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王府内提前亮起了燈火。
珍寶琳琅滿目的庫房内,太後娘娘擺出端莊貴氣的模樣,站在美人屏風前,欣賞着栩栩如生的畫工。
紅玉可能是怕太後學壞,閑着無聊拉着她磨鏡子,表情還挺緊張,一直在尋找周邊的新奇物件,想引開太後娘娘的注意力。
在主仆倆拉扯沒多久後,大庫外傳來的腳步,以及輕聲閑談:
“不說平民百姓,士人舉子打拼一輩子,所求也無非‘位比王侯’。邬王好好的人間極奢不享受,造個什麽反……”
“皇族子弟自幼嬌生慣養,從小到大很難吃苦頭長記性,眼高手低幹出什麽蠢事都不稀奇。你要是有這麽大個王府,後宅三百佳麗,是不是連門都不想出?”
“唉……”
太後娘娘聽見熟悉的清朗嗓音,表情一僵,想把大屏風藏起來,不過馬上就回想起夜驚堂對她的冒犯和暴行,稍作思量又沒遮掩,隻是小跑到不遠處的大玉佛前,雙手合十認真拜菩薩。
很快,侍女來到了門口,一行三人從大門進入。
夜驚堂神色端正如禦前侍衛,進門後瞧見太後娘娘珠圓玉潤的背影,腳步就放輕了幾分,努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
東方離人當着夜驚堂的面,還是很重規矩,走到附近就躬身一禮:
“兒臣拜見太後。”
璇玑真人見此,也欠身一禮,不過态度要懶散的多,隻是象征性意思了一下。
“免禮。”
太後娘娘雖然穿着家居裙,但母儀天下的氣态很足,慢條斯理轉過身來,幽聲一歎:
“大魏立國之初,天下百廢待興,太祖倡導宗室藩王節儉愛民。這才多少年,你看看這邬王府,比福壽宮都奢靡,好些東西本宮聽都沒聽過……”
東方離人知道太後娘娘是因爲夜驚堂在,才如此正兒八經,她含笑道:
“太後教訓的是,我以後定當引以爲戒。太後可瞧上了中意的東西?若是有,我待會和朝臣打個招呼,随船帶回京城。”
太後娘娘帶着幾人在大庫中穿行,做出審視之色左右打量:
“本宮久居大内,足不出戶也沒太多見識,想挑幾樣寝宮裏的文雅擺件,又不知道挑什麽合适。夜大人,你文武雙全,可否幫本宮物色一二?”
“嗯?”
夜驚堂在背後眼觀鼻鼻觀心,忽然被太後娘娘點名,自然下意識左右打量,結果擡眼就看到了距離太後娘娘不遠的一扇屏風。
屏風上……
??
夜驚堂仔細一瞧,眼睛不由大了幾分,覺得這地方不妥,想把幾個女子帶去别處。
但他還沒開口,太後娘娘就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臉頰顯出三分意外:
“夜大人,這屏風有說法?”
東方離人和璇玑真人,本來沒注意周邊琳琅滿目的家具細節,見兩人交流,才把目光望過去。
瞧見屏風上的春宮圖,璇玑真人挑了挑柳眉,顯然被這不正經的玩意勾起了興趣。
東方離人則是表情一僵,繼而就柳眉倒豎,轉眼望向身邊的色胚護衛:
“夜驚堂!伱……”
夜驚堂很是無辜,畢竟這麽大個屏風豎在面前,他擡眼就瞧見了,多看一眼确認很正常,也沒說要給太後娘娘推薦。
眼見一堆姑娘望過來,夜驚堂頭皮發麻,連忙上前擋住太後娘娘的視野,擡手道:
“此物不雅,還請太後娘娘移步……”
太後娘娘目露疑惑,踮起腳尖,目光從夜驚堂肩頭躍過:
“不就是一扇仕女圖屏風嗎,爲何不雅?夜大人可否給本宮講解一番?”
“呃……”
夜驚堂又不敢推好奇寶寶似得太後娘娘,隻能向大笨笨求助。
東方離人挺惱火,但瞧着夜驚堂尴尬的模樣,最終還是心軟了,上前摟着太後娘娘的胳膊往别處走,幫忙解圍:
“屏風上畫的不潔之事,難以啓齒,我回去給母後解釋……”
“哦,是嗎?本宮瞧見夜驚堂盯着看,還以爲有什麽大來頭呢……”
“他也是正常男子,瞧見這種東西多看一眼很正常……”
……
夜驚堂心頭感激着大笨笨,覺得自己冷峻不凡的人設全崩了,正尴尬之際,忽然發現旁邊的紅玉在偷笑,發現他望過去,還連忙做出‘與我無關’的樣子撇清嫌疑。
?
夜驚堂也不傻,見此就明白太後娘娘在故意逗他,心中一陣無奈,也不好開口說太後娘娘陰他,隻能目不斜視繼續默默跟着。
幾人在大庫内參觀許久,太後娘娘和東方離人都挑了不少順眼的東西,璇玑真人則比較務實,恨不得把邬王珍藏的佳釀全抱走。
夜驚堂身爲貼身侍衛,自然沒有恃寵而驕到拿理當充公之物的地步,默默跟着在幾個姑娘後面逛街。
雖然隻是走走路時間也不長,但順眼的小物件全讓他抱着,走走停停還不好插幾個姑娘的嘴,不得不說确實有點累……
——
八百裏開外,君山台。
微雨之下,君山七十二島如墜雲霧之間,數百艘大小遊船,在諸島之間穿行,短短數天時間,已經有近萬江湖客齊聚于此,等着一場必将名傳四海的頂尖交鋒開始。
澤州地處中原内腹,而君山台位于雲夢澤的江口,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其從出現起,就和‘江湖’二字綁在了一起。
君山台并非軒轅家定下的名字,而是自古以來的江湖寶地。
雲夢澤周邊散落的大小江湖門派不下百家,通常都是各領風騷數十年,什麽時候守不住擂了,澤州的霸主就會換人,君山台一直在這裏,誰有本事誰占着這塊風水寶地。
當代‘刀魁’軒轅朝的老家,本身就是上一代的澤州頂流豪門,不過練的比較雜,并不專精刀法。
軒轅朝有天縱之才,卻看不上家傳武學,隻喜歡研究不正統的偏門刀法,算是違背祖訓,爲此十餘歲便負氣而走,立志不破狂牙子不回頭,說起來和裴遠峰的經曆接近。
但軒轅朝運氣并不好,沒有遇上什麽武魁師父,十餘歲坐船到了周家,讓周老太公幫忙打了一把刀,而後就單人一刀加入義軍,随軍打遍大魏十二州,攻城則先登、野戰則擒王,靠着百次血戰陣斬千人,慢慢練就出了一身所向披靡的刀法。
雖然軒轅朝名聲爲人都不怎麽好,但曆史上能單靠個人武力封開國侯的人,千年下來也不過一手之數,并不能因爲人品而否認其能力,江湖上罵軒轅朝人不行的很多,但說刀不行的,沒有一個。
蒼茫夜色,籠罩着千裏碧波,七十二島中心處的千丈平台上。
平台本身是一座小島,不過在千年間陸續被鏟平,又鋪上青磚,慢慢演變成了天下間規模最大的一個擂台,‘君山台’的名字也就得自于此。
君山台邊緣,有一塊巨型無字碑,上面插着幾十把兵刃,皆是前朝到今朝登門打擂者心灰意冷後所留,刀槍劍戟皆有,因爲大多是神兵利器,曆盡百年風霜,隻是多了些許鏽迹,有的甚至光亮如新。
石碑下方,坐着一名老者。
老者披着長發,赤裸上半身,隻穿着黑鱗甲裙,腰間圍着麒麟獸面腹吞,算是穿着半套大魏麒麟铠。
老者身高兩米出頭,肩寬背闊,臂展驚人的胳膊,好似龍蟒虎熊的臂膀。
偉岸身軀襯托下,身邊一米五的闊背大刀,看起來就如同尋常武人的随身佩刀,比例十分協調。
而立在跟前的年輕人,本來身材中等,此時看起來卻好似出自小人國,站在盤坐的老者身邊,也僅僅是高出一個頭。
從背影來看,老者如日中天,距離甚遠,就能感覺到那股手刃千萬人的絕頂壓迫力,不顯絲毫老态龍鍾。
但老者終究已經年過古稀,放在壽命通常過百歲的巅峰武人之間,也算走到了巅峰期的尾聲,臉上明顯有了很多褶皺,披散的長發也呈現花白之色,唯有雙眼依舊如年輕時那般,散發着鷹隼般的銳利鋒芒。
老者身邊的年輕人,是軒轅鴻志的長子軒轅哲,此時滿眼悲憤訴說着澤州剛剛傳來的信報:
“……姚伯伯、爹,還有範老八等人一起過去的,不小心失了手。澤州兵裏有君山台的徒弟,秘密送信,說隻有姚伯伯被壓去了建陽,隻剩一口氣,剩下的都是屍體,爹恐怕……”
軒轅朝在台上盤坐,眺望自幼看着長大的無盡碧波,并未言語。
軒轅朝在江湖闖蕩一生,兒子隻有兩個,爲了照顧老大,當年明知結仇,還是在擂台上留了手,結果老大依舊反目一去不回。
因爲當年留了鄭峰一口氣,如今老二又死在對方後人手下,僅有的兩個兒子全沒了,連甯濫勿缺調教出來的接班人也沒了。
這對軒轅朝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哪怕再看透世事,心裏又豈能沒有半點波瀾。
“爺爺,咱們怎麽辦?難不成夜驚堂靖王的人,就能随便殺我軒轅家的人?爺爺當年爲大魏開國,身先士卒前後打了百餘仗,雲安城都是爺爺第一個攻上的城頭,功成則身退,太祖給鎮南軍将軍的官職都沒要,這些年光是稅賦,整個澤州的江湖勢力加起來,都沒我一家繳的多……”
“江湖事、江湖了。靠官府,夜驚堂報不了仇,想爲鄭峰雪恨,隻能提刀來君山台。”
“他不來怎麽辦?要是他有朝一日位極人臣……”
“仇天合來,他就一定來。”
軒轅朝平淡道:“江湖就是如此,有仇必報,有恩必償。此事一出,仇天合踏上君山台,便必死無疑,他不來,怎對得起手裏的螭龍刀。”
軒轅哲聽到這裏,心中的悲憤倒是消了幾分,想了想:
“爺爺,你年事已高,遇上這兩人……”
“老夫縱橫七十載,該經曆的風浪都經曆了,什麽時候死都是喜喪,怕的不是有朝一日橫死刀下,而是有朝一日手中有刀,卻畏懼不前。”
軒轅朝看向身側的佩刀:
“能殺我軒轅朝,是江湖新老交替,走完了一個輪回,算善終。
“殺不了我軒轅朝,是我至死不敗,名震千載,同樣是善終。
“到了我這個年紀,其實更想第一種,無敵一世至死尚未遇見對手,對武人來說算不得幸事。
“三十歲便無敵,又練了四十年刀,卻沒有一個能痛痛快快施展的對手,這刀練給誰看?
“已經站在山巅,看不到刀法一道更高的天,三十歲死和一百歲死,又有何區别?”
軒轅哲沒武魁的心境,自然不理解這些話,又問道:
“爺爺若是出事,軒轅家怎麽辦?”
“榮華富貴,得靠手中刀捍衛,不是靠你爹你爺爺給。你有本事錦衣玉食,沒人能拿走;你沒本事,就該去過你該過的日子。”
“……”
——
邬王府。
夜色已深,王府後方燈火通明。
夜驚堂抱着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書畫文玩、珠寶首飾,送到太後、笨笨落腳的庭院中後,來到了王府側面的建築群内。
太後娘娘憋了好多天,璇玑真人和東方離人回來,肯定是想微服私訪出去逛逛街。
夜驚堂作爲貼身高手,想提前下班不大可能,爲此還得跟着出去一趟。
東方離人很體貼夜驚堂,見他孤零零跟在後面提包無聊,就特地讓他過來把女朋友叫上,一起出去玩。
夜驚堂來到建築群間,找到了給他安排的院子,進門就看到鳥鳥委屈吧啦站在屋檐下,望着小肉幹。
駱凝單手叉腰,和教訓閨女的嚴厲媽媽似得,正說着:
“讓你放哨,你能和人玩的連正事都忘了,害我被逮個正着,現在還問我要晚飯?”
“叽叽……”
鳥鳥點頭如搗蒜,示意鳥鳥知錯了,瞧見夜驚堂進來,就連忙用翅膀一指。
駱凝見夜驚堂回來了,就把小肉幹給鳥鳥,來到跟前:
“邬州的事情都忙完了吧?要不咱們先回京城吧,待在這裏……”
夜驚堂知道凝兒一個反賊頭子,住在王府很别扭,但也沒辦法,摟住凝兒的肩膀安慰道:
“我是黑衙副指揮使,提前單獨離開不合規矩,還是得一起走。對了,太後娘娘她們出去逛街,讓我把你們叫上。”
“把我們叫上做什麽?”
“微服私訪,怕我一個人當護衛跟着無聊。”
駱凝被璇玑真人撞破‘奸情’就已經很尴尬了,更不用說跟在太後女王爺後面出去玩,萬一太後問東問西,她怎麽回答?
“算了,我不去了,你帶着三娘去就行了。當着太後的面,你也好意思帶着倆姑娘左摟右抱?”
夜驚堂其實也覺得一手一個跟在後面逛街,有點嚣張,見此也沒堅持,低頭湊向駱凝的臉頰。
駱凝昨晚做到一半被打斷,其實還有點不上不下的,見夜驚堂吻别,也沒抗拒,擡手勾住脖子,深深啵了一口。
結果剛親完,就聽見小賊來了句:
“在屋裏等着,我待會就回來,别着急。”
?
駱凝臉色微冷,把捏小西瓜的手挪開,轉身就走:
“誰着急?我昨天沒睡好,不等你了,晚上别來打擾我。”
說着,把鬼鬼祟祟想跟着夜驚堂出門溜達的鳥鳥給抱進了屋裏。
“叽?”
夜驚堂知道凝兒肯定會等着,并未多說,轉身來到旁邊的廂房。
廂房之中亮着燈火,裴湘君背上的傷還沒好徹底,獨自待在床榻上休息。
聽見要帶她出去逛街,裴湘君已經起了身,站在妝台前換着衣裳。
夜驚堂剛推開門,就看到三娘僅穿着鵝黃色的肚兜,拿着裙子在胸前比劃,肚兜側面顯出白皙半圓,沉甸甸的看着負重就很大。
夜驚堂來到背後,貼心的幫三娘托住負重:
“這件裙子就挺好看……”
啪~
話沒說完,手就被輕拍了下。
夜驚堂一愣,偏頭看向三娘的側臉,琢磨是不是不小心惹三娘生氣了。
裴湘君臉色發紅,用肩膀擠了下有點放肆的夜驚堂,輕哼道:
“凝兒在,縱容你放肆是教她怎麽當媳婦,私底下你規矩些。”
夜驚堂明白這話的意思——當着凝兒面我才主動,私底下我還是你師姑兼掌門,要注意禮數。
夜驚堂見三娘臉皮薄,自然收斂的舉止,幫忙展開衣裙披在身上整理:
“傷勢好些了沒?”
裴湘君系着腰帶,眨了眨眸子:
“怎麽?晚上想拉着我一起?”
“說什麽呢,就是操心你身體。”
“哼~身體好了,你不還得打這歪主意。我剛看凝兒的閑書,上面好像還有不疊一起的招式,雙嬌獻……獻那什麽來着……”
夜驚堂本來沒這個意思,一聽這話,眸子就眨了眨,幫三娘穿好衣裙後,拉着手往門外走去:
“回來再說吧。”
裴湘君瞧見夜驚堂故作冷峻的模樣,又輕哼了一聲,才相伴撐開雨傘,往王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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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子車沉琚】大佬的四萬賞!
多謝【心定心茫塵世浮降】大佬的萬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