胳膊,和顔悅色道:
“好好,我知道了,昨天真是兩口酒上頭了……”
梵青禾見此才作罷,和夜驚堂一道來到了前宅的餐廳。
宅子裏有裴家過來的幾個小丫鬟,因爲家裏人少,兼職了廚娘,見夜驚堂起來,便開始準備早飯。
夜驚堂在面向花園的客廳裏就坐,背靠楠木羅漢榻,腳邊還擺着黃銅暖爐,梵青禾側坐在跟前揉肩捏背,活像個養尊處優妻妾成群的大老爺。
不過在廳中等待片刻,尚未見早飯送來,倒是先看到萍兒從廊道一路小跑,來到了窗口,慌慌張張開口道:
“夜公子,不好啦不好啦,小姐在廚房煮……煮……”
?
雖然萍兒沒好意思說下去,但夜驚堂還是明白想說什麽,嘴角抽了抽。
夜驚堂雖然覺得米粉味道不錯,但着實不怎麽相信小雲璃剛學的手藝,爲此開口道:
“受傷不能吃辛辣,讓雲璃下次再煮吧,弄點粥飯就好。”
萍兒如釋重負,連忙跑下去傳令。
———
昨天一場大戰,在城内引起軒然大波,消息現在估計都快傳出澤州了。
往年京城百姓,也時常從說書先生口中,聽過武魁交手,山河變色、乾坤移位的場面,但大多都當做誇張演繹,畢竟頂尖武魁交手,幾年不一定有一次,而且肯定不會在京城大街上,大部分人都沒親眼見過的。
直到昨天承天門一戰,數萬百姓看到‘天街飛沙走石、城樓脆如紙糊’的場面,才發現說書先生還是講的太保守了。
大魏尚武成風,自然崇敬強者的,爲此從昨天開始,天水橋附近就圍的全是人,其中多半是武夫,書生小姐也不在少數,頗有前朝奉官城居住京中時門外的場面。
夜驚堂坐在客廳裏,依稀能聽到外面的隐隐嘈雜,但肯定是沒力氣出去講兩句了,吃過早飯後,便又以休息爲名,回到了梅花院,給水兒送個早飯。
不過水兒終究是上遊武魁,身子骨再弱,也沒有到被槍魁操練半晚上就直接爬不起來的地步,等夜驚堂回到東廂房時,已經把床鋪收拾整齊跑了。
夜驚堂剛經曆兩場大戰,确實需要休養,不好出去找人,便坐在書房裏抄書練字打發時間。
練字可以養神,夜驚堂正全神貫注抄寫名著之際,忽聽外面再度響起腳步,以及對話聲:
“胖妃,夜驚堂在書院子裏?”
“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