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着臉,卻又好像在強忍着自己的怒氣一般,雖然風在不停地煽動着它,卻依然沒見老天爺哭出眼淚來。
金貴真卻是想哭,今天他看到小主子低聲下氣爲南拳斟酒,說着抱歉的話語時,他真的覺得自己沒用,怎麽就讓小主子淪落成這樣子了呢。
不過,金貴真現在還沒有時間去哭,他的心裏想的是另一件事。
南拳見多識廣,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了小主子情急之時使的是他們家族秘而不傳的掌法,如果他能看出來,那他也一定能查到小主子的身份,知道他們是金國的人,那麽,他們在這南陽縣的一切努力可能都會變成泡影。
小主子這次回去,帶回來的消息并不是很好。
主人說,是該讓小主子恢複身份了,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躲在暗處,用别人用過的名号,隻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奪回屬于她的一切,現在是到了這個時候了。
但這一切,又豈是說奪回就奪回的。
金貴真想起第一次見小主子的情景。
他躲在金國的一個小鎮打鐵爲生,誰也不知道他就是女真神醫金貴真。
那一天,兩個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孩就過來了。
那對男女穿得雖然不是很富貴,但那份貴氣卻是什麽衣物都無法掩飾的。
尤其是那女人,渾身上下充滿了一股讓人敬畏的貴族之氣。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看到他,竟然就跪下了。
他原不想去救那小女孩子,那小女孩一看就是中了劇毒,而且是被長期喂毒,要想救活她不知道要消耗自己多少的功力。
可是那女子不停地磕頭,一句話也不說,就是在那不停地磕頭。
他的心突然間就軟了。
等他花了十年功力救回小女孩時,卻發現那對男女早已經不辭而别。
他看到了一大箱的金子,箱子上面壓着一張紙條:此女系當朝金花公主,命中該有一死之劫,謝你救她脫劫,一切拜托。
他才知道這個女孩,竟然就是剛剛夭折了的金章宗的女兒金花公主。
不幾日,又有六人過來,竟都是啞巴。
那些人雖然是啞巴,卻各懷絕技。
他們在那鎮上安靜地教着金花公主各種技能。
一人教金花公主内功心法,一人教金花公主皇族秘術旋風拳,一人教金花公主碧玉劍,另三人分别教她廚藝,刺繡,還有詩文琴棋。
沒幾年,金花公主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更是琴棋書畫無所不能。
又一日,金花公主正随着幾個啞巴師父在練武,那個男人竟又走了過來。
他當着金花公主的面,賜給六個啞巴每人一個藥丸。
那六人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将藥丸吞下。
金花公主看着躺在地上的六位師父,哭得死去活來,非要拿上她的碧玉劍與來人拼命。
那男人手一揮,就将金花公主給扔了老遠。
金花公主隻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向金貴真。
金貴真這幾年雖然也跟着啞巴師父學了一些武藝,但,哪裏會是眼前這男子的對手。
他隻能睜着驚恐的目光,盯着這個要殺他滅口的人。
“你不能殺他。”金花公主大叫,“他有一本日記,我都不知道放在哪裏,上面記載着我的所有身世,你如果殺了他,我的身份就會暴露,到時候,我父皇一定會殺了你。”
那人的手猶豫了一下,金花公主飛快奔過去,将金貴真從那人的劍下拉了回來,将他掩在自己的身後。
那人盯着金花公主,金花公主也不示弱,小小的身子雖然還在顫抖,卻是圓瞪着雙目,絲毫沒有要避讓的意思。
“好,我今天不殺你,金貴真,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主子的一個奴仆,你最大的任務就是保護好金花公主。”
那人又轉向金花公主:“公主,主子說了,你不再叫金花公主,從今天開始,你叫金昭甯,等有朝一天,接你回朝,你再叫金花公主。”
……
金貴真低歎了一聲,将思維收回。
今天酒宴結束,他原是想和小主子好好談一談的,談談金國現在的形勢,談談是不是應該和主子申報一下,讓小主子留在主子身邊,順便将金國的未來好好地謀劃一下。
雖然兩年前金國大敗南宋權相韓侂冑,一連攻陷十餘州,飲馬長江,創造了金國國力的巅峰時代。
但是隻不過才兩年,金國的國力就極速下降。
原因就在于金國的貴族們忘記了祖先的教訓,他們搶占農田,自己卻并不耕種,終日裏飲酒作樂,任由田地荒蕪。
老百姓們沒田可種,貧者愈貧,富者更富,怨氣沖天,社會矛盾就像一堆埋滿了火星的廢燼,隻要有一個小小的引火點,就能變成熊熊大火,一發不可收拾。
不僅如此,金國的軍隊也不再是以前那骁勇善戰,所向披靡之隊伍。
北方軍隊隻知不斷掠取百姓财物,南方軍隊卻是貪污賄賂成風,軍人們一個個把軍營當成福地,不思進取,不求訓練,隻想混吃混喝。
近來,主子的身體也開始衰弱,前不久,主子竟将小主子秘密召回了大金。
小主子回來,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形勢不太樂觀。
然後她就像沒事人一般,開心地告訴自己,今天宋大人從臨安回來了,秦大人也會來,她得去準備今天晚上的菜,一切等晚宴結束後再說。
結果,晚宴結束了,小主子竟然說要送禮物給秦家的兩個丫頭,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知道小主子對那秦大人的心思,他也不止一次地提醒過小主子注意自己的身份。
大部分時候,小主子會說,師父,我知道的,我會注意分寸的。
要是一不小心說得太過了,他家那小主子就會吹鼻子瞪眼,嚷嚷着,師父啊,你忘記了,我是叫金昭甯,不是金花公主。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逼小主子逼得太厲害,他也很想讓小主子甜甜蜜蜜地去愛一個人,可是,他知道他沒有這個權利,小主子也沒有這樣的權利。
主子這麽多年來都在對他說,他家小主子以後是要做大事的,絕對不可以陷入兒女私情。
現在金國的這種形勢,他家小主子更是應該把兒女私情抛到腦後,好好地爲大金的未來着想啊。
金貴真正想着,卻聽得門外紅拂的一聲嘶叫。
緊接着,金昭甯騎在紅拂身上搖搖晃晃地進了院子。
金貴真回過身,陰沉的天空下,他看到金昭甯的臉上竟然全是淚水,那張憔悴的臉蒼白得吓人。
這麽多年,他隻在那一天看見過金昭甯哭過,蹲在她死去的六個啞巴師父的身邊哭,抱着從劍下救回來的他哭。
“小主子。”金貴真急忙沖了過去。
金昭甯的身子晃了晃,然後往旁邊一倒,竟是徑直摔了下來,正好落在金貴真伸出去的雙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