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也已慢慢地籠了下來。
秦少白住在第二進的左首廂房,房間很大,很有點現代房二室一廳的感覺。
秦少白坐在客廳的大太師椅上,看着在那不停踱步的小蘭,微笑。
“秦大哥,我想了很久,還是要來找你商議一下,你說這公主到底是什麽用心?”
小蘭終于停下來,轉過身,輕喚了一聲。
“怎麽,你也叫我秦大哥?也就是說,這世間所有人現在都認爲我是那個秦大人?”
小蘭聽明白了,現在這個臉露笑意的男人已經不是秦少白。
“對,你的名字叫秦少白,你是南陽縣的縣令,你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叫秦小婉,還有一個收養的養女趙月兒。”
趙白聽到小婉的名字倒是沒有多大的觸動,聽到趙月兒,那一對劍眉卻是往上挑了一下。
“你記得誰叫趙月兒?”小蘭湊到趙白面前道,“那趙月兒說,她來南陽縣是來找她的父親的,她的父親叫趙白。”
“噢,月兒這個名字很好聽。我想她娘應該是月圓之夜把她生下來的吧。”趙白的神色可是一點變化也沒有。
小蘭本還想再套幾句月兒娘的事情,順便問問這戰神有沒有和那北掌結下什麽梁子,不然人家也不會掌斃你家娘子,毒養你家閨女了啊。
但看趙白根本不想再聽趙月兒的事,也隻能作罷。
“小女子,你繼續說,我這具軀體還有什麽需要我知道的。”趙白卻是不依不饒,追問着。
“我不知道你和秦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有可能是你失憶了,就帶着小婉去南陽縣生活,用秦大哥的身份來過日子,慢慢地你就變成了秦大哥。”
趙白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應該是朝陽公主先發現了你和鎮南王長得十分相似,所以,讓我到你的身旁,讓我監視你,随時随地向她彙報你的消息。”
小蘭說這幾句話時,心像被誰的手揪着一般,說不出來的疼。
她不知道趙白聽了這話會對她有什麽想法。
這是事實,但這也不是事實。
小蘭,早就不是朝陽公主派過去的緣樓的姑娘小蘭了。
趙白擡了一下眼,眼裏竟全是漠然。
這目光讓小蘭的心很痛。
她甯願他的眼神裏是憤怒,是鄙視,甚至可以是仇恨。
但,他隻是冷漠,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一般。
“然後呢。”
“後來的事情,也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朝陽公主想着法子想要逼你出來。”
小蘭幹脆一句話以概之,本來,這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爲了證明秦少白就是趙白。
趙白抓住了桌上的一個花瓶,那花瓶上立時出現了幾個指印,但花瓶卻沒有碎。
緩緩地,趙白站起了身。
“朝陽,趙朝陽,大哥真是後悔講了那麽多武則天的故事你聽。”
趙白突然間又歎道,“不用說,我那六弟趙恬也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我了?”
小蘭驚訝地看着趙白:“你,你什麽都記起來了?你認得朝陽公主和六王爺嗎?”
趙白沒回答,卻是朝着小蘭伸出手來:“趙白身邊隻有兩物不能替代,一就是那大蟒蛇,其實它是我從小養大,師父又将他馴化成我的坐騎。另一個,就是我的玉箫,那玉箫其實是父皇爲我特制的。”
小蘭馬上明白了,爲什麽大個子對秦少白也那溫順,是因爲大個子一直把秦少白當成了趙白。
“小女子,我的玉箫,它是否在你身邊,還請将玉箫還給本王。”
小蘭的心頭閃過她娘的話,她娘說,這玉箫絕不是良物,就算不将它銷毀,也一定不可以再還給趙白。
當時,小蘭也向她母親保證過,一定不會讓趙白拿到玉箫,畢竟,小蘭也是親眼所見這玉箫的威力。
可是,她看着趙白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玉箫在我房裏,我等會就拿來給你。”
趙白竟已經走到門前,将門打開,聲音裏全是強硬:“還請小女子現在就去将玉箫取來給我。”
小蘭看了一眼趙白,她看不出趙白眼裏有任何該有的感謝。
趙白的那張臉,還是秦少白的那張臉。
可是,小蘭卻是覺得無比地陌生。
取回玉箫,小蘭看到趙白正站在書桌前,他面前那張紙上竟畫了一幅地形圖。
粗略地一看,竟是大宋的地圖,趙白的筆停在曾經的大宋首都汴京上。
“秦……趙将軍。”小蘭輕喚,有些艱澀。
她還是不習慣用趙白來稱呼眼前的這個男人。
“小女子,若那年韓将軍北伐成功,也許我們就能回到汴京了。”
他竟長歎了一聲:“我曾經說過,有一天,我們重回汴京,我就帶着她去草原牧羊。”
趙白的臉上竟露出了笑意,那是能将寒冰融化的笑,是發自内心的喜悅凝成的花朵綻放在這個男人一直冰冷的臉上。
小蘭的心中浮出一個騎在馬背上被趙白擁在懷裏甜笑的女孩,不由擡起頭:“趙将軍,你還記得她的,是嗎?”
“你是想說,翠兒是嗎?”趙白的眼睛突然間蒙上了一層紗,“翠兒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可惜,家國難兩全,她還被人利用破了我的靈蛇陣,讓我八千壯士慘死,我終究是沒有辦法再去愛她。”
趙白的聲音很低,聽得出來,他對完顔翠兒有着很深的感情。
“就讓她在金國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吧,相夫教子,挺好的。”
小蘭一驚,擡起頭來,看到的是趙白那張真誠的臉。
趙白竟還不知道完顔翠兒已經被金國國主淩遲處死。
她張了張嘴,想說,卻終究是不忍心,沒有說出來。
“所以,你現在知道你是誰了,是嗎?”小蘭說着,慢慢往後退。
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突然間多了一份敬畏,她知道,自己再不會像從前一樣去努力保護這個男人了。
事實上,他是戰神,是讓人神共懼的戰神,哪還需要她的保護。
“對,不過也不對。”趙白突然用手捶打起自己的腦子來,“有時候,我的腦海裏會浮出很多人影來,但是我想抓住他們又抓不住。”
趙白突然間奔上前,抓住了小蘭的手:“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似乎記不起每日酉時之前,我都在做些什麽?”
也就是說,酉時是他們倆靈魂互調的關鍵時刻,而他們一旦調換了靈魂,另一個靈魂所做的事情就都不記得了。
朝陽公主,六王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具軀體白天和黑夜的不同之處。
他們一定會用對付趙白的方式來對付秦少白。
秦少白,手無縛雞之力的秦少白,純樸得相信這世界沒有惡人的秦少白,隻有花拳繡腿的秦少白,如何應付得了。
那時候,就不僅僅是秦少白遭殃,他體内的趙白靈魂也一樣受傷。
小蘭将自己的想法都一一告訴了趙白。
趙白沉思起來。
良久,他才道:“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讓秦少白知道我的存在,還得讓他熟悉我的一切,現在,金國正是多事之秋,我需要利用這樣的好時機,勸服當今皇上繼續北伐。”
小蘭心頭一驚,偷眼去看,趙白的臉堅毅無比。
“所以,我們隻能給秦少白很短的時間,讓他變成我的替身。小女子,你一定要幫我。”
趙白沒有注意到小蘭那驚恐的眼神,走到書桌前,展紙磨墨,一會兒功夫就将那信寫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每日卯時,那秦少白就會出現,所以,小女子,你卯時再來,将這一切都告訴那秦少白。這信,麻煩你送給畢再遇畢将軍,辛将軍走後,這朝廷我能信任的隻有畢将軍一人了。”
打開房門,夜色席卷着讓人顫栗的寒氣,鑽進了小蘭的身體裏。
她回頭,想要看到自己渴盼的那雙眼睛。
卻發現,趙白重又站到了那張作戰圖前,兩隻手撐着桌子。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小蘭知道,此時的趙白心裏,隻有那一片被掠奪了的土地。
小蘭緩緩地走出趙白的房間,擡起頭,天上亮起了一顆星星。
小蘭記得那星星的名字——啓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