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天色大亮。
外面的駐地裏,馬匹已經找了回來,鳥鳥被蔣家的胖丫頭頂在頭上到處跑,因爲小丫頭零食多,鳥鳥倒也沒不樂意,還“咕叽咕叽~”陪着人家玩的不亦樂乎。
帳篷裏悄聲無息,太後娘娘側躺在地鋪上,因爲天氣确實有點冷,還是把薄被搭在了身上,和夜驚堂保持着兩尺距離,臉上的紅暈到此時都沒散去,腦子裏已經不知把剛才的場景回想了多少遍。
長這麽大,太後娘娘自然幻想過和男子親密的場景,看過豔後秘史後,還時常做此類的夢境。
但因爲沒有實戰經驗,做夢也就那麽回事兒。
而剛才赤條條貼在男人身上,那觸感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結實胳膊寬厚胸膛的觸感,讓人根本沒法忘懷,到現在胸口都能感覺到異樣。
光貼一下就這樣,要是和書上那般傷風敗俗,怕是真要翻白眼哦……
太後娘娘目光忽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發現思緒過于跑偏,就止住心念,回頭看了眼。
夜驚堂平躺在背後的枕頭上,此時已經睡着了,臉頰一如既往的冷峻,但眼珠卻在微動,看起來是在做夢。
太後娘娘有點好奇,翻了個身,面向夜驚堂擡眼打量,想看看夜驚堂在做什麽夢,結果發現夜驚堂身上蓋着的薄被隻蓋到胸口,脖子肩膀都漏在外面。
太後娘娘眨了眨眸子,可能是怕夜驚堂凍着,就擡手撩起被子,想給夜驚堂腋被褥。
結果面前的夜驚堂,可能是把她誤認爲了睡覺時調皮的身邊人,她剛把手伸過去,手腕就被握住了,而後就順勢把她摟在了懷裏。
嗦嗦~
太後娘娘措不及防貼在懷中,眸子瞪大了幾分,見夜驚堂隻是睡夢中抱媳婦的自然反應,不是明目張膽冒犯,才暗暗松了口氣。
她輕咬下唇,小心翼翼想要移開,但夜驚堂抱得還挺嚴實,嘗試幾次失敗後,隻能用手指戳了戳夜驚堂胸口:
“夜驚堂?”
“嗯……”
夜驚堂也不清楚何時睡着,正迷迷糊糊做春夢,發現身邊有貼心媳婦幫忙蓋被子,自然順勢抱住了。
聽見呼喚,夜驚堂才反應過來,轉眼發現滿眼窘迫的太後娘娘,眼神微驚,手松開了些:
“呃……我怎麽睡着了,那什麽……”
太後娘娘這幾天都被抱習慣了,倒也沒有太在意,隻是繼續把被子給他蓋好,往外移了些:
“你繼續睡吧,本宮就是看你冷,幫你把被子蓋上。”
夜驚堂在人家營地裏,哪好一直睡覺讓外面十幾号人等着,醒了便坐起身來,披上了外袍:
“白天還得翻藏龍嶺回去,耽擱久了不好,等回去有的是時間休息。”
太後娘娘聽到準備返程,眸子不知爲何動了動,輕咬下唇也沒說話,隻是坐起來幫夜驚堂穿袍子。
夜驚堂稍微收拾下後,起身走出帳篷,來到了外面的駐地裏。
駐地之中,幾個帳篷已經收起,些許家眷正在收拾行禮,準備爬山翻藏龍嶺。
蔣劄虎換了身新的文袍,負手站在山崖之上,鳥瞰千山風雪;而小閨女則抱着大鳥鳥,在旁邊跑來跑去打鬧。
夜驚堂稍微整理了下衣冠後,腰懸佩刀來到跟前,望向崖外的山嶺:
“昨天多謝蔣幫主施以援手。蔣幫主爲人不錯,才能更稱得上一騎絕塵,在洪山當個山大王,着實可惜了。如果有意,我可以代爲向聖上請命,給蔣幫主一個正式身份。”
蔣劄虎知道夜驚堂是給他一條洗白上岸的路,他對此搖了搖頭道:
“梁州太過貧瘠,洪山十八寨都靠着在南北倒騰貨物賺銀子,投靠官府放下老本行,他們找不到合規的财路填補空缺。
“就算十八寨轉行幹起來正經生意,也會有新的馬幫填補私運商道的窟窿,隻要有需求,就必然有供給,靠招安我一人,滅不掉洪山幫,我對功名利祿也沒什麽興趣,謝大人好意了。”
夜驚堂在梁州長大,知道這是實話,想滅掉梁州匪幫,首先得讓人吃飽飯,不然殺一批冒出來一批,管的越嚴隻會讓馬幫集體轉爲匪幫,并不會讓局勢好轉幾分,見此也隻是輕聲一歎。
蔣劄虎從袖子裏取出來一個木盒,遞給夜驚堂:
“上次在朵蘭谷已經說了,金鱗圖給夜大人,伱我恩怨兩清。”
夜驚堂接過木盒,想了想道:
“朝廷既然承諾過,便會遵守諾言。蔣幫主随時可以來京城學玉骨圖和龍象圖,也可以把閨女帶着一起,我可以确保蔣幫主來去自如,這算是還昨晚的人情。”
蔣劄虎挺想要玉骨圖,但不想欠朝廷和夜驚堂人情,爲此從未把這承諾放在心裏。
但聽見夜驚堂口氣這麽豪,筋骨皮全讓他練,還順道捎上閨女,蔣劄虎風輕雲淡的神色明顯變化了幾分,輕咳一聲道:
“一張換兩張,加上閨女就是四張,似乎受之有愧了……”
說到此處,蔣劄虎轉身來到了堆放行李的地方,從裏面拿出了一杆馬槊,和一本書,遞給了夜驚堂:
“這杆‘逐日’,是亱遲部的家傳兵器。此書爲亱遲部的家傳武學,其法門特殊,和天琅珠淬煉過的體魄配套,尋常人的氣脈根骨沒法支撐。
“夜大人是亱遲部的後人,這些本就該是你的。我保存這些二十餘年,直至今日物歸原主,也算有點苦勞,夜大人如此慷慨,就當互相還人情了。”
夜驚堂對馬槊興趣不大,但和天琅珠配套的武學,不可能不要,當下把東西接過來,拱手笑道:
“雲水故交輕一别,暫時相失莫相違。還有朋友在山外等待,夜某也不在叨擾,等下次京城再會,定然請蔣幫主去金屏樓好好喝頓酒。”
蔣劄虎聽到京城知名的風月場金屏樓,餘光下意識望了下遠處的夫人,拱手道: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京城再會。不過金屏樓就算了,有妻有女的,早已經不好這口。”
“是嗎……”
……
——
于此同時,雲安。
西北已是千山挂雪,而地處中原的雲州,卻正值秋涼好時節。
皇城内樹冠遮天蔽日的千年銀杏樹,在宮閣之間灑下滿地金葉。
秋日幽幽,數名身着彩衣的宮女,在禦花園中亭亭玉立。
身着黑紅相間龍袍的大魏女帝,臉頰恢複了往日的明媚色澤,站在畫案前手扶大袖,面向福壽宮的銀杏樹勾勒着秋景圖。
而背後,幾個臣子躬身靜立,爲首老臣恭敬說着:
“昨日外使館的姜外使專門跑過來,質問我朝廷是何用意……西北王庭曾經是南北兩朝的心腹大患,如今王族遺孤在我大魏,還成了聖上親封的‘武安侯’,北梁定然會認爲,我朝是準備扶持在外王室,搶奪西海疆域的主權……”
女帝反應十分平淡:“吳愛卿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嗯……以老臣所見,可以暫時撤掉夜驚堂的爵位封賞,做出不想養虎爲患之态,以免北梁反應過激……”
哒~
金筆丢在一邊話語頓時停住。
女帝站直身體,拿起鬼畫符鑒賞,平淡道:
“朕沒記錯的話,吳愛卿家族傳承久遠,千年前還出過西北朝廷的皇後。朕要不要把你官帽也卸了,以免養虎爲患、北梁忌憚?”
幾個老臣子頓時啞然。
南北兩朝的世家大族,往上數祖上無一例外都是從紅河流域遷徙過來的,尋常百姓也一樣,按照女帝的算法,那滿朝文武全是西北王庭餘孽,沒一個無辜的。
爲首的老臣子有點尴尬,想了想道:
“老臣知罪。不過天琅王一脈,二十年前才滅國,夜驚堂是太子,而且還當衆殺了勾陳大王,放言要給西海諸部當後盾……”
“西北王庭滅了就滅了,夜驚堂出生在大魏,便是我大魏子民,他無重建王庭之心,便是我大魏外使,左賢王暗殺我朝外使,他還不能以牙還牙放兩句狠話?”
“呃……”
女帝把畫卷遞給宮女,讓其裝裱,而後繼續拿起畫筆:
“西北王庭已成過往,夜驚堂能力你們有目共睹。我朝若是因爲北梁的态度虧待他,就等于自斷雙臂逼走賢臣良将;南北兩朝都抱有敵意,他除了回西海諸部重建王庭,還能做什麽?
“人在朕手底下,朕非但不能冷落,還得重賞,賞到夜驚堂不思念祖上的王位,珍惜在大魏的功名利祿,這樣才能讓他心在大魏,不會想着去染指北梁的西疆。衆愛卿說是不是?”
幾個老臣子思索了下,覺得這說法拿去搪塞北梁外使,應該是夠了,便開口道:
“敢問聖上,該如何賞賜?”
“封武安公,賜澤州西一郡之地爲封國,世襲罔替與國同壽。給了這封爵,夜驚堂肯定不會再挂念西北窮鄉僻壤,讓北梁安心即可。”
“……”
幾個老臣子,聽見這話明顯震驚了下。
畢竟自從開國後,皇族之外最高的封賞也就侯爺,頂多死後追封個國公;現存世襲罔替的國公,就那麽幾個,都是開國時拿命換來的。
而且封地畫在澤州富饒之地,待遇都堪比親王了,誰看了都得眼紅。
不過先不說夜驚堂其他能力,大魏隻要把人留住,往後要是開疆擴土,夜驚堂僅靠西北王庭餘威,單槍匹馬就能在西北拉起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軍隊,大魏白撿這麽大便宜,隻給一郡之地,甚至有點委屈人家夜世子了。
按理說就該直接封‘天琅王’,把沙洲當封地,就蹲在西海諸部屁股後面,那才叫名正言順衆望所歸。
不過這樣明目張膽的騎臉輸出,北梁鐵定炸鍋,隻要夜驚堂就藩,西海諸部的控制權就自動轉移了,兩國肯定打起來。
幾個臣子思量片刻,覺得這封賞,滿朝文武恐怕不會有傻子反對,便沒有再多過問,爲首之人轉而道:
“臣聽聞,靖王殿下,對夜驚堂頗爲賞識。靖王已過婚配之齡,不能不擇婿;而夜驚堂也算是把雙刃劍,掌控不住,以後可能傷己,以老臣所見,不如……”
女帝畫筆一頓,稍微想了想:
“此事等靖王回來,讓她自己定奪。你們先下去吧。”
幾個老臣子,其實更想提議讓女帝把夜驚堂收入後宮封個夜貴妃。
這樣兩人誕下龍子,就是大魏乃至西海諸部的唯一繼承人,從任何方面算都符合法統。
不過女帝是女兒身,此事分歧很大,幾人也不敢亂開口,隻是躬身一禮:
“老臣告退……”
……
——
蹄哒蹄哒——
轉眼已經入夜,白馬離開綿延山脈,再度踏上了無盡戈壁。
一場小雪,落在了草黃色的戈壁灘上,寒風鋪面而來,吹起了黑色披風和鳥鳥的白毛毛。
夜驚堂騎在馬上,事前約定好在紅河鎮彙合,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就能抵達,眼底難免有點歸心似箭之感。
太後娘娘依舊坐在前面,被夜驚堂雙臂環在懷裏,目光望着前方,熟美臉蛋兒看似甯靜,但眼底卻帶着三分落寞,沒了過來之時的笑顔。
在雪山上出事,太後娘娘十分自責,恨不得馬上就回到安穩太平的地方。
但真走在回家的路上,太後娘娘卻開心不起來了,因爲往後的路一目了然——回到一個人住福壽宮裏,日日夜夜重複着相同的一天,沒有兇險也沒了溫馨,這終生難忘的幾天,徹底成爲了過去,可能也會是此生最後的難忘記憶。
太後娘娘在宮裏憋了十年,早已過夠了那樣的日子,此時踏上歸塵,甚至覺得脊背發涼、神魂不甯,靠在男人懷中,竟然有一股沖動,想說一句:
“驚堂,不要送我回去了好不好。”
但身爲太後,她顯然不能說這話。
夜驚堂注定要回去,而她不回去又能去哪裏?
太後娘娘心亂如麻,緊緊咬着下唇,在馬速變快後,眼圈兒竟然紅了,任由寒風和雪花打着臉頰,想要保持清醒,卻憋不住心底近乎崩潰的情緒。
夜驚堂驅馬前行起初還沒發覺不對,但走了一截後,卻發現手上多了一點溫熱,他低頭瞧見是一顆淚珠,眉頭一皺,放慢馬速,偏頭打量:
“娘娘?”
“崩宮……”
太後娘娘想說話,卻有點破音,就抿住了嘴唇。
夜驚堂感覺太後娘娘身體在微微顫抖,略微轉念,便明白了太後娘娘爲何如此。
這就和自幼寄人籬下,長期遭受壓抑生活的小孩,出門體驗了幾天開心日子,忽然又要回到那個冰冷地獄一樣。
自幼開開心心在父母呵護下的小孩,永遠體會不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助和絕望。
夜驚堂未曾經曆,但能體會到那種心情,稍作沉默後,安慰道:
“沒什麽我回去又不是扔下娘娘不管了。在京城我每天都進宮,璇玑真人在,她每天帶你到處跑;璇玑真人不在,我也能帶娘娘出去跑,又不是和以前一樣,隻要璇玑真人不在,你就不能出門了。”
太後娘娘眼圈發紅,聽見耳邊的輕柔話語,嘴唇動了動,想要說很多話,但最後卻也隻憋出來一句:
“真的?”
夜驚堂從第一次進宮見到太後開始,其實就一直挺心疼。畢竟太後和所有姑娘都不一樣,看似擁有一切,卻唯獨沒有最簡單的自由,生活在五彩缤紛的世界裏,自己卻注定是黑白的。
太後看起來有點幼稚,或者調皮,但她能有什麽辦法?
換位思考,如果夜驚堂十年如一日面對宮牆,那他某天遇見一直螞蟻,恐怕也會和傻子一樣圍着看半天,牆外的一句問候,他都能記好幾年。
無論太後娘娘自己危不危險,在玉潭山莊跳起來給他擋暗器是真,事後把珍藏多年的浴火圖拿出來給他治傷也是真,可能對他沒有什麽想法,但心底裏必然把他當成了那個在牆外問候一句的人。
夜驚堂這次出來,彼此朝夕相對,明白太後娘娘有多開心竊喜,爲此不想因爲自己的遲疑顧慮,讓什麽都沒有的太後,再去承受那沒法承受的失落境地。
夜驚堂把披風裹緊了幾分,抱着太後娘娘肯定道:
“真的。娘娘能舍身給我擋暗器,那無論娘娘是什麽身份,我都會像在乎心頭摯愛一樣在乎娘娘。”
摯愛……
太後娘娘縮在結實的懷抱裏,眼底的沒落消散,化爲了複雜和古怪,嗫嚅嘴唇憋了半天後,才小聲說了句:
“你說話得算話,本宮浴火圖都給你了,沒别的東西了。”
夜驚堂搖頭一笑,輕輕“駕——”了一聲,往東方飛馳而去。
呼呼——
刺骨寒風裹挾着雪花鋪面而來,太後娘娘卻感覺沒剛才冷了,甚至有點如沐春風之感。
在沉默良久後,太後娘娘發現夜驚堂捏住披風的手凍的冰涼,想想便把披風捏住,握着大手又塞進了懷裏暖手手。
“……”
夜驚堂右手貼在暖烘烘的團兒下方,本來甯靜的神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冰天雪地、兩人一馬。
不被打擾的環境,面對身前很貼心的暖手寶寶,想要恪守君子之道,真沒那麽容易。
夜驚堂沉默片刻後,手指下意識動了動,但又馬上停住了。
太後娘娘輕咬紅唇,眺望無邊風雪,感覺到了夜驚堂的小動作,卻沒說什麽。
畢竟隻有此時此刻此地,她才是秦懷雁,而回了宮,就變回了太後娘娘。
像這樣大膽放肆的舉措,一輩子又能又幾回呢?
太後娘娘憋了半天後,悄悄又把懷裏的手往上移了些:
“你年輕火氣旺,本宮不怪你。就在這裏可以,回去就不許了哈。”
“……”
夜驚堂握着熱乎乎的團團,想要說兩句,但醞釀半天硬沒想出合适話語,本來崩着的手,在馬匹颠簸和在溫暖懷抱中,慢慢放松了下來,最終還是五指張合,稍微活動了下筋骨……
蹄哒、蹄哒……
日暮蒼山遠,風雪夜歸人。
兩人一馬在無邊曠野上飛馳,男子目不斜視眼神專注,似乎在思考很大很大的事。
女子縮在披風裏面,漲紅着臉,眼神忽閃,做出一副看風景的樣子。
而忙活好幾天的鳥鳥,在馬側的行囊裏,睡的生死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