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來來來,喝……”
……
夜驚堂牽着駿馬,從金陽城的南門進入城内,眼前景色便豁然一變,一條青石長街出現在視野中。
街道兩側皆是燈火通明的亭台樓閣,絲竹之聲從裏面傳出,很多行人撐着小傘,在小雪紛飛的街上行走。
梵青禾翻身下馬,牽着缰繩走在跟前,作爲異國他鄉之人,還在給夜驚堂這大魏土著介紹:
“這裏是金街,南北兩朝通商後,北梁商隊爲了安穩,多從崖州門戶松岩關入關,把貨物運到金陽城,都在這條街上宴請交易,我以前東奔西跑的時候來過這裏……”
夜驚堂往年多在梁州和沙州走動,這地方還是頭一次來,看着滿街燈紅酒綠,感歎道:
“我還以爲邊塞都窮苦,沒想到金陽城這麽繁華……”
“梁州窮是因爲外面是如狼似虎西海諸部,沒錢還不好惹,撈不到什麽油水;崖州可不一樣,境内遍地礦藏,關外就是北梁内腹之地,萬裏沃土富得流油;兩國都在中部陳列重兵,便是因爲東西兩翼丢了國力尚在,而中部丢了直接改朝換代……”
夜驚堂對這些了解不多,并沒有插話,隻是邊走邊看聽梵青禾的講解。
崖州背靠雲安,身爲大魏國門,又是帝王基本盤,自古以來都是朝廷重點扶持的區域。
雖然朝廷沒有明說,但江州、崖州出身的官吏,确實比其他地方多一些。因爲朝廷照顧,崖州走仕途的文人自然不少,走在街上随處可見文人舉子,攜刀佩劍文武雙全的也不在少數。
夜驚堂沿街走了一截,途徑一家金碧輝煌的大酒樓時,還發現裏面還在辦文會,有不少書生小姐進出,門口停滿了車馬。
夜驚堂作爲一介武夫,對這種地方興趣不大。
梵青禾身爲部族女王,自幼什麽都得學,琴棋書畫其實也會,但跑去文人面前嘚瑟,估計還是隻能獻醜,當下也隻是掃視着酒樓外的車馬:
“還有不少北梁人在裏面湊熱鬧……那好像是萬寶樓的旗子,估計是來談生意的……”
夜驚堂順着目光看去,可見停放馬車的街邊,有一輛頗爲寬大的車架,上面寫着個‘華’字,旁邊還有家仆等候,除開奢華外也看不出其他,便開口道:
“我上次在琅軒城,買了一塊日晷,好像就出自萬寶樓,後來被陸仙子順走了……萬寶樓在北梁很厲害?”
梵青禾随意道:“燕京的豪商巨富,很有錢,時常派商隊來西海收購藥材礦物,不過和江湖沒啥關系,背後東家是誰,我也沒打聽過……”
夜驚堂心中估摸應該是和雲安的龍吟樓差不多,東家是王侯将相,生意做得大江湖沒人敢碰,尋常人自然也打聽不到背後是誰。
想到龍吟樓,夜驚堂倒是有點餓了,不過帶着梵姑娘吃花酒不太合适,他便在街上找了家看起來不錯的酒樓,和梵青禾相伴走了進去……
——
蹄哒、蹄哒……
馬匹從樓閣之外經過,風塵仆仆的男女,相伴走向了遠處。
樓宇二層,四處可聞吟詩作賦之聲,一名書卷氣很濃的丫鬟,站在窗口目不轉睛望着遠去的男女,良久後屋裏傳來一道話語:
“看什麽呢?”
“哦。”丫鬟回過頭來,望向屋裏的珠簾,含笑道:“小姐,剛才過去了個遊俠兒,朝這邊看了眼,長的好生俊俏,白而不顯孱弱、俊而不失陽剛,劍眉星目龍行虎步,看着和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女子美在心、男子俊在行,江湖上俊俏的遊俠兒數不勝數,多半好勇鬥狠,身邊姑娘三天一換,大行薄情寡義之事,德行都比不上剛讀幾年書的書童,你可不要被那些人騙了……”
“小姐看人真準,剛才那遊俠兒,身邊就有個姑娘……”
“唉……把這幅詞拿去,給李大人掌掌眼。”
白皙玉手挑開碧玉珠簾,遞出了寫滿娟秀字迹的紙張。
丫鬟連忙上前雙手接過,而後走出房門,穿過諸多書生小姐,來到了樓閣内部的一間茶社裏。
茶社中有十餘人就坐,皆是金陽城有名望的大儒官吏,其中有個中年人,着北梁官袍,名爲李嗣,官拜禮部侍郎,此行是受梁帝之命,帶隊入關面見大魏女帝。
兩朝和平時期,來往走動很頻繁,甚至有外使在對方京城常駐,以便随時溝通。
使臣隊伍走到金陽,此地郡守自然得隆重宴請,這場文會便是由此而來;而下面吟詩作賦的人,都是北梁的國子監、太醫院的學生,随行去雲安交流學習。
侍郎李嗣坐在席間,旁邊還有個謀士的老者,對外身份是李嗣的師爺,但夜驚堂若是在,便能認出這老者,是千機門的護法沈霖。
千機門很多門徒都在工部任職,沈霖作爲代理掌門,和朝廷的聯系自然不俗。
丫鬟進入茶室,把紙張放在了桌案上,侍郎李嗣拿起來觀摩幾眼,又遞出去傳閱衆人。
彼此商談片刻後,才認真寫下批語,交還給丫鬟帶回去。
茶廳裏氣氛其樂融融,沈霖也參與其中,看起來就是個博學多才的老儒生。
等聊的差不多,文會快要散場後,李嗣起身去後方歇息,沈霖也起身随行。
等把房門關上後,原本帶着三分酒意的李嗣,眼神恢複了清明,擡手示意:
“沈老坐吧。”
沈霖江湖地位很高,但官場上還是相當給白道人物面子,示意李嗣坐在主位,而後才輕提袍子坐下,開口繼續商談正事:
“連續暗算大魏帝師和夜驚堂,斷聲寂即便沒漏臉,也不可能再以斷北崖掌門的正道身份立足,這兩天正在銷毀行迹,以免牽連出其他暗樁……
“至于朝廷交代的事兒怕是難辦,前幾天老夫已經動了手,可惜斷聲寂來晚了一步,被夜驚堂逃了。夜驚堂已經警覺,想要再埋伏一次,難比登天。”
侍郎李嗣端着茶杯,眉宇間明顯帶着三分愁色。
他此行受命去雲安面見大魏女帝,出發時兩國還相安無事,結果走到半途,忽然冒出個天琅王遺孤,直接把西疆搞炸了,兩朝之間的氣氛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左賢王李锏出了纰漏,沒解決夜驚堂,就把這爛攤子丢給了朝廷。
朝廷想要西海諸部穩定,就不能讓天琅王後人活在世上,但也沒法派兵攻入大魏抓人,爲此梁帝直接送了封秘信給他,讓他設法在大魏境内,暗中除掉這後患。
朝廷給的資源權限倒是大,能調用的人與物都可以調用,但在大魏境内,暗殺備受女帝器重的武魁,風險恐怕和拿着藏匕首的地圖去刺殺女帝差不多,事成他十有八九會被龍顔大怒的女帝拉去祭旗,事敗回去了梁帝也得要他腦袋。
李嗣摩挲着茶杯,輕聲道:“天琅王遺孤不除,西海各部就不可能心向我大梁,此事再難,也得想辦法。世人皆知沈老算無遺策,整個天下就沒有你對付不了的人物,如今朝廷要人給人、要糧饷給糧饷,隻要能把夜驚堂除掉,斷聲寂都可以當死士。沈老有此助力,都和本官說難辦,那本官又能找誰去訴苦去?”
沈霖以前确實有自信,但上次算計夜驚堂,夜驚堂毫無準備忽然遇險的情況下,都能轉瞬想出了避險突圍之法,如今已經有了戒心,他如何讓夜驚堂再掉坑裏第二次?
不過朝廷這次下血本,四聖之下能請來的人都可以開口,至于物資更不用說,他要幾兩雪湖花當餌,估計朝廷都能拿出來。
雖然不太好暗算,但隻要人手夠多,找到落單機會,正面就能解決夜驚堂,也不需要動腦子去暗算。
念及此處,沈霖心裏有了幾分底,開口道:
“如果斷聲寂真能不惜性命爲國盡忠,老夫倒也有把握辦成此事……”
轟隆——
兩人正說話間,城内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沈霖眉頭一皺,轉眼看向聲音來源,又起身把窗戶打開。
李嗣眉也來到窗口,舉目打量,卻見燈火通明的城池中心,碎木與瓦礫當空橫飛。
巨響聲中,一道人影破空而去,橫在漫天風雪中帶出漩渦,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當空壓下,瞬間讓燈紅酒綠的金街化爲了死寂……
——
與燈紅酒綠的金街相比,東市則要亂上許多,到了夜間,市場已經關閉,隻剩外面的勾欄酒肆還開着,不少江湖武夫和市井閑漢在街上其中彙聚。
潇潇風雪,在老街面上鋪上了薄薄一層白被。
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佘龍,和同樣打扮的傷漸離并肩行走,因爲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行走在昏暗巷道之中,頗有幾分索命無常之感。
佘龍幹了半輩子捕快,對于查案子的事兒早已經駕輕就熟,行走間聽着圍牆後傳來的瑣碎言語,還不忘和搭檔說着閑話:
“漸離,你不吃不喝不嫖不賭,男人活的比女人還守節,我就好奇這日子過的有啥意思……”
傷漸離負手而行,神态要正經許多:
“夜大人照樣不沾吃喝嫖賭,伱怎麽不去問夜大人?”
“夜大人俊武藝高,身邊姑娘一堆一堆的,光身邊都顧不過來,哪兒還有心思吃喝嫖賭,你怎麽和人家比?”
佘龍轉過頭來:“你說你長得也不算差,武藝也不低,以前多少夫人小姐對你有意,想讓你當女婿,結果你冷着個臉裝冷面無常不搭理。現在可好,都三十歲老幾了,連個媳婦都沒有。”
“屠大人都四十多了,不也沒媳婦。”
“你以爲老屠不想娶媳婦?就他那體格娶頭母牛回去,我都擔心把母牛壓死,哪個姑娘不要命了敢嫁?老屠年輕時太胖,還埋頭猛練過,本想練成軒轅朝那樣的身闆,結果可好,一身肥肉全練成了腱子肉,體型那是半點沒少,還是圓的……”
傷漸離嘴角微不可覺抽了下,但身爲六煞小老弟,不太好嘲笑前輩,就正兒八經詢問:
“鳴龍圖可以脫胎換骨,屠大人練了,能不能解決這問題?”
“不行,老屠骨相天生如此,練鳴龍圖,不會變成瘦高個,隻會變成一個無堅不摧的胖球……”
兩人胡說八道間,來到了東市外的一家大型賭坊外。
賭坊門口挂着‘虎’字旗号,有十餘名打手巡視,進出之人皆是城内中層的百姓商賈。
傷漸離擡手壓下話語,在賭坊外圍掃視一眼後,身若柳絮随風而起,無聲無息落在了賭坊二樓,而後倒挂在飛檐下,自窗戶縫隙朝裏面查看。
窗戶後方是一間茶室,收拾的頗爲素潔,桌案上還放這兒些許藥物和吃食。
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穿着錦袍,恭恭敬敬在屏風前端坐,正低聲說着話:
“賬冊已經連夜毀掉,爲了保險起見,幾個管庫房的知情人也滅了口,就是官府的陳大人不好處理,滅口動靜太大了……”
傷漸離往屏風後看去,卻見後面的案台上,橫放着一杆九尺長槍,雪亮槍鋒在燭光下散發着幽深寒芒。
而案台之下,是鋪着明黃錦緞的羅漢榻,一個身着黑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單手扶膝在榻上閑散坐着,右手拿着酒杯。
而亮若黑星的雙眼此時微微擡起,透過屏風望着窗戶上,眼神平靜中透着淡漠,就好似坐在閻王殿上,看着忽然造訪的孤魂野鬼!
?!
傷漸離并未見過斷聲寂真面目,但和屏風後之人對視一瞬,就明白了裏面是什麽人,心頭劇震,當即猛拍飛檐往外急退:
“跑!”
“锵——”
嘹亮鷹嘯,穿透過無邊風雪,在高空響起。
幾乎同一時刻,房間裏傳出刺耳破風聲:
咻——
一枚白玉酒杯,洞穿屏風和窗戶,自屋内飛旋而出,如同強弓勁矢,當空擊中傷漸離胸腹。
嘭——
飛身急退的傷漸離,胸口爆震咳出一口血水,摔入下方房舍。
而佘龍在動靜不對的第一時間,已經旱地拔蔥般騰空而起,沖向賭坊二樓。
不曾想他雙腳剛剛離地,賭坊窗戶便炸裂開來,一杆閃耀寒光的長槍率先沖出,直指淩空失衡的傷漸離胸腹,長槍後發身着黑色錦袍的人影,如同脫缰龍蟒,撞入了滿天風雪。
嘩啦——
佘龍見此聲勢就心知不妙,但不施以援手傷漸離必死,當下還是猛蹬圍牆飛身而起,以單臂砸向槍鋒。
但彼此差距過于巨大,撞出窗戶的斷聲寂,甚至沒有低頭,便反手一槍當空紮下。
飒——
佘龍堪堪偏移身形,兩尺槍鋒便從右肩貫入,鐵皮銅骨直接成了擺設,此時唯一作用隻是沒讓半邊身體炸開,被裹挾駭人氣勁的長槍洞穿而過,直接釘在了地面。
嚓!
傷漸離尚未落地,瞧見此景已經雙手前揮,六枚金針從袖中飛出,當空畫出六條弧線,射向斷聲寂全身各處。
咻咻——
黑白無常被江湖人稱爲宗師考官,單個拎出來實力确實算不上不強;但兩人由朝廷精心培養,從所學功法到應敵策略都是長短互補,彼此配合乃至搏殺經驗,更是遠超江湖上的散兵遊勇,隻要一起出動,戰鬥力絕對不弱。
但可惜的是,遇上當代武魁,這種天衣無縫的默契配合,也隻能把暴斃時間拖延上幾息而已。
斷聲寂單手持槍,在金針飛出瞬間,拔出長槍在身側回旋,輕描淡寫沾住六根金針,而後槍鋒前掃。
飒——
一槍之下,六枚被掃到一起的金針,連同賭坊前院的飛雪,被抛射而出,直指來路。
傷漸離身形剛落在圍牆之上,尚未來得及發力,六枚金針便從自胸口透體而過,在背後崩出幾點血霧。
噗噗~
雖然沒能碰到斷聲寂,但此舉也算給佘龍争取了時間。
在槍鋒拔出的瞬間,被釘在地面的佘龍自知不敵,已經猛踹泥土,整個人往院牆滑去,撞破了圍牆翻進巷子,起身狂奔。
而傷漸離也顧不得傷痛,落地便又彈起,飛向牆外街道,朝着反方向逃遁。
斷聲寂舉止完全是閑庭信步,擡腳踢中放在賭坊門口的石墩,百餘斤的石墩當即飛旋而出,撞碎院牆上檐,眨眼就追到了尚未落地的傷漸離面前。
嘭——
而斷聲寂本人,則飛身而起,躍過圍牆單手持槍,當空刺向佘龍後背。
飒!
全力狂奔的佘龍,沒回頭便已經心如死灰,往前飛撲翻滾,試圖再掙紮一下。
而也在此時,側面建築群上空忽然傳來異動!
飒飒飒——
飛旋利刃破開氣流,帶出的尖嘯聲由遠及近,刹那間壓住了滿城嘈雜!
斷聲寂身在半空,察覺不對當即以槍尖點地推回身體,而下一刻,側面房舍上方,就飛來一把雪亮長刀。
刀長三尺三寬二指半,環首雕有螭龍,以奔雷之勢飛旋而來,瞬間在圍牆上劈出了一條凹槽,餘勢不減從巷道橫穿而過,洞穿對面牆壁,直至釘入賭坊廊柱才堪堪停住,刀尾在半空劇烈震顫。
嗡嗡嗡——
斷聲寂餘光往側面看去,卻見一道黑影沖破屋脊,勢如鷹擊長空,落地直接踩斷房梁彈出,裹挾漫天風雪,在半空帶出一條螺旋漩渦,徑直朝賭坊激射而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