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直觀的,統制經濟下,政府要擴大财政支出,要刺激經濟增長,就要增發貨币。現在,法币的供應量已經增大了許多,銀行存款準備金率已經降至百分之十。
幸好政府對經濟控制有力,貨币增發并未溢出至民間。
但是,不立即實行統制經濟,就不能加速工業化,就不能縮小華夏與列強之間的差距。
國民政府控制下的中興公司、大冶鐵礦、萍鄉煤礦、姑塘造船廠等大型企業已經呈現出發展疲軟之态,亟須更加專業、更加精準的經濟大環境。
落後就要挨打。相比于英法列強,共和國的經濟仍有很大差距。這種差距,需要政府的強勢幹預來彌補。
自由競争下的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速度慢,資本盲目、無序。
計劃經濟可以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地消除這種差距,卻将造成社會的急劇動蕩。共和黨也缺少這方面的專業人才。
統制經濟,将成爲國民政府發展經濟的首選,承擔起工業化建設的重任。
在共和黨第二次黨代會上,宏觀經濟學家夏伊勒應邀作爲特邀代表,莅臨會場。
吳捷向大家梳理過統制經濟的框架後,夏伊勒也費力解釋了實施統制經濟的關鍵環節。盡管如此,還是很多代表聽得雲裏霧裏,不能一下子領會統制經濟的精髓。
黃冕善于理财,曾是長沙首富,也曾幫助曾國藩辦理厘金局,爲湘軍籌建軍饷。
投降後,他受到吳捷重用,在水利部長、湖南軍政委員任上表現卓越,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此次黨代會前,吳捷便與代表們提前通氣,推薦他擔任共和國副總統。在前幾天的換屆選舉上。黃冕果真當選副總統。
針對統制經濟,黃冕提出了疑惑:
“我國曾長期實行鹽鐵專賣,這在某種程度上,似乎也符合統制經濟的特征。鹽鐵專賣,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時期的齊桓公時期,管仲提出的‘官山海’的政策。
“宋元明清近千年,政府對鹽專賣,對銅鐵等則有逐漸放開之勢。華夏一向主張‘官不與民争利’。宋朝王安石變法,有青苗法、市易法、均輸法等等,被政黨攻擊爲‘與民争利’。
“我近些年也頗讀洋書,知道洋人主張自由競争,資本也會逐利而動。英美等國都因自由經濟而興,而成爲世界大國。曆史證明,自由競争是可靠的、可行的。
“咱們現在要推行統制經濟,這是一個新制度,從未有哪個國家嘗試過,從未在哪個國家成功過。咱們中華共和國基礎還很薄弱,貿然實行統制經濟,會不會有些操之過急呢?
“如今咱們要還要統一華夏,還有很多敵人。何不采用更加穩健的統制經濟,以求平穩、可持續的發展經濟呢?”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黃冕雖出身于舊知識分子,接受新事物卻很快,還能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
代表們開始議論起來,有的支持黃冕的說法,有的反對。
吳捷對道:“華夏傳統實行鹽鐵專賣,确實算是統制經濟。但這種統制經濟意義不大,對經濟的促進力度非常一般。傳統上,封建王朝實施鹽鐵專賣,着眼點在于增加稅收。
“譬如,滿清五口通商以前,鹽課收入僅次于田賦,是清廷第二大财政收入。但滿清政府又不能實施全過程的食鹽專賣,隻能把鹽業委托給鹽商。
“由此造成的結果是,鹽商富可敵國,貧民吃不上鹽,清廷的鹽稅依然不夠理想。
“我們國民政府統制鹽業,着眼點并不在于鹽稅收入。在我們共和國的财政收入結構中,相比于國營企業利潤分紅、工商業稅收、田賦實收,鹽稅收入并不算高。
“我們不是爲了與民争利,而是爲了保證民生。食鹽是重要的民生物資,每個老百姓每天都要吃鹽。國民政府要讓每個老百姓都能吃得起鹽,要保證鹽價穩定,這才是我們統制鹽業的根本目的。
“資本總是逐利的。如果我們放任鹽業自由競争,可能會出現奸商哄擡鹽價的情況,也可能會出現鹽商以次充好的情況。這在我們共和國内,是不能原諒的。”
與會代表們紛紛點頭附和,不自覺地鼓起掌來。
吳捷接着說道:“統制經濟并非沒有根據,華夏的鹽鐵專賣隻是一種最低限度的統制經濟。在歐洲大陸,法國和普魯士已經開始實施統制經濟,效果非常顯著。
“這兩個國家與我們類似,都是集權制國家,官吏單獨形成一個階層,在社會中地位很高。
“這兩個國家本來落後于英國,但依靠中陽集權、官吏階層,兩國政府開始強力幹預經濟,極大地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進而增強了他們的國力,大有趕超英國之勢。
“特别是法國,現在由拿破侖三世當政。他自我标榜爲‘偉大的社會工程師’,認爲‘現代社會必須擴展經濟’,主張‘要給經濟以總的領導’。
“拿破侖三世反對經濟自由主義思想,力主踐行聖西門主義。他于1848年當政,至今還不到十周年,法國經濟已經取得了突飛猛進的成就。
“拿破侖三世雖稱之爲聖西門主義,其實也是一種統制經濟。我們華夏積貧積弱,在世界大國中處于落後挨打的被動局面。
“現在,法國、普魯士這樣的列強已經在強力幹預經濟,推動經濟的高速發展。我們要追趕列強,就要不走尋常路,就要敢于實行統制經濟。
“而且,我們華夏長期重農抑商。國家工業基礎幾乎爲零,民間更對新式工商業抱以敵視、懷疑的态度。若政府不積極幹預,等民間主動發展工商業,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最後一段話很有說服力,令在座不少人感同身受。
唐廷樞問道:
“既然這樣,有沒有可能實行最大限度的統制經濟,從而最大限度地促進工商業的發展呢?譬如,我們對織布、面粉加工、水泥制造等普通産業也加以統制,會不會也可行呢?”
吳捷心裏一喜,忍不住多看了唐廷樞一眼。唐廷樞所說,不正是計劃經濟嗎?若論加速提高工商業,還是計劃經濟最爲有效,能把全社會的資源都調集到工商業上來。
但是,計劃經濟也有非常大的後遺症。時間久了,會造成經濟體制僵化,經濟社會都将停滞不前。
唐廷樞不愧是華夏曆史上的工商業先驅,他能琢磨出計劃經濟,令吳捷刮目相看。
吳捷笑了笑,說道;“景星,你剛才所說很有見地,令我頗受啓發。但是,此議雖好,卻斷不可行。古語有言,‘過猶不及’、‘盈滿必虧’,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第一,政府過度幹預經濟,會造成經濟體制僵化,使整個經濟活力失去活力。
“面粉、棉布都是最普遍的商品,百姓可以用石磨磨面粉,也可以用機器麻面粉;可以在家裏用傳統紡布機制布,也可以買機制布。如果我們連這個也管,就真的是與民争利了。
“第二,我們黨内人才有限,幹部缺口還很大,沒有足夠的人力實施過度幹預。
“第三,過度幹預必然會導緻公權膨脹,公權膨脹就會損及百姓利益。
“因此,在經濟領域,我們要在過度幹預與自由競争之間尋求平衡點。這個平衡點,就是我們要實施的統制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