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輪驕陽天邊升起,雨後初晴的雲安城内恢複了往日的甯靜。
裴家大宅内,丫鬟們各司其職,早起的折雲璃站在荷花池畔,和師娘一道慢條斯理的打着養身拳;三娘則一大早就帶着丫鬟,跑去了裴家附近忙活購置新宅的事情。
而天水橋街口,一匹黑馬跑出繁華街巷,往城東的鳴玉樓飛馳而去。
夜驚堂騎在馬上,身上穿着質地精美的黑色官袍,腰系鑲嵌白玉的腰帶,頭豎銀冠腳踏長靴,從頭到腳收拾的一絲不苟。
白花花的大鳥鳥,大早上被拉起來,還沒睡醒,蹲在肩膀上打瞌睡,與往日不同的是,脖子上圍着個黑色小圍巾,上面繡着紋路,熠熠生輝,用以彰顯‘官鳥’的特殊身份。
袍子是笨笨大清早派人送來的,是黑衙副指揮使的官袍,不過黑衙不在六部構架之内,這個官職算内朝官,屬于天子近臣,四舍五入,約等于東廠副廠公的級别。
因爲鳥鳥也立下汗馬功勞,東方離人特地給鳥鳥也裁剪了件兒小衣裳,看起來是圍巾,但系在鳥鳥身上,怎麽都像是黑色小肚兜。
雖然東方離人很貼心,但鳥鳥并不怎麽領情,瞌睡連天蹲在肩膀上,沿途不停“咕咕叽叽”,意思估摸是——這麽熱的天,還給鳥鳥包塊布,準備做荷葉雞嗎?
夜驚堂聽得懂鳥鳥的意思,但覺得很好看,就沒給鳥鳥取下來,一路飛馬疾馳,來到了黑衙之外。
豔陽高照,碧空如洗,黑衙之外的街道上,四處都是工匠,敲敲打打修複昨天的戰損。
夜驚堂在門前翻身下馬,便有不少衙門的總捕過來恭喜道賀,一口一個‘夜大人’,甚至還有熟悉的總捕,開玩笑叫聲‘鳥大人’。
夜驚堂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直接空降成二把手,換做其他人肯定被當成靖王養的小白臉看。
雖然實際也差不多,但整個黑衙除開六煞前四個,其他人都不是他一合之将,諸多總捕敬重也不是假的,各種馬屁把鳥鳥都快拍愣了。
夜驚堂好不容易應酬完後,就來到了黑衙後方的鳴玉樓。
東方離人知道夜驚堂今早會過來,專程在鳴玉樓大廳裏等着。
夜驚堂帶着鳥鳥進入其中,便瞧見身着一襲修身蟒袍的高挑女王爺,手裏拿着他的黑麟槍,正在演武場裏演練槍法。
從招式來看,東方離人練得是崖州那邊的槍法,因爲身高不輸男兒,四肢修長勻稱,拿着長槍絲毫不顯别扭,甚至增添了幾分别樣的英姿飒爽。
再看招式火候,東方離人的槍勢,和霸王槍當代傳人裴三娘比起來,不能說難分伯仲,至少也是不提也罷。
夜驚堂站在門口,看着笨笨全神貫注耍大槍的樣子,眼神一言難盡,隻覺笨笨還是昨天站在城樓上哼小曲好看。
“叽叽~”
鳥鳥被槍法虎虎生風的胖頭龍逼的不敢近身,就站在門檻上打招呼。
東方離人槍鋒一頓,回頭看了眼,行雲流水的收槍站直,高手氣态十足:
“穿這身袍子,看起來順眼多了。進來吧,陪本王練練槍法。”
夜驚堂見此自然沒拒絕,讓鳥鳥自己去花園溜達,而後進入鳴玉樓大廳,從牆邊的陳列架上,拿起了通體如黑玉的鳴龍槍。
略微掂量,發現鳴龍槍質地确實好的出奇,槍長和三娘的霸王槍差不多,重量卻不過八斤,略微抖槍,可見槍杆堅韌無比,槍鋒微顫發出悅耳輕吟:
嗡~~~
東方離人提着黑麟槍走到跟前,眼底頗爲得意:
“此槍是本王請數位名家傾盡心血打造,光制作槍杆就用了四年,用北梁弄來的銀蠶絲膠合而成,晾幹一層包一層,從裏到外包了一百多層,才最終制成槍杆。光是造這杆槍,本王就被言官追着罵了好幾年,說本王奢靡無度、勞民傷财……”
夜驚堂看得出這杆槍工藝有多離譜,渾身上下唯一的缺點就是貴,造價絕對是天文數字,笑道:
“這槍吧,感覺用料紮實過頭了,打誰感覺都虧本,更适合當儀仗兵器……”
東方離人持槍而立,豪氣道:“兵器就是兵器,本王既然借你用,你便放心折騰即可。真在上面留幾條口子,以後擺在這裏,本王也能和人介紹,說是打軒轅朝、斷聲寂留下的,總比光溜溜什麽說法都沒有的強。”
夜驚堂當下也不再客氣,提着價值連城的鳴龍槍來到大廳中央,雙腳劃開,擺出崩槍托鼎式的架子:
“殿下想怎麽練槍?”
東方離人雙手持槍平舉于身側,架子擺的堅若磐石:
“本王用的是崖州遊龍槍,此槍乃北崖槍王楚豪所創,老槍魁去世後、斷聲寂接班前,楚豪還和霸王槍的傳人打過一次,據說槍法造詣不輸霸王槍。嗯……咱倆單挑就免了,你先展示下霸王槍,讓本王看看。”
夜驚堂微微颔首,雙手握槍猛抖:
啪——
槍身劇烈震蕩,發出一聲爆響。
夜驚堂衣袍鼓脹,大廳便橫風驟起,瞬動了東方離人的衣袍。
呼~
夜驚堂雙眸微凝,單手持槍繞至身後,直至右手握住槍尾,槍鋒點地,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下一瞬,夜驚堂發出一聲爆喝:
“喝——”
聲音猶如雷鳴,渾身猛然繃緊。
一式撼山摧城的黃龍卧道,眼看就要從身前沖出,劈向三丈外的東方離人。
東方離人本來在持槍全神貫注打量,發現泰山壓頂的氣勢鋪面而來,似是要一槍把鳴玉樓拆了一般,哪裏敢站在正前方,唰的一下後跳,就直接落在了大廳邊緣的樓梯上。
踏~
夜驚堂蓄勢待發的動作一頓,看着跳出去老遠的慫慫:
“殿下?”
東方離人單手負後,依舊保持着高手氣态,不悅道:
“讓伱演示,你吼這麽大聲作甚?算了,你直接教本王招式,本王自己琢磨。”
夜驚堂倒也沒有笑話慫慫,開始拿着槍慢慢演練,教霸王槍的槍招。
東方離人習武天賦其實不差,隻是和江湖上的頂流天驕有差距罷了,站在旁邊觀摩,隻是一遍就記住了招式。
夜驚堂教完後,就和老師父似得站在旁邊觀摩。
東方離人本來沒覺得啥,但練了半刻鍾還沒摸清運氣門路,餘光就發現身邊的冷峻公子,單手負後、眼神複雜,還微不可覺的搖頭。
瞧見她望過去,夜驚堂又連忙擺出微笑贊許的模樣。
(⊙⊙)
?!
東方離人感覺受到了侮辱,若非打不過,非得擡槍拍夜驚堂幾下,她臉色微沉:
“你沒事兒,就去地牢審審犯人,本王自己練即可。”
夜驚堂并沒有歧視笨笨的意思,隻是覺得有點辣眼睛。
既然教槍法,就得教到位,夜驚堂稍加斟酌,來到一襲銀色蟒裙的東方離人背後,握住她的雙手,腳勾着東方離人的腳裸,往側面慢慢滑開:
“霸王槍大開大合,架子要擺大些,胸挺起來。”
“?”
東方離人幾乎靠在夜驚堂懷裏,男子鼻息從耳畔傳來,臉頰頓時紅了幾分,不過還是聽從師父的教導,挺起胖頭龍,橫槍站穩。
夜驚堂右手順着肩頭一路摸過去,感覺肌肉發力的情況,自肋下摸到腰側,直至貼住平坦腹部:
“收腰,繃緊。”
東方離人眸子眨了眨,收緊腰腹,保持威儀貴氣的女王爺姿态,嚴肅道:
“夜驚堂,你……你注意點。”
夜驚堂神情嚴肅,手順着笨笨的胳膊捏過去,矯正發力不對的地方:
“習武不是兒戲,殿下雖然用不上,但也不能馬虎将就。當年我習武的時候,一個姿勢站的不對,義父提着棍子直接打,站對了還是打,什麽時候能穩到一棍子下來,腿腳晃都不晃,才算合格。
“我這麽好的天賦,從三歲揍到十八歲,練了十五年,才有現在的厚積薄發。殿下這麽練,是練不出真功夫的……”
男人輕柔嗓音吹拂耳側,兩隻手在身上按捏,東方離人知道這是在矯正姿勢,但夜驚堂來矯正……
好像也沒什麽好抵觸的……
東方離人适應片刻後,慢慢壓下心中雜念,眼神銳利目視前方:
“本王明白事理,既然是在教功夫,你大可放開點,該矯正就矯正,不必因爲本王的身份拘謹。”
夜驚堂看着東方離人側臉:
“殿下确定?”
“隻要你舉止合理,本王何時爲難過你?”
東方離人努力擺好架勢:
“要教就好好教。”
夜驚堂确實有點遲疑,提醒道:
“力從地起,先到腿,再到腰臀,而後胸腹,再到胳膊,要成一條線。殿下發力沒一處對,我要摸清情況,估計得一路捏過去……”
“?”
東方離人明白夜驚堂的意思,稍加斟酌,做出求學若渴的坦然模樣:
“你……你隻要不是心術不正,認真教本王槍法,本王豈會責備你,該捏就捏。”
夜驚堂見此,右手自肋下穿過,手放在右邊的胖頭龍下面,仔細感知胸前肌肉的發力情況。
“……”
東方離人感覺大概是被托着,說摸吧差一點,沒摸實,說沒摸又确實碰到了,能察覺到夜驚堂的克制,盡量不讓她窘迫。她抿了抿嘴,做出嚴肅模樣:
“你手都沒放在發力之處,能摸出東西?”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見笨笨這麽說,也不再束手束腳,把胖頭龍往上揉了些,仔細感知肌肉的發力情況。
東方離人睫毛顫了下,又連忙站好,臉色漲紅,一言不發。
“挺胸擡頭,别縮,殿下現在站的還不如剛才。”夜驚堂平靜提醒。
東方離人暗暗咬牙,擺出槍架子,努力調整發力方式,手中的黑麟槍槍鋒,在空中微微顫抖,又握穩。
在堅持良久後,發現夜驚堂摁着不放,東方離人蹙眉詢問:
“你怎麽一直摁這裏?其他地方就捏了一下。”
夜驚堂并沒有揩油的意思,輕聲解釋:“脂肪層有點厚,肌肉發力的情況感覺不明顯。”
東方離人知道自己的胖頭龍有點厚實,想了想,咬牙道:
“你用力摁就行了。”
夜驚堂再用力就該疼了,沒有照做,隻是蹙眉仔細感知脂肪層下的細節。
兩人認真練槍法,夜驚堂還沒摸清發力情況,門口倒是吹進來一陣清風。
呼~
長發及地的老妪,無聲無息落在兩人跟前,正欲開口,發現夜驚堂摁着靖王衣襟,又頓住了話語。
夜驚堂見此松開右手,端正站直,拱手一禮:
“孟大人。”
東方離人心中暗驚,不過并未收起槍架子,而是正兒八經解釋:
“他在教本王槍法,你别誤會……”
說着東方離人眼神又忽然一沉,詢問道:
“孟姣,他是不是在教本王槍法?”
白發老妪眼神有幾分怪異,但也僅此而已,聽見靖王詢問,她緩步來到跟前:
“夜公子确實在教槍架子,這法子感覺最直觀,比眼睛看準太多,多用在親近之人之間。”
是嗎……東方離人暗暗松了口氣,臉色的紅暈也消散了幾分。
“不過夜公子手法太生澀,若是尋常女子,能摸清楚,殿下底子太厚,徒手很難摸出來。”
白發老妪手掌探出袖子,看向夜驚堂:
“天合刀是内門功法,能增強人之六識,優勢在全面,方圓數十丈風吹草動淨收眼底,但太全面必然不夠精細。人觸感最敏銳之處,莫過于指尖,柳千笙的‘聽風掌’,就是此類功法,往日巅峰之時,用手掌能感覺到數裏開外的腳步動靜,冠絕整個江湖。老身學過類似法門,差之千裏,不過勉強能用。”
夜驚堂認真聆聽,卻見白發老妪雙手遊移,明顯是在演練招式,演練完後示意:
“夜公子試試?”
夜驚堂見此,學着白發老妪的動作,演練了幾次招式,摸清暗藏的運氣路數後,将手掌輕飄飄貼向笨笨的胖頭龍。
??
東方離人眸子裏顯出幾分惱火,孟姣在跟前,她怎麽可能繼續讓夜驚堂摸龍龍,連忙推開一步:
“夜驚堂!”
夜驚堂見此改變了方向,按在東方離人肩膀上,通過指尖的感覺,探查心跳、血液流轉帶來的細微震動……
白發老妪眼神贊許:“夜公子這悟性,當真不俗。”
東方離人整理了下被揉亂的衣襟,恢複了冷酷女王爺的模樣:
“可是有事禀報?”
白發老妪颔首:“南宮少烽不肯招供,柳千笙倒是有和朝廷談的意思。”
夜驚堂把手松開,詢問道:
“他都八十多了,要什麽?留個全屍厚葬?”
白發老妪道:“柳千笙是内家宗師,被打出了暗傷,才變成現在這樣,否則再活二十年沒問題。他想要北梁雪湖花重續經脈,被朝廷招安賜官爵。”
夜驚堂聽過‘雪湖花’的名字,詢問道:
“朝廷有沒有這東西?”
東方離人想了想:“雪湖花長在天琅湖,據說六十年一開花,萬金難求。宮裏有一點,還是開國時剩下的,隻夠配一副藥,要留給天子以備不時之需,不可能給他。”
夜驚堂點了點頭,看向白發老妪:
“柳千笙憑什麽開這海口?”
白發老妪解釋道:“隻有這些東西,能讓他繼續在世上立足,否則和死了沒區别。”
夜驚堂恍然,想了想道:
“要不我去談談?”
東方離人其實想讓夜驚堂繼續教槍法,但公務爲重,還是點頭:
“招不招供無所謂,他若能把一身武藝全教出來,可以讓他在京城活完最後幾年,其他免談。”
夜驚堂颔首示意,把鳴龍槍放下,轉身出了鳴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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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本來六千字,但寫的太啰嗦,廢稿放在後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