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白心中騰起一絲感動,當初朝陽公主将小蘭賜給他的時候,他對這個女子并沒有多少好感,甚至還陰謀論的認爲小蘭是朝陽公主放在她身邊的一個奸細。
當然他早早的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他把自己從頭到腳想了一遍,也沒覺得身上有什麽值得朝陽公主要爲之埋伏的東西。
現在,看着當初那個耍弄自己,巧笑如花的女孩,早已經變成了一個家庭主婦,隻爲每天的柴米油鹽而煩惱,他的心中自然有很多的歉疚。
“秦大哥,你回來啦。”小蘭擡起了頭,臉上立即漾起笑來,“兩個孩子,非說要在家再爲你搞一場慶功宴呢,等你很久,剛剛被我趕去睡覺了。”
說的慶功宴,秦少白這才感覺到自己有點餓了。
從山上趕回來,他就夜審王史氏,說好要用面條來填飽肚子,宋慈去将他拉到了義莊,好不容易查驗好王二的屍體,又被張大伯的一句話,留下來去查了三個孩子的屍體。
結果宋慈就發狂了,自己跑到望鄉樓去買醉,完全忘記了,他這個跟班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秦大哥,你是不是還沒有吃晚飯?”
秦少白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道:“小蘭,家中可以剩飯,我想做一碗碎金飯,(就是現在的蛋炒飯)肚子好像在叫呢。”
小蘭連忙站起身來:“秦大哥,我早就幫你準備好了。這些日子,你太累了,你看你的嘴角,我煨了一些下火的粥,現在就去盛來給你。”
沒過一會,小蘭就端來一碗菊花粥,菊花的香氣,一下子讓秦少白腦清目明起來。
一碗粥下肚,秦少白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便詢問起兩個丫頭有沒有失望,有沒有耍脾氣。
“她們今天都很乖,尤其是月兒,她竟然認得很多草藥,幫了我很大的忙。”
說到趙月兒,秦少白又想起了那三個孩子。
“今天宋大人把那三個孩子的屍體解剖了。”
小蘭哦了一聲,繼續搗着她的藥。
“你一定沒有想到,那三個孩子,背上也有和月兒他娘一樣的傷痕。”
小蘭沒有擡頭,但秦少白卻清楚的看見,她秀氣的肩膀輕輕的抖動了一下。
“你不覺得奇怪嗎?”
小蘭站的起來,将身邊的東西都收拾幹淨,然後從屋子裏搬出一張凳子來,坐到了秦少白的對面。
“這麽晚了,今晚有沒有月亮,你搬張凳子出來幹嘛?”
“我想了想,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一些事情的,雖然主子叮囑過我,我既然走出了緣樓,就再不是江湖兒女,不應該去煩那些江湖上的事情。”
“對呀,你們家主子說的非常對,我也不希望你再去煩什麽江湖上的事情,你隻要在家,把兩個孩子帶好就行。”
小蘭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裏有着幾許的苦澀。
“從月兒來到這個家後,我就知道我做不到這一點了。”
“小蘭,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秦少白很是不解,甚至于還有些生氣,趙月兒的事情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嗎?怎麽你到現在還把趙月兒當成一種累贅呢。
小蘭見秦少白面露愠色,也不生氣,拿起秦少白的碗,又去廚房盛了一碗菊花粥來,不過這一次,她也爲自己盛了一碗。
“這重陽節還沒到呢,你就想和我來就菊花了。”
秦少白也感覺到自己剛剛的語氣不對,想要緩和一下剛剛被自己弄僵的氣氛,說了一個自以爲很冷的笑話,誰知道小蘭根本就沒理她,她用小勺輕輕的攪動着那菊花粥,香氣立刻是四溢,空氣裏似乎全都是這一份甜香。
小蘭不說話,秦少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便學着小蘭的樣子,一勺勺地喝着粥。
“宋大人是不是不願意和你一起回來?他還在望鄉樓是不是?”
小蘭突然間問了一句,驚得秦少白一口粥一下子吞了下去,那粥還很燙,将秦少白的舌頭給狠狠的燙了一個泡。
秦少白把舌頭吐出來,他以爲小蘭會很緊張的去廚房端冷水來幫他降溫,誰知道小蘭卻像沒看見一樣,一邊攪着粥,一邊又說道。
“宋大人先是回了縣衙,我在那裏碰到了他,他的馬還是我幫他拴到馬廄裏去的,他說他要去望鄉樓,還是我将他送去的。”
“什麽,你一直在縣衙?”
“應該說我一直在等你。”
小蘭淡淡的說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我本來是想把這件事留到明天再和你說,但宋大人他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覺得我必須得好好跟你商量一下。”
“宋大人,他說了些什麽?”
“他說,那三個孩子,都是藥人。”
秦少白一下子明白了,爲什麽那三個孩子的骨頭裏面都有毒,不是因爲那掌印有多麽厲害,而是因爲那毒早就深入了孩子的骨髓。
“他既然能夠那麽清楚的跟你說這件事,爲何又會去望鄉樓買醉?”
小蘭終于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将那碗菊花粥推到了一邊:“主子和宋大人都說你絕頂聰明,但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很傻,你竟然真的認爲宋大人是去買醉的,你從來沒有聽說過宋大人,他有千杯不醉之稱嗎?”
“你是說……”
“十幾年前,宋大人拜西山先生爲師,西山先生有一個愛女,知道宋大人的父親是提刑官,就非揪着宋大人要和他一起去學習醫術。”
“西山先生?你說的是那太學博士真德秀?”
小蘭點了點頭,目光裏充滿了敬佩,忽而又變得傷感起來:“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堂堂一個太學博士,居然也會淪落成一個義莊的守院者。”
秦少白隻覺得血液直往頭上沖,那張大伯,那曾經被自己嘲笑,什麽也不懂的張大伯,竟然就是頗負盛名的西山先生。
難怪宋慈要稱他爲師父了?
想到張大伯那悲憤欲絕的樣子,秦少白算是想清楚了一些事。
“是因爲他女兒被殺了嗎?”
小蘭看了秦少白一眼:“其實,誰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悲劇。那一年,宋家父子,西山先生父女,一起來南陽縣查一起案子,天好像下着雨,藍玉和宋大人不知道爲什麽鬥了氣,她根本不顧宋大人的阻攔,非要到燕山上去采草藥,結果……
小蘭停了下來,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宋大人他們追到燕山,已經沒有了藍玉的蹤迹。主子讓人把整座山都翻了一個遍,結果,他們隻在山上的一個山洞旁,看到了藍玉的繡花鞋。”
“你們主子,早就認識宋大人了?”
小蘭橫了一眼秦少白,意思很清楚,枉你還是宋大人的好朋友,好幫手,竟然看不出宋大人和朝陽公主之間那點小細微。
“宋大人和主子很早就認識了。我猜藍玉小姐也是生主子的氣,才會亂跑到山上去的。”
“這樣說來,藍玉小姐的失蹤也不能全怪宋大人呀,爲什麽西山先生今天會如此的怪責宋大人?”
“五年後,宋大人他們找到了藍玉小姐,隻不過是她的屍體。”
小蘭的眼神黯淡下來,手也不自覺的去摸桌上的碗,不小心卻碰到了秦少白的手。
秦小白隻覺得小蘭的手冰涼冰涼,他真想拉過這雙手放進自己的懷裏,幫她捂熱,小蘭卻已經把手給抽了回去。
“後來呢?”秦少白略顯尴尬,連忙追問。
“當時宋大人的父親親自爲蘭玉小姐驗屍說藍玉小姐是自己摔下山的,然後又說了一個誰也無法接受的現實,藍玉小姐這一年,一直在當藥人。”
秦少白是明白了,爲什麽三個孩子的屍體一解剖,張大伯和宋慈都會如此的激動,時隔這麽久,他們終于再一次的聽到了殺害他們最親的人的消息。
“隻是,我還是不明白,這件事情宋大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錯,爲何西山先生會如此的痛恨他?
“我聽主子說,西山先生和宋大人因爲查藍玉小姐這件案子鬧翻了,至于他們倆是怎麽鬧翻的,到現在還沒有人能清楚的說明白。然後,西山先生就留在了這裏,他說藍玉小姐一直想學醫術,他說他知道藍玉小姐想要爲那些冤死的人抱不平,所以他就來守了義莊,做了南陽縣的仵作。”
兩個人都沉默起來,天上那輪細細的月亮也被烏雲給遮住,院子裏挂着的那幾盞大燈籠,被風輕輕的吹着,忽明忽暗。
“小蘭,說了這麽久,你還沒有告訴我爲什麽宋大人要去望鄉樓?難道他真是去買醉嗎?”
“這個,你要問宋大人,其實五年前在南陽縣發生的事情,隻有他們幾個當事人知道,主子曾跟我們說過,隻要我們一天是她的人,就一天也不準去那望鄉樓,我猜也可能和那天的事情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