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在今晚談好的。”特魯格·豪斯在通話中跟上司保證起來。
這次，他舟車勞頓過來日本，不爲别的，就是選擇川崎重工達成新的合作，以來代替不再合作的中航工業。
川崎重工已經做了波音多年的零件供應商，在機身構件的制造上具有相當的經驗，而且價格還算是公道。當然了，比起中航工業，川崎重工的成本是要高一些的，但也這是沒辦法的。
特魯格·豪斯這種級别的人親自過來，那就說明手下的人已經對接得差不多了，他基本就是過來走個過場。不過，不到合同簽署的那一刻，一切都不會完全定下來。
這件事關系到C系列飛機後續的生産，之前中航工業遺留的部件已經用完了，要是這單合作沒有談成，C系列飛機未來将面臨無部件可用的窘境。
雖說大概率是沒什麽問題的，可特魯格·豪斯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的。
在電話中，雷恩·瓦雷特囑咐道：“之前我們的人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但是如果川崎明藏臨時加價，隻要不是很離譜，你可以接受。現在不是賺錢的時候，第一要務是活下來。”
沒錯，現在龐巴迪C系列飛機公司的理念已經不是賺錢，而是求活。
“不過，在接受川崎明藏的加價時，你要稍微做一些姿态，不要讓他覺得我們接受得太容易，否則，他會覺得我們軟弱可欺，繼續加價的。”
現在雷恩·瓦雷特的态度算是相當卑微了，在最後談判之前就已經默認可以接受臨時加價了，但是又生怕加價太多，自己承受不住。
遙想五年之前，龐巴迪的飛機業務部門還算是活得相當滋潤的，怎麽如今要處處看人臉色了？
特魯格·豪斯應承着：“我知道，我知道，我會把握好度的。”
“嗯，就看你了。見到川崎明藏了嗎？”
特魯格·豪斯往外面看了眼，還是沒有秘書過來通傳的身影：“暫時還沒有，不過應該很快就能讓我進去了。”
“好。”雷恩·瓦雷特沉吟了下：“你先調整情緒吧。”
說完，雷恩·瓦雷特挂斷了電話，隻留下有些緊張的特魯格·豪斯。
之所以雷恩·瓦雷特沒過來，而是讓級别稍低一些的特魯格·豪斯過來，原因就在于數年前，龐巴迪的挑戰者公務機的部分零件是來自于川崎重工的，相關的零部件采購就是特魯格·豪斯來談的，算是跟川崎明藏有些私下的交情。
隻不過，短短數年，當時特魯格·豪斯意氣風發，哪如現在這般謹小慎微，還要在接待室裏等待傳達？
他今天過來是提前打好招呼的。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下，川崎明藏應該會刻意空出時間才對，怎麽會臨時有事呢？
事實上，對特魯格·豪斯而言，好消息是川崎明藏的确臨時有事了，并非是刻意晾着他。壞消息是，有事的原因是藤堂剛過來找川崎明藏了，矛頭直指龐巴迪。
在辦公室中，川崎明藏還是着了一身灰色和服，踩着木屐，他天然喜歡這種傳統的服飾，因爲這種服飾會讓他感到心境上的平和和安甯。
然而，此時此刻，望着茶盤上放着的一份報紙，川崎明藏再也保持不住那份祥和了。
那是一份日本本州新聞的報紙，相較于五大報紙，這份報紙的銷量很是一般，算是二流小報。但是，在這份報紙的頭版版面上赫然印着“川崎冷熱工業造假”的字樣，令得川崎明藏額頭上青筋暴起。
不過，報紙的日期并非是今天，卻是明天，這是一份應該在明天刊發的報紙。
在川崎明藏對面，藤堂剛望着隐怒不發的川崎明藏心中也是有些畏懼，畢竟這可是在整個日本都赫赫有名的大财閥。
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那份畏懼開始逐漸淡化，最終變得平淡而鎮靜。
川崎明藏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股駭然的暴怒漸漸隐去，終于是無喜無悲，接着冷漠地說道：“多少錢，開個價吧？”
藤堂剛輕笑道：“川崎社長，我并沒有提錢的要求？”
“那就讓我來提，不是一樣的嗎？你拿着一份明天要刊發的報紙過來，難道不是爲了錢？”川崎明藏淡淡道：“世界就是這樣，你抓住了川崎重工的把柄，那麽就理應得到匹配的收獲。說吧，多少錢才能讓這份報紙不會出現在明天報刊亭中？”
川崎明藏雖說氣憤不已，但是并沒有失了方寸。藤堂剛這類記者他見多了，偶然或者故意發現一些大企業的漏洞，接着以此爲要挾來獲取封口費，這并非什麽罕見的現象。
而且，或許是藤堂剛過于名聲在外了，即便是川崎明藏這樣的大人物也知曉藤堂剛的“大名”。
如此一來，川崎明藏更笃定了藤堂剛就是過來要好處費的。
川崎明藏始終覺得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尤其是藤堂剛這種胃口的，就算拿鈔票堆得跟他一樣高，那也不會花費多少。
當然了，要是藤堂剛不識好歹，獅子大開口了，那麽川崎明藏不介意讓他從物理意義上消失，那還能省下一筆錢來。
“川崎社長，或許你真的誤會了，我并沒有帶着任何對于價錢的需求過來。”藤堂剛認真道：“我隻是來請求社長一件事。”
川崎明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顯得有些驚異，不過的确也起了幾分好奇：“什麽事？”
“川崎社長，龐巴迪是否過來找過你？”藤堂剛忽地問道。
川崎明藏起初還有些興緻，沒想到藤堂剛一下子提及了龐巴迪，立時眼睛中射出寒光：“誰指使你過來的？”
面對川崎明藏咄咄逼人的質問，藤堂剛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甚至從容一笑：“川崎社長，你應該猜到的才對。”
川崎明藏死死地盯着藤堂剛，緩緩吐出兩個字：“徐蒼！”
藤堂剛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重複了一下：“川崎社長，或許你更應該關注于我的條件，而不是誰在指使我，畢竟這并不影響川崎冷熱工業自身的問題。”
不過，川崎明藏并沒有順着藤堂剛的話說下去，而是自顧自地說道：“前不久，前波音亞太區的總裁來找過我，給我提過龐巴迪的事情。沒想到，過了些時日，又有一個馬前卒來當說客了，而且還帶來了一個籌碼，不錯的籌碼。”
“川崎社長，這對你來說有區别嗎？”
“當然有區别，我這個人不喜歡被人趕着走。”川崎明藏冷冷道：“不過，那徐蒼不是在飛機上挨了一槍嗎？看起來似乎沒有大礙，還有心思運籌帷幄呢。”
藤堂剛笑道：“徐蒼先生自有天命，當是逢兇化吉。”
“逢兇化吉？”川崎明藏捋平衣服上的褶皺，接着慢慢起身：“那龐巴迪這一關，他自己去渡如何，何必要來找我？”
川崎明藏轉而背對藤堂剛，緩緩遠去，隻留下一句：“你回去告訴徐蒼，川崎重工不是他的傀儡，并不會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藤堂剛也跟着站了起來，面帶微笑：“那麽，川崎社長是打定主意跟龐巴迪合作了？”
“藤堂剛，做好你記者的本分，你代表不了什麽，我自然也不會回答你什麽。”
“是的，是的，川崎社長可以不理會我，但是，你不能不理會輿論。”
“輿論？”川崎明藏側過身子，面露戲谑：“我川崎重工風風雨雨這麽多年，你覺得僅憑一個子公司的問題就能搞垮我們？藤堂剛，你是記者，應該明白這份籌碼并沒有想像得那般強力。”
“是的，如果在往常，這僅僅是些許小麻煩，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藤堂剛低頭，極爲恭敬道：“徐蒼先生讓我跟你攤牌，那就說明他本身就沒有打算利用這張牌，或者說，他手上還有更多可打的牌。川崎社長，徐蒼先生不是在威脅你，是在向你示好呢。”
川崎明藏不由蹙眉，轉念一想，藤堂剛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徐蒼将川崎冷熱工業這件事擺到了明面上，那就是說明他已經做好準備丢棄這張牌了。要是川崎明藏動作夠快，他是有能力在事情完全發酵之前将冷熱工業的漏洞給補得七七八八的。
可徐蒼還是這麽輕易地露牌了。
若非徐蒼過于愚蠢，那就是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張牌。川崎冷熱工業的籌碼就是白送給川崎明藏的，表明自己是可以給川崎重工造成很大麻煩的，僅此而已。
藤堂剛說徐蒼在跟川崎明藏示好，其實也有那麽一些道理。
徐蒼如果狠一些，先爆出來一些狠料，将川崎重工置于不利位置，那才是該有之事，這就叫先聲奪人。
但是，徐蒼并沒有這麽做，其實也是另類的一種先禮後兵。
“呵呵，那爲什麽不能是他虛張聲勢呢？”
“川崎社長，請你不要對徐蒼先生有所懷疑，這會給你自己帶來困擾的。”
川崎明藏有些厭煩了：“好了，不要再說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也回應了，你就把我的話帶給徐蒼就行了，送客！”
在川崎明藏頗爲惱怒的話語中，他的秘書進來辦公室内，想要将藤堂剛帶離出去。
然而，在臨走前，藤堂剛卻是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明天，川崎社長，等到明天再做決定吧。十二個小時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那麽不可接受的吧？”
川崎明藏煩躁地揮揮手，示意秘書将藤堂剛驅離。
不過，藤堂剛倒是自覺。在說完那句話後，整理了下衣服，接着很是體面地自己離開了辦公室。
等藤堂剛離開，川崎明藏駐足靜立，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動着，顯然是在天人交戰之中。
不久後，秘書返回，恭敬道：“社長，人已經走了。”
說完，秘書就打算離開。
然而，剛到門口，便是聽見川崎明藏的聲音傳來：“你去跟龐巴迪的特魯格·豪斯說一聲，就說我.身體抱恙，會面改到明天吧。”
與此同時，在大洋彼岸，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大達美航空總部大樓總裁辦公室裏正洋溢着歡脫的笑聲。
達美航空總裁在經曆了CS300交易被叫停後一直悶悶不樂，結果今天老朋友上門，讓其很是愉悅，而他的這位老朋友正是跟随秦心一起過來美國的李榮成。
“李，不久前我聽說你辭去了波音亞太區總裁的職位，我還想聯系你來着，但是你的手機一直沒有打通，還以爲你出了什麽事了。”達美航空總裁很年輕，估計也就四十歲出頭，樣貌也是中上，唯獨那發量堪憂。
李榮成笑道：“我辭職之後就去了中國，以前的号碼就沒有用了，你打不通也是正常。這不，我來了美國，第一個就過來找你了。”
“哈哈哈，你過來正好。在中國求職進展如何，如果沒什麽合适的，過來我這邊，我可以說服董事會給你一個滿意的職位。”達美航空總裁拍拍李榮成的肩膀：“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說了，波音在吞并麥道之後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波音了，你當時還說我多慮了。”
提及自己在波音的經曆，李榮成臉上掠過一絲尴尬：“算了，我的事情後面再說吧。我在中國找了個不錯的工作，這次是跟着老闆過來美國出差。除了見見你，還有就是問問你一些事情。”
“哦？”達美航空總裁環抱雙臂：“什麽事，說來聽聽？”
“聽說不久前你們有一筆七十五架的CS300訂單被貿易委員會給叫停了？”
說到這個，達美航空總裁那就是一股子怨氣，便是跟李榮成大倒苦水。
“這筆訂單還是我促成的，原本應該是我履曆上一段不錯的描述。CS300這款飛機我仔細考察過，還是相當不錯的。最重要的是，龐巴迪急于打開美國市場，給我們的報價很低，非常低，另外在後期維護支持上也是多有折扣。當時，我讓财務那邊算了下，這筆訂單在十年内的正常花費比換成737要少三分之一以上。這還是建立在我們初次建立培訓體系的前提下，隻要時間緯度拉得足夠長，成本還能降下來。”
新機型的培訓體系是需要投入大量資金的，但是随着時間的拉長，這個初次投入的成本還會被分攤下來。然而，即便不考慮這一點，CS300的成本也要比737低不少。
這實際上并非是CS300存在比737跨代般的優勢，而是龐巴迪的讓利造成的。
作爲龐巴迪在美國市場第一個合作的大型航空公司，達美具有極大的議價空間，而且這種優勢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沒想到，這個紅利還沒有享用到就被波音一封舉報信給截斷了，使得達美航空前期的投入直接全打了水漂。
達美航空的總裁都快氣瘋了，最近一段時間正在被公司的成本委員會問責呢，搞得焦頭爛額。
“路易斯！”李榮成突然說道：“如果我可以重新促成這筆交易呢？”
達美航空總裁一愣：“李，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說服波音撤銷對于龐巴迪的控訴。”李榮成認真道。
“這”達美航空總裁嘴巴張了張，然後眼睛大亮：“真的可以嗎？波音能同意，CS300本身會沖擊美國市場，不符合波音的利益才對。”
“這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讓波音撤銷對于龐巴迪的控訴。”李榮成話鋒一轉：“但是.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