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駛出武關,入目便是一馬平川的原野,關口附近還有些煙火人氣,但越往深處走便越是荒涼,直至化爲鳥獸禁絕的蠻荒戈壁。
老镖師楊朝騎馬走在最前,和初次去梁洲的傷漸離,聊着些許閑話:
“梁洲那邊的姑娘,口味特殊,像是佘兄這身闆,在那邊真沒姑娘喜歡,反倒是傷老弟這樣的文弱書生吃香。以前少東家在梁州走镖,不知被多少女山大王盯上……”
“哦?還有此事?”
“那可不。要不是少東家武藝不錯,估計現在已經被女匪搶來搶去,當了好幾任壓寨相公了……”
……
亂七八糟的瞎扯,夜驚堂都聽在耳中,但此刻也沒心思說老楊屁話多。
夜驚堂做尋常镖師打扮,坐在後方的車廂外,吃飽喝足的鳥鳥,則靠在旁邊,一副‘朝吃羊腿、夕死可矣’的滿足模樣。
車廂之中,太後娘娘靠在小榻上,神态依舊帶着幾分我見猶憐的虛弱;紅玉則端着一碗白粥,用勺子吹涼後,湊到太後娘娘嘴邊:
“娘娘,多吃點吧……”
梵青禾則坐在旁邊,認真給太後娘娘号脈,眉頭緊鎖半晌也未言語。
東方離人坐在對面等待,良久後開口詢問:
“太後的情況如何?”
“嗯……”梵青禾稍微斟酌了下:“毒性尚在,但身體很穩定,比預想中好太多……不過囚龍瘴無藥可解,不可能自行好轉,還是得盡快趕往關外……”
夜驚堂回過頭來,接話道:“用浴火圖肯定能解毒,讓太後娘娘先學着試試,隻要學會哪怕恢複再慢,至少沒有性命之憂。”
東方離人見此,從懷裏摸出随身攜帶的浴火圖,來到太後娘娘跟前:
“太後,你以前學過玉骨圖,浴火圖的門道一模一樣,應該入門很快,你學着試試?”
太後娘娘接過自己珍藏數年的至寶,心頭還是有幾分糾結的,想了想做出認真看的模樣,同時道:
“本宮應該沒大礙,就是腦子有點亂,怕看不進去……”
東方離人知道太後這些年過的清苦,爲了讓太後娘娘高興些,很是體貼的安慰道:
“這東西急不得,太後放松身心慢慢看即可,不要把這當做治病。我以前一直想來梁州看看,可惜沒機會,這次咱們就當來梁州散心,指不定還能去關外看看不一樣的風景,這逛着逛着,身體自然就好起來了,等玩夠了咱們再回京城。”
“……”
太後娘娘見寶貝幹女兒沒有掉頭讓她回京城的意思,自然求之不得,抿嘴笑了下,喝了兩口清粥後,便認真琢磨起了浴火圖。
東方離人在旁邊陪了片刻後,間太後很認真,也就不再打擾,起身來到車廂外,把鳥鳥往旁邊挪了些,雙腿懸空坐在了夜驚堂跟前,掃視黃昏時一馬平川的大地,想了想詢問:
“你以前就是這麽走镖?”
夜驚堂佩刀放在身側,手裏拿着馬鞭,因爲太後娘娘情況穩定且學浴火圖問題不大,壓在心頭數天的大石頭也放下去了不少,露出一抹笑容:
“差不多。不過以前走镖可沒這麽風平浪靜,正常走個幾十裏就能遇到一波攔路要錢的馬賊,運氣不好還會遇上沙塵暴和狼群。西北野狼和中原的豺狼可不一樣,能長到兩百多斤,一來就是好幾十頭一大群……”
東方離人本來腰背筆直坐着,下意識保持女王爺的架勢,但發現周邊的镖師都很投入角色,她便也慢慢放松下來雙手撐在馬車邊緣,靴子懸空搖搖晃晃,認真聽着夜驚堂講述旅途上的故事。
夜驚堂上次被笨笨主動親一口,彼此其實已經算互相坦白的情侶了,想想隻是手從大笨笨腰後伸過去,摸了摸鳥鳥的腦袋,而後手掌就順勢放在了後腰上。
東方離人眸子動了動,本來還想兇兩句,但瞧見夜驚堂精神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想想當做什麽都沒看發現,回頭讓紅玉遞出來一根玉笛,湊在了嘴邊:
“嘟~嗚嗚……嗚嗚~……”
蒼涼旋律從車隊後方響起,伴随馬鈴铛和車輪的輕響,瞬間讓本來枯寂的車隊,多了幾分專屬于西北大地的蒼茫感。
而車廂裏的梵青禾,聽見熟悉的梁洲謠,也來了興緻,從車廂窗口探頭,看向車隊後方跟随的幾匹駱駝:
“老九,把我的琵琶取來。”
“好的大王。”
“?”
梵青禾抿了抿嘴,也沒說什麽,伸手接過彩繪琵琶後,就坐在車廂裏跟着彈奏:
“铛~铛铛……”
夜驚堂露出一抹笑容,回想起了以前走镖時無憂無慮的時光,也想把手放在嘴邊跟着吹。
但他右手放在大月亮上,笨笨還不兇他,要是松開未免太可惜,于是就手掌輕拍,跟着節奏打拍子。
啪~啪~……
結果沒拍兩下,忍無可忍的大笨笨,就笛音一頓,給他來了一胳膊肘。
太後娘娘在車廂裏偷偷看着外面的風景,聽到夜驚堂悶哼了一聲,就知道離人又擺王爺架子了,開口道:
“離人,伱打他做什麽呀?他有傷……”
“咳……沒事,應該的,太後好好休息,我也跟着吹曲子……嗚嗚~……”
幾人如此打發旅途上的枯燥時光,車隊也日夜兼程的朝着西北方行進。
因爲荒原上一無所有,距離雲州太近連馬賊都看不到,路上并沒有遇上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情。
夜驚堂四月份來時走過一次,對路線和營地位置很熟悉,白天的時候趕路,吹吹曲子講點故事,而等到了晚上,就在安全位置安營紮寨修整,隊伍裏的女子都在馬車裏休息,他則和黑衙高手輪班放哨。
東方離人和太後娘娘都是第一次來梁洲,以前在書上看過很多關于梁洲蠻子難以教化的事迹,起初還抱着些許負面印象,等看了幾天風平浪靜的原野後,心頭就漸漸平靜下來,覺得梁洲除開荒涼點,和其他州并沒有太大區别。
但梁洲終究是梁洲,自古以來的匪賊窩子,狠人輩出的蠻荒之地。
在走出荒原的第一天,本來心頭已經無波無瀾的兩個皇族貴女,就見識到了什麽叫梁洲蠻子。
夜驚堂從武關出發,穿過兩百多裏荒原,抵達的第一個補給點,是位于梁洲東南的夙原鎮。
夙原鎮位于荒原盡頭,不到千人的小鎮子,從這裏北上去邊塞,要過荒骨灘,綿延一千多裏,馬匪橫行路也難走,但距離最近,進過這裏商隊并不少,給镖師的酬勞也很高,夜驚堂算是熟門熟路。
而夙原鎮上有個镖局,就叫夙原镖局,因爲是同行,和夜驚堂義父的镖局有些交際,互相的的镖師到了對方地盤,一般都會照應幾下。
三天後的中午時分,待看到荒原盡頭出現一條幾尺寬的小溪時,夜驚堂知道快到地方了,來到了隊伍前方:
“老楊,你去鎮上找洪镖頭,打聽下荒骨灘有哪些勢力,别進了荒骨灘被馬賊圍了,驚擾了貴人……”
夜驚堂雖然才離開梁洲小半年,但這時間對于到處流竄的馬賊來說,足夠換好幾批馬匪了,按照以前的了解走,肯定一路都是蒼蠅圍着轉。
夜驚堂帶的十餘人,雖然随便一個放出去,就能滅一個小馬匪幫派,但走一路殺一路,不出三天消息便得傳遍梁洲,到時候再來的可不一定就是尋常馬匪了,爲此還是得先把情況摸清楚,能避開盡量避開。
楊朝聽到吩咐後,便先行驅馬離開了隊伍,往西北方跑去。
而夜驚堂騎馬則帶着隊伍繼續出發,走了不到兩裏地,便看到了一座又黃土牆圍起來的小鎮子,其内百餘座建築,隐隐能看到些許人在其中走動。
而本該跑去鎮上镖局打招呼的楊朝,卻在鎮子入口停了下來,看着插在鎮子口的一根木樁子。
後方馬車裏,太後娘娘本來還想看看鎮子的情況,結果馬上就被身邊的梵青禾拉了回去,合上了車簾。
而東方離人則眉頭一皺,下了馬車來到夜驚堂跟前,蹙眉打量:
“那是什麽?”
“死人。”
夜驚堂蹙眉打量一眼後,就擡手把東方離人拉起來,坐在了背後,飛馬來到了鎮子口。
尚未走近,就看到一根碗口粗的圓木鎮子入口,上面吊着具已經重度腐爛的屍體,被砍斷了雙臂,無數蒼蠅圍着嗡嗡嗡轉悠,早已經看不出原本面容。
東方離人見過大場面,并未露出太多異色,但也沒盯着仔細看,隻是蹙眉詢問道:
“這是什麽人?”
夜驚堂仔細打量屍體幾眼後,詢問道:
“這是洪镖頭?”
“從身高來看有點像。”
楊朝眯眼仔細打量片刻,發現一個鎮上羊倌牽着幾隻羊腳步匆匆經過,便詢問大道:
“老鄉,這挂的是誰?誰挂的?”
說罷丢出了一吊銅錢。
羊倌見此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幾眼,小聲道:
“挂的是鎮上洪镖頭。上個月洪镖頭在外面走镖,在黑瞎子嶺撞上了馬四爺的人,沒給夠錢殺了人家幾個人,過不了多久,馬四爺就帶着百十人過來,把镖局燒了,接手了鎮子,現在這歸馬四爺管……”
夜驚堂眉頭緊鎖偏頭詢問:
“馬四爺是什麽人?”
楊朝蹙眉想了想:“估計是花馬幫的馬如龍,以前經常在梁東流竄劫道,咱們前年還撞上過一次,就是騎着匹雜毛馬帶着十來号人,開口要一萬兩銀子過路錢,最後給十兩銀子打發走的那波馬賊……”
十兩銀子按購買力換算,就是萬把塊,對以前的夜驚堂來說絕不是小數目,爲此當時就記起來了,臉色也沉了幾分:
“那馬老四看起來膽子不肥,忽然敢明目張膽進鎮子殺人,還在這裏收過路錢,是靠上了大幫派?”
“敢這麽橫肯定有人撐腰,就是不知道是哪家。”
東方離人算是見識到了梁州有多亂,聽了片刻後,插話道:
“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