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驚堂和三絕仙翁落座,金碧輝煌的大廳也陷入了寂靜,隻剩下雨打飛檐的細微輕響。
沙沙沙……
大廳之内聚集四十餘人,來自邬州十二門的九位掌門在交椅上就坐,背後則站着各自的徒弟、心腹。
夜驚堂背後隻站着持槍蒙面的三娘,還顯得有點勢單力薄,不過位置很靠前,對面是邬山派的掌門韓松,隔壁則是三絕仙翁廣寒麟。
雖然坐在這個位置,是因爲黃钰龍缺席沒來;但黃钰龍是他親手宰的,從江湖規矩來說,也算實至名歸。
所有人落座後,官玉甲便走到廳堂正前方的大椅上坐下,擡手示意背後的六名親傳徒弟上茶,朗聲開口道:
“前天晚上,黑衙帶兵馬圍了白粟鎮,銜月樓的黃钰龍黃兄、蕭兄,以及百餘門徒,慘死于朝廷之手。此事諸位可知曉?”
“嚯……”
在座的八位掌門,這兩天基本上都在趕路,建陽那邊又兵禍馬亂,消息傳遞不便,大部分人都是才知道此事,皆是面露異色。
官玉甲開門見山說這個,是想看看各大派的反應,從而摸清在坐衆人的立場。
但邬州的八位掌門還沒表态,坐在首位的葉大少主,就先輕拍扶手,沉聲道:
“這幫狗官,真是欺人太甚!”
“……”
大廳裏霎時間死寂,連裝作侍女的三娘,眼角都抽了下。
官玉甲聽見這怒不可遏的話語,好不容易醞釀的不怒自威氣勢,都給弄沒了一半,轉頭輕聲道:
“朝廷确實欺人太甚,不過葉少主……”
夜驚堂眼底帶着怒容,沉聲道:
“黃掌門做藥材生意,和我紅花樓也算友商,我時常從關叔口中聽說黃掌門典故,這次過來還想拜訪,沒想到黃掌門竟遭了朝廷毒手。朝廷對我江湖門派施以苛捐重稅,一遇風波便先那江湖人開刀,不死也得被扒層皮,我紅花樓可謂深受其害。”
夜驚堂說到這裏,轉眼望向官玉甲:
“可惜我紅花樓是生意人,先輩留有祖訓,見官讓三分,不可随意和朝廷起沖突,不然我非得砍倆稅吏的人頭,挂在清江碼頭之上祭旗。官大俠是邬州武林盟主,手下門派被朝廷所滅,難不成就不管管?”
“……?”
在坐各大門派的掌門,眼神微呆。
三絕仙翁廣寒麟,本來還想讓紅花樓拉一拉官玉甲,聽見這煽風點火的話,眼神着實一言難盡。
不過想到葉四郎剛出江湖,正處于江湖俠氣重、不把朝廷當回事兒的愣頭青年紀,衆人又釋然了。
官玉甲被夜驚堂這番話直接給弄亂了節奏,稍加斟酌,微微擡手:
“葉賢侄息怒。黃钰龍和我是至交好友,受朝堂所害,官某可謂痛心疾首,此次把各大掌門叫來,主要就是爲了商議此事。”
夜驚堂靠在椅子上,沉聲道:
“我葉四郎雖是晚輩,但也知曉唇亡齒寒的道理。朝堂不給半個說法,直接派兵滅門,今天能滅銜月樓,明天就能滅玄武堂、鐵河山莊,如果對此事視而不見,朝堂定然變本加厲……”
“……”
衆人啞口無言。
坐在夜驚堂對面的邬山派韓老掌門,暗中也幫邬王辦過不少事,今天本來是準備和官玉甲打配合,他唱紅臉、官玉甲唱黑臉,恐吓各大掌門入夥。
此時台詞被紅花樓搶光了,韓老掌門憋了半天,也隻是說了一句:
“我贊成葉賢侄的話,不知諸位是何看法?”
廣寒麟暗暗搖頭,如今紅花樓、邬山派、鐵河山莊同氣連枝,他們剩下七家若是敢唱反調,恐怕當場就得被擡出去祭旗,爲此也隻能順着話道:
“朝廷此舉,确實過于嚴酷。但此事與邬王有關,我等江湖門派,若在此時鬧出動亂,引來朝廷大軍圍剿……”
官玉甲總算找到了發飙的機會,連忙沉聲開口:
“江湖人講的是‘義氣’,不是律法。試問在坐諸位,往日誰沒受過邬王半分恩惠?如今邬王有難,昔日盟友又被朝廷不經審訊直接滅門,我等若視而不見求個苟活于世,以後還有合臉面行走江湖。”
廣寒麟見官玉甲這話,是想幫叛逃的邬王,心中暗道不妙,開口勸說:
“官莊主,你是邬州龍頭,手下家業也不小,這種事情,還請三思……”
啪——
官玉甲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面色愠怒:
“我官玉甲從市井一路打到這個位置,哪怕今天倒了,也有本事再爬起來。但失了‘信義’二字,這輩子也休想再挺起腰杆做人。邬王對官某有恩,如今有難官某便會施以援手;黃钰龍爲官某至交,他橫死我便會替他讨回公道。”
官玉甲站起身來,看向在坐諸位掌門:
“我今日把諸位請來,便是準備舍棄一身家業,護送邬王安然離開邬州。諸位若是能知恩圖報施以援手,官某來日必會替邬王還這份人情;若是袖手旁觀想當朝廷的走狗,官某今日便能讓諸位明白走狗的下場!”
官玉甲直接挑明正題,大廳裏頓時死寂。
原本心中忐忑的諸多掌門,此時反而安靜下來,眼底的忌憚消失,轉爲了不滿。
畢竟在坐掌門本來的猜測,是官玉甲爲了逃過朝廷的追查,想拉他們一起鬧事,給朝廷施壓,從而讓朝廷法不責衆。
此事雖然風險很大,但礙于官玉甲的強橫實力,硬着頭皮幫忙抗事兒,也不是不行。
而官玉甲現在這話,可是準備拉着邬州十二門一起造反,關鍵邬王造反還已經失敗了,純粹是拉着他們一起送死。
廣寒麟聽見這喪心病狂的話語,臉上當即浮現怒色:
“官玉甲!你在邬州江湖紮根,某等視你爲龍頭,今日才頂着被朝廷清算的風險,過來陪伱商議對策。你說這話,是準備讓邬州十二門賠上全部家業,當邬王的替死鬼?”
在坐其他掌門,也是輕拍茶案:
“官莊主武藝過人,我等确實佩服,但一句話便讓某等賠上全部家業慷慨赴死,官莊主還沒這本事。”
官玉甲站在大廳中央環視衆人,正想發飙,不曾想坐在首位的葉四郎,再度開口:
“諸位前輩别動怒,官莊主既然開這個口,肯定也會考慮諸位難處。不知邬王請各大派幫忙,開的是什麽籌碼?我雖然很佩服官莊主的俠氣,但紅花樓是生意人,如果沒有足夠的籌碼,樓裏恐怕不會同意我肆意妄爲。”
各大派聽到此言,倒是真安靜了下,看向了官玉甲。
邬王想拉起十二門的人手暗中援助他脫身,肯定有準備。
用毒藥控制,拿解藥要挾是其一;而許以重利誘惑是其二,不然光威脅不給甜頭,這些掌門明知九死一生,大概率甯死不屈。
官玉甲見諸位掌門被葉四郎的話引起了興趣,又坐回了大椅:
“邬王家業無數,隻要諸位能在此時施以援手,能給諸位的報酬,絕對遠超諸位預估。雪湖花這位藥,諸位想來都知道,甚至各大派的不少老人,都在苦苦尋覓。邬王手下的藥師,如今已經研究出了替代品,名爲‘雪湖散’,藥效于雪湖花無異,諸位要多少,便能給你們多少。”
“……”
在坐掌門眉頭一皺,覺得這籌碼開的不小,但他們大部分人都暫時用不上,似乎不值得爲此賭上身家。
官玉甲被夜驚堂攪局,把本該劍拔弩張的氣氛,搞成了現在正經談事兒的架勢,還真就不好發飙。
眼見諸多掌門還在等籌碼,官玉甲隻能斟酌了下,繼續道:
“邬王還研究了一種秘藥,能擴充氣脈、脫胎換骨,像是廣老,若是服下此藥,短時間就能跻身武魁之列;而諸位,亦能往前一大步,來日問鼎武道不無可能。官某也是因爲此藥,才爲邬王鞍前馬後至今。”
“嚯……”
此言一出,在坐掌門眼神明顯動了動,連眉頭緊鎖的廣寒麟,都露出了幾分意外。
行走江湖一世,沒人不想體驗下山巅的風光,在場大部分人都是雄踞一方的人物,但此生注定不可能再武道登頂,如果真有鳴龍圖之外的東西能帶來轉機,那賭上身家拼一把,大部分恐怕都會願意。
衆人面面相觑過後,其中一位掌門,詢問道:
“邬王真有此神物?”
官玉甲知道‘天琅珠’肯定能讓在坐掌門動心,但邬王偏偏沒有,不然也不至于落在如此境地。
官玉甲稍加斟酌,開口道:
“有,不過此等神藥配置之法過于複雜,目前尚在試藥,隻要試成,官某可以保證,諸位掌門能人手一顆。”
在座掌門聽見這話,自然皺起了眉——邬王現在都沒東西,讓他們幫忙送邬王逃離,他們想要神藥,就隻能跟着跑,跑了還不一定拿得到,這不開玩笑嗎?
官玉甲見衆人遲疑,聲音冷了幾分:
“官某以人頭擔保,邬王确實有此藥。話已經說到這了,諸位能答應施以援手,大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
咔——
官玉甲右手微動,椅子便傳出輕響,紅木質地的扶手,竟然在手指輕微摩挲之下,化爲了絲絲縷縷的木屑。
衆掌門見官玉甲武藝脅迫,不約而同沉默下來,氣氛也多了些許劍拔弩張。
廣寒麟是邬州江湖老輩,知道任由官玉甲胡作非爲,整個邬州江湖恐怕都會從世間除名,冷聲道:
“官玉甲,你……咳……”
廣寒麟說話間起身,半途腿卻是一軟,又坐回了位子,察覺身體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癱軟,臉色暴怒:
“你這小人下毒?!”
此言一出,大廳裏當即嘩然,諸多掌門想要提氣起身,才發現身體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招,隻有兩個規規矩矩不敢喝茶的小掌門,尚且安然無恙。
夜驚堂瞧見此景,也暗暗驚了下,不過他雖然時而端起茶杯,但蒙着臉喝不成,身體倒是沒出現任何異樣。
而原本站在各掌門背後的嫡傳心腹,瞧見掌門出事兒,皆是如臨大敵拔出了兵刃。無數發覺情況不對的鐵河山莊門徒,提着刀柄跑來。
嚓嚓嚓……
大廳之外,霎時間陷入混亂。
官玉甲見大部分高手都中了‘暗香蝕骨’,臉上顯出三分寒意:
“下毒又如何?官某給你們最後一次臉面,現在答應,該給你們的東西,邬王照樣給你們,以後大家還是朋友;如果不答應……”
嘭——
話音未落,官玉甲爲了殺雞儆猴,身形悍然暴起。
諸多掌門隻覺眼前一花,身着錦袍的官玉甲,已經以雷霆之勢飛躍至三絕仙翁面前,右手探出五指如勾,如蒼鷹撲兔,一爪扣向白發蒼蒼的額頭。
三絕仙翁瞳孔微縮,縱橫江湖一輩子的功夫底子尚能反應過來,但中了無色無味的莫名奇毒,手都難以擡起,又何談格擋?當即心如死灰,隻能眼睜睜看着……
看着官玉甲飛了出去!
轟隆——
大廳内拳法肆虐,傳出一聲雷鳴般的爆響!
就在官玉甲飛身而起的同時,夜驚堂座下交椅炸裂,右腿滑出橫裆跨步,右手自後往前一記炮拳,對着從面前飛過的官玉甲便轟了過去!
官玉甲已經很小心,連身爲同夥的邬山派掌門都防着,選擇了從一直說話很懂事,又‘武藝平平’的江湖小輩面前飛過去,攻擊三絕仙翁。
駭人聲勢從身邊暴起,官玉甲臉色驟變,知道有所誤判,當即轉手一掌掃向襲來的拳風。
官玉甲反應不可謂不快,但他對葉四郎的誤判,遠超他的想象,而且這小輩相當陰險,不早不晚,剛好趁着他雙腳離地的瞬間出手。
官玉甲左手剛揮出去,角度刁鑽至極的沖城炮,已經落在了肋下。
摧城撼山的澎湃氣勁貫體而入,若是腳紮大地,官玉甲或許能接住,但雙腳離地,神仙都得橫飛出去。
嘭——
重拳落在腰間,官玉甲腰間錦袍直接炸開,洶湧氣勁甚至崩翻了對面空置的桌椅。
原本氣勢如虎的身形,也化爲脫膛而出的錦衣炮彈,往大廳右側激射,直接撞斷了合抱粗的廊柱,餘勢不減又砸向大廳的牆壁。
官玉甲不是李混元那般的小角色,浮空遭受重擊,在撞斷廊柱後依舊翻正了身形,雙腳落在地磚上,在石質地磚上擦出兩條凹槽,強行卸力,後背依舊撞在了牆壁上。
呲——
嘭!
大廳右側的磚石牆壁,猛烈震蕩了下,出現蛛網般龜裂紋路,原本挂在牆上了幾幅字畫,也掉落在了地上。
嘩啦啦——
廊柱斷裂,導緻數塊青瓦從上方掉落,下方的弟子掌門卻沒躲閃,隻是滿眼震驚的望着大廳中央。
官玉甲中了一拳硬是沒大礙,隻是氣血上湧臉色紅了幾分,站穩身體後同樣面露震驚,盯着大廳中央的黑袍男子。
夜驚堂一拳出手後,并未追擊,而是慢條斯理收起拳頭,單手負後:
“談事就談事,又是下毒又是動手,是什麽意思?真當江湖是你鐵河山莊開的,你是奉官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