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沖之下,徐蒼隻感覺天旋地轉,腦子一片混沌。
飛機爲什麽害怕螺旋,那就是因爲能量累積太快了,速度會增加得非常快,連帶着俯沖下墜的速度也極其誇張,飛機很容易因爲結構壓力而解體。
不過,現在是飛機還沒有遭遇過大的結構性壓力,徐蒼自己率先受不了了。
不管怎麽說,客機的結構強度都是遠不及戰鬥機的。戰鬥機可以稍微多轉幾圈,可客機不行,多轉幾圈就容易改不出來了,迎來的結局隻有解體一個方向。
好在坐在左邊的不是普通人,理查德·拜爾的思維雖說比徐蒼要慢一些,但是他畢竟是有能力的。主要是因爲他對如何誤入螺旋感覺到深深的迷惑,對于大型客機而言,要進入螺旋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困難的行爲,一般是先失速才能進螺旋的,哪有現在這般毫無道理的?
當然了,剛才他明明收了些油門,但是反應在實際感受上,一号發動機反倒是大幅增加了油門。
不過,這僅僅是從體感和運轉聲音上判斷的,畢竟沒有發動機數據作爲支撐。
還是說,發動機控制系統也跟飛控電腦一樣出現問題了?
沒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就算不理解爲什麽會出現這個情況,但是在轉了一圈後,他也隻能去接受這個事實,飛機确實是進入螺旋了。
隻要确定了這一點,那麽下面做螺旋改出程序即可,這在飛行中是通用的。
理查德·拜爾一把将油門收光,這是一個很常規,很标準的操作,但是落到旁邊徐蒼的眼裏,隻覺得眼皮狂跳。
徐蒼現在狀态很差,連動動嘴唇都費勁,不然他早就開口提醒了。
理查德·拜爾還是思量不夠。既然剛才吃過虧了,明明是收油門,結果卻變成了一号發動機猛加油門,那麽他就應該想到在推力控制上可能也出現問題了。
大型客機的發動機控制可不是那種簡單的柴油機,它的控制系統很複雜,準确來說,油門杆的位置是對應推力大小的,但是這種對應關系并不是完全一緻的。
因爲發動機控制系統會根據襟翼構型,外界溫度,空速等數據來小幅修正轉速,這就導緻即便油門杆在同一位置,但是不同時候所代表的的推力是有細微差别的。
但是,這種對應關系,大緻上是可以這麽認爲的,畢竟那種推力轉速上的微調幅度不會很大。
而油門杆的信号基本都是通過帶動電刷,産生不同的電信号,從而傳輸給控制系統來調整推力大小的。
沒錯,發動機也是通過電信号來調整數據的。
既然可以懷疑飛控電腦出現問題了,那爲什麽不能延伸一下,發動機的控制系統也出現問題了呢?
尤其是在有了前車之鑒上?
這般猜測下,别看理查德·拜爾的操作程序是标準的,但是因爲一些發動機控制系統上的對應關系的混亂,收光油門有可能是變成了加油門,這不就是妥妥的反操作嗎?
所以,即便爲了改出螺旋而必須要收油門,理查德·拜爾或許應該稍微慢些動作,以便能讓發動機控制系統有反應的時間。
當然了,一開始理查德拜爾的動作實際上也不大,但是就是出問題了,這事情很玄學。
不過,理查德·拜爾沒有意識到這一節,徐蒼知曉就行,要是發動機出現異常增加轉速的情況,徐蒼就得拼盡全力告知理查德·拜爾可能需要直接斷開燃油供應了。
不管發動機控制系統怎麽混亂,直接把油料供應切了,那飛機肯定要熄火。後續,等改出螺旋後,再進行緊急空中起動,畢竟他們的高度是足夠的,而且發動機本身除了控制系統,其他沒有硬件上的問題,是符合空中起動的條件的。
但是,或許是蒼天給予了徐蒼最後一絲憐憫,理查德·拜爾在有些魯莽地動了油門之後,并沒有出現什麽預料之外的問題,至少從運轉聲音上判斷,兩台發動機的推力都減小了下去。
之所以改出螺旋前需要收了油門,那是防止推力太大,會加快飛機螺旋下降的勢頭,那速度增加太快,飛機機身結構支撐不住。
在收了油門之後,理查德·拜爾踩滿左舵,同時緩慢地前推側杆。
螺旋改出三步,收油門,踩反舵,前推駕駛杆。
踩反舵是爲了制止住飛機繼續旋轉,而前推駕駛杆是改出失速,因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螺旋就是雙側機翼失速程度不一緻而導緻的,所以要改出螺旋,首先要改出失速。
因爲有前面在操縱側杆上的“經驗”,理查德·拜爾是将這件事印在腦子裏了,他在前推側杆時動作時,動作就相當輕柔。
自從徐蒼讓理查德·拜爾完全抑制自己一方的側杆信号後,似乎在操縱信号的反饋上就沒有再出現問題了,飛機機頭真的如同理查德·拜爾操作的那樣減小迎角。
理查德·拜爾的改出程序很标準,而且,幸運的是,不管是油門,還是操縱舵面都沒有産生一些意料之外的變化,否則在這個時候出現亂七八糟的問題,對理查德·拜爾來說就相當棘手了。
在标準螺旋改出程序的作用下,飛機很快就被制住了螺旋的勢頭,但是機頭還是下俯的,飛機依舊在掉高度。不過,之前飛機高度裕度相當充足,掉一些高度倒是可以接受。
在确認改出螺旋後,理查德·拜爾開始前推油門,增加推力,同時緩慢帶杆,将飛機姿态改爲平飛狀态。
這個操作不難,至少理查德·拜爾在此期間可以将一部分精力分散到右側徐蒼身上。
當他真正注意到徐蒼的情況下,霍然色變。
隻見徐蒼嘴唇微微泛起了紫色,臉色極其暗沉,隐隐有些發黑,這是大量失血的明顯症狀,而且這樣的情況如果長時間存在,傷者會進入休克狀态的。
一旦進入休克,無法及時得到治療,那會有生命危險的。
“徐蒼,你能聽到我嗎?”理查德·拜爾在稍微穩住飛機後,立時沖着徐蒼叫嚷起來,生怕徐蒼這時候睡着了,這樣的狀态要是睡着了,很可能一睡不醒了。
徐蒼耷拉着眼皮,朝着理查德·拜爾看了一眼:“我沒聾,不需要這麽大的聲音。”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必須要趕緊落地。”理查德·拜爾憂心忡忡:“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最後的一條路都不能走了。”
徐蒼眼皮擡了擡,似乎緩了一些:“你是說海上迫降嗎?”
理查德·拜爾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徐蒼是在齊州近海海域完成過夜間的海上迫降的,這等高難度迫降也就是徐蒼能夠完成。當然了,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可能始終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徐蒼的狀态不好,完全比不上齊州近海迫降當時的精氣神,因而,迫降成功的概率更小。
不過,概率再小也比沒有出路好。
真要是到了某個走投無路的節點了,那就不是概率小不小的問題了,而是必須要這麽做了。
但是,現在以徐蒼的情況,且不說能不能承受海上迫降的沖擊,或者迫降後可能的冰冷海水的侵蝕。就算能僥幸活下來,茫茫大海,等救援的人過來,那不知道要等多久,再送去岸上的醫院,徐蒼很大概率是撐不到那個時候的。
“徐蒼.”理查德·拜爾還想說些什麽,忽地,耳邊傳來呲呲的電流聲。
理查德·拜爾一愣,偏頭掃過駕駛艙,想要知道那電流聲是從哪裏來的。
“好像是從揚聲器裏出來的。”後面的機長指了指駕駛艙左右上方兩側的揚聲器,然後低頭看了眼通訊面闆:“是通訊系統要恢複了?”
此時,飛機已經比較遠離極光區域,遠離了電離輻射區,在沒有強烈的電磁幹擾的作用下,一些事關電氣系統的其他系統似乎是要恢複工作了。
不過,現在是電氣應急構型,揚聲器隻能以固定的低音量發出聲音,機組無法調大音量。
“通訊系統恢複了?”理查德·拜爾大喜過望:“第一部,還是第二部?”
此時,飛機已經遠遠偏離了預定的航路,現在自己在哪個區域管制,他們都不知道。于是,機長當即指着第二部甚高頻:“直接在緊急頻率裏面叫。”
理查德·拜爾連忙将發射機切換到第二部甚高頻,對着麥克風,按下發話按鈕:“WN3102,有人聽到請回答!”
話語說出,揚聲器裏沒有什麽回應,隻有偶爾兩聲呲呲的電流雜音。
“沒用?”理查德·拜爾一愣,旋即對着緊急頻率又是呼叫了好幾遍,後面直接連那些電流雜音都沒有了。
“該死的,什麽玩意兒。”理查德·拜爾罵了一句,将耳機丢在一邊,然後看向已經虛弱無比的徐蒼:“我們還是繼續往前飛嗎?”
徐蒼的腦袋斜靠在座椅上,他的目光下移,聚焦到了油門杆上:“剛才你收油門了?”
理查德·拜爾點了點頭:“是的,我剛才一開始是在收油門,但是.”
“但是.一号發動機卻在加油門。”徐蒼目光收回,将其聚焦到了茫茫星空之中,緊接着就是長時間的沉默。
于他的側臉上,理查德·拜爾看到了深深的凝重。
“那意思是說,飛機的發動機控制系統也出現跟飛控電腦類似的問題了,油門杆的位置跟推力并不對應?”機長稍稍捋清了現在的情況,聲音也變得愈發絕望。
雖然側杆和發動機油門杆現在似乎是正常的,但是前車之鑒可是曆曆在目,誰也不知道飛控電腦下的側杆操縱以及發動機控制系統下的油門調節什麽時候會再出問題。
或者,駕駛艙中的這三個都有一種預感,故障并沒有消失,隻是短暫地被隐藏了,後面還會出現的。
那麽,在一個無法預料的飛機狀态控制和無法預料的飛機推力調整的情況下,飛機真的能落下去嗎?
“徐蒼,現在側杆和油門似乎沒有什麽問題.”理查德·拜爾小聲地說了一句:“如果出問題了,或者說都出問題了,你能落下去嗎?”
徐蒼偏了下頭,他的臉色很是吓人,已經浮現出些許死寂的氣息,隻是默默地看着理查德·拜爾:“如果飛行操縱舵面和發動機推力都完全無法預料,那這架飛機還是可控的嗎?”
理查德·拜爾嘴唇動了動,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毫無疑問的,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
飛控電腦和發動機控制系統接連出現問題,飛機後續可能完全不聽機組的使喚,這樣的飛機能落下去?
這似乎是一個反問,但是内在就是一個确定的陳述句。
飛機必須得到控制才能被“控制”落地,這是一個必要的前提。
機長的臉色一下子也變得蒼白起來了,如果說前面僅僅是飛行操縱舵面的響應出了問題,他還沒有那麽絕望,因爲在某些技術極其高明的飛行員手中,是可以單單憑借一對油門杆完成落地的,而他相信徐蒼就是那所謂的技術極其高明的代表。
“那怎麽辦?”理查德·拜爾羞愧地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不管在什麽時候,他就隻能問這個問題。
一架已經完全失控的飛機真的還能落下去嗎?
若是有可能,那必定是來自于徐蒼,但是徐蒼現在的狀态,他或許連手都擡不起來。
徐蒼喉結動了動,蓦地轉向理查德·拜爾:“我們去日本!”
“日本!?”機長一愣:“去日本幹什麽?從現在的位置上來說,去往中國應該稍微更近一些吧。”
徐蒼搖了搖頭,以那盡管虛弱卻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我們去日本!”
理查德·拜爾嘴巴張了張,他猛地意識到一個可能性:“徐蒼,你覺得這架飛機要墜毀?你覺得我們活不下去了?”
“這架飛機已經不安全了,我會嘗試将它落下去,但是我沒有把握。”徐蒼目光無比的深邃:“如果它最終要墜毀,那麽它也不該墜毀在我的國家,它從哪裏起飛,那自然就回去哪裏,日本才是它該去的地方。”
理查德·拜爾和機長都被徐蒼的話語給驚呆了。
這架飛機不安全那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這句話如果從徐蒼嘴裏說出來,那就是另外一番意義了。
在徐蒼的話中,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飛機墜毀不是一個極小概率的可能性,而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而徐蒼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國家上。
誠然,返航日本時間會長一些,但是,徐蒼還是會選擇這條路。
“你不能這麽做!”機長在經過短暫的沉寂後,發出一道刺耳的咆哮聲,那尖銳和痛苦的聲音幾乎響徹了整個機艙:“如果飛往日本,你的狀态根本撐不了完成落地!”
現在徐蒼就隻能半條命了,等再花更長的時間回日本,那在進近時估計就剩一口氣了,那樣的狀态還能落地?
“那就你們自己來!”徐蒼雙眼一眯,猶如一頭在舔舐傷口的猛虎。
機長呼吸一窒,他抱着自己的腦袋:“不不不不,我們落不下去,我們落不下去。”
理查德·拜爾瞧見陷入絕望與恐懼的機長,小聲地安慰了一句:“至少現在側杆和油門都沒有問題,或許之後飛控電腦和發動機控制系統的故障就不會出現了,我們自己可以落下去。”
如果側杆和油門沒有問題,以理查德·拜爾的能力,盡管電氣系統巨大故障,他還是很有把握完成着陸的。
但是,情況真的會如同理查德·拜爾說的那樣嗎?
“不可能的,我們都知道,那些故障根本就沒有消失,怎麽可能消失?”機長似乎在極度的恐懼中有些發癫了,他直接前傾上身,右手推向了一對油門杆。
理查德·拜爾猝不及防,油門杆被往前推了一點點。
這樣的情況下,推力應該稍稍增加的。
但是,實際卻是飛機猛地機頭往左邊偏去,吓得理查德·拜爾趕緊抵住右舵來消除機頭偏流。而且,他還不敢再動油門杆了,生怕再出什麽問題。
“我就說,我就說故障根本就沒有消失!”機長怒吼道。
之所以會突然産生向左的偏流,那就是因爲二号發動機的推力比一号發動機更大。但是,油門杆位置下,兩邊都是一樣的,講道理雙側發動機推力應該是大緻相同的。
再次出現了雙側發動機推力不一緻,那就直接證明了發動機控制系統還是出問題了。
隻不過,這個問題似乎是間歇性的。
與此相似的,飛控電腦的故障應該也是間歇性的。
間歇性的跟持續性的在本質上其實意義沒有太過巨大,隻要在五邊上出了一次,那麽飛機狀态就會産生極其恐怖的偏差,後面根本就修不過來。而且,以飛控電腦和發動機控制系統出故障的頻率,在五邊進近那段時間,肯定要出問題。
或者,準确來說,以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們真的能飛到五邊嗎?
“沒有他,我們根本就活不下去!”機長直接從觀察員座椅上站了起來,他一隻手撐在徐蒼的座椅頂端,臉上聚起兇狠的表情,湊近徐蒼:“你不能去日本,去日本,我們都活不下去!”
“如果活不下去,那也隻是你們自作自受。”徐蒼冷聲道。
“不不不,你不能這樣。”機長眼睛裏都暴起了血絲:“你是神,你一定有辦法,連大翼斷裂你都能落下去,你是無所不能的,你明明能拯救我們所有人!”
徐蒼回過頭,目光無比堅定:“那就去日本!”
機長當即徹底暴躁起來:“去日本,去日本,可是你連那該死的導航都沒有,你怎麽去日本,我們怎麽去日本?”
他們都知道日本現在大緻在北邊,但是具體的方向都不知道了。鑒于某些特殊的國家存在,他們又不能胡亂向北。
徐蒼一直說要去日本,但是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去日本!
“馬上就會知道了。”徐蒼收回了目光,輕聲喃喃道。
機長一怔:“你說什麽,知道什麽?”
徐蒼的眼睛中倒映出一點兒亮光:“知道.怎麽去日本!”
幾乎就在徐蒼話音落下的瞬間,原本隻有呲呲電流聲的揚聲器裏發出了一段有些模糊的,帶有些許口音的英文
“This is China Air Force”
(本章完)