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爲告示一出,史彌遠會來找他,要求他把告示撤回。
他甚至想過,史彌遠會主動地解釋,說趙汝述的事情純屬誤會。
可是他根本沒有等到史彌遠的到來,反而等到了一個消息。
史彌遠要帶着無塵親自來聽審。
審訊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趙汝述這些日子似乎過得很不順心,他比幾月前竟是蒼老了許多。
看到坐在大堂之上的趙白,趙汝述努力擠出一絲笑來。
趙白能讀懂趙汝述這笑。
多日前,他還在這堂上談笑風生,而如今卻成了那個階下之囚。
更可笑的是,送他上這大堂的竟是他的恩師,他最爲尊敬的人。
“趙大人,你有官銜在身,可以不用下跪。”
趙白心中明白,堂下的趙汝述之所以會遭如此困境,他是很主要的原因。
他自知自己爲了大業不得不如此去做,可依然感覺到對不起這堂下之人。
扪心自問,四木三兇裏,趙汝述算是最善良的人了。
“趙将軍,汝述身戴這枷鎖,公堂之上,怎敢不跪?”
趙汝述慘笑一聲,雙膝跪下。
“趙大人……”
史彌遠咳咳了兩聲。
“史公有何事想要提出?”
趙白問着,眼睛卻依然盯着趙汝述。
“趙将軍,你坐在朝堂之上,你才是堂堂正正的趙大人。”
史彌遠的目光落在趙汝述身上,“他縱是有冤屈,也有待趙大人你慧眼來辨識,而在此之前,他隻是一個待罪之人,你大可直呼其名就好。”
趙白發現趙汝述的頭微微向上擡了一下,又很快地低了下去。
趙白心中一動。
看來趙汝述的心思已經在動了。
“趙汝述,你可知罪?”
驚堂木一敲,趙白朗聲一喝,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吃瓜群衆們都安靜下來。
“汝述不知身犯何罪,還請趙大人明示。”
這一次,趙白看清楚了趙汝述的眼神。
那眼神裏根本全都是淡定,無畏。
“來人啊,傳無塵姑娘。”
一股淡淡的清香飄來,無塵款款來到了大堂。
門外已有人驚呼起來。
“這女子,不就是那人大鬧府衙之人嗎?”
“對對,我還被她的暗器傷過,的确是她。”
“這麽兇悍的一個女子,怎麽可能被人輕薄?”
“對對,我看那跪着的人根本不是這女子的對手,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
史彌遠的嘴角扯了一扯。
昨日,史夫人問他有什麽法子能讓無塵承認這根本就是一個誤會,他想都沒想,就說自己早做好了準備。
今天看來,這準備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跪在那裏的無塵,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看着就要站起身來對那些饒舌之人施以重罰。
隻要無塵出手,那一切就可以不言而喻。
到時,他就可以以爲趙汝述伸張正義爲名,去皇上面前彈劾趙白。
史彌遠想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胡子。
誰料,他根本沒等到無塵動手,反而是聽到了嘤嘤的哭聲。
無塵緩緩地回過頭,看着人群。
她滿臉是淚,嘴唇更是哆嗦着,是說不出來的楚楚可憐。
“各位鄉親,你們還記得無塵,無塵很開心。”
說完一句,就開始嗚咽。
“無塵也以爲自己一身武藝,不會受這惡賊的欺辱,再加上這惡賊和我父親關系甚密,無塵是将他當成自己的叔叔來待的。誰知道,這惡賊竟……”
又是掩面低聲嗚咽。
無塵本就生得如花似玉。
再加上這揪人心魂的嗚咽聲,這讓人憐惜的凄楚表情,竟是引得幾個圍觀的女子也似感同身受,不停地用手絹擦眼淚。
“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丢不丢人啊?”
“人家把你當叔叔一樣尊敬,你卻把髒手伸了過去。”
“就是,還是當官的呢,這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大人,你快判,判完我們這些女子都要朝他吐唾沫呢。”
……
無塵緩緩回過身來,對着坐在一旁的秦少白微微一笑,然後又将同情的目光投到了趙汝述身上。
趙汝述苦笑了一下:“無塵姑娘,孰是孰非,我們還是讓趙大人判吧。”
趙白是聽呆了,也看傻了。
他從來沒想到無塵會有這麽精彩的表演,他幾乎是要爲無塵喝彩了。
他斜眼瞥了一眼史彌遠。
史彌遠的臉色蒼白,很明顯,史彌遠也沒想到無塵會來這麽一招。
原本還對趙汝述有利的群情一下子被扭轉過去。
史彌遠現在有些後悔,他應該想到這丫頭既然也設下陷阱誣陷趙汝述,一定是已經做充分的準備。
他卻又有一絲開心。
這樣厲害的一個女孩是他彌遠的女兒。
俗話說得好,血融于水。
等他對無塵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後,這個女兒會比家中任何一個人都能幫忙。
史彌遠的目光又落在了趙汝述身上。
他不由輕歎了一聲。
也許,這一次,他真的要放棄這個跟了他多年的朋黨了。
趙白見史彌遠的目光在不停地閃動,知道史彌遠此時正在思量着下一步的計劃。
他明白了,剛剛那些怒喝無塵厲害的人都是史彌遠安排的。
史彌遠啊史彌遠,你一定是想不到,你這個女兒是真的青出于藍啊。
趙白将那驚堂木一敲,對着無塵就問道:“無塵姑娘,你既然說趙汝述輕薄于你,還請你将當日的情形一一說來。”
無塵的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已經滾了下來。
“大人,你一定要爲我作主啊。我,我真的隻是想找回我的爹爹。”
趙白懵在那裏,好好地怎麽又說起你的爹爹了?
這大堂之上,我也沒辦法直接讓你認史相爲爹爹啊。
他正不知道該說什麽時,卻看到史彌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趙大人,今天正好借趙大人這寶地,老夫也向全臨安城的百姓說一件喜事。”
門外圍觀的人一片唏噓。
趙白和秦少白對視了一眼。
趙汝述直起了腰,目光落在史彌遠身上。
無塵,她那粉紅的嘴唇竟然有些哆嗦,她握緊了拳頭,目光炯炯地看着史彌遠。
“無塵。”
史彌遠的手放在了無塵的肩上。
“對不起,無塵,這麽多年來,爲父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才讓你受這淫賊的欺辱。”
啪的一巴掌,趙汝述的臉上多了幾條血紅的手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